此时,漫天的雪花随风飘落,沾在蒋紫英额头,渐渐化去,带来一股清澈的寒意,而在蒋紫英心中的那股寒,却更是那么冰凉。她既然认定了是悟明杀了她父母,那么现在她亲手杀了悟明,便算是给父母报了仇,她就中应该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是那么的悲凉伤痛,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或者,在她内心深处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早就已经感觉到了悟明并不是杀她父母的凶手,但直到她一刀刺入悟明胸膛的那一刻,那股感觉才猛地里泛了上来,是那么清晰。
雪越下越大,快要掩住脚了,蒋紫英呆呆她站在雪地里,看着悟明身上有了白色,那白渐渐盖住悟明的身体。忽然间,悟明似乎身体微微动了一下,蒋紫英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却见悟明手又是一动。
“这是真的!”蒋紫英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扑了过去。只见悟明缓缓的从雪地里坐了起来,双眼如电,冷冷得看着蒋紫英、蒋紫英本要去扶他,但见他眼中透出一股极冷的恨意,原本伸出的双手又缩了回来。
悟明并没有死,只是中了迷药,再加上被蒋紫英刺了一刀,这才昏了过去,但此时被冷凉的雪花所激,便醒了过来。他微一运气,胸口痛楚不堪,当下强忍着站了起来,向林外挪去。
蒋紫英见了,急忙上前,将他扶住。谁知悟明右手使劲,狠狠将她推开。蒋紫英退开半步,只见悟明一个趔趄,便要摔倒,便咬咬牙,再次上去将她扶住。悟明运劲还要推她,但只觉蒋紫英双手紧紧撑住自己身体,这一推竟然没有使出劲来,反倒是倚住了蒋紫英的肩膀。而那剑便仍在悟明胸口,谁也不敢去拨,只怕一拨之下,鲜血不止。
两人挣扎着,一步一步走出了树林,只见那大路一直伸向远方,但为飞雪要盖,却看不出有一个人的踪迹。
蒋紫英扶了悟明,踏着积雪,慢慢的向前挪去,身后留下一长串清晰的脚印,不多时,便被漫天的雪花所盖。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还要走多久,蒋紫英只觉得悟明越走越慢,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便在这时,忽听得身后一声吆喝之声,蒋紫英急回看时,大雪中,一人赶着一辆牛车过来。走近时方看清,那人一身毡袄沾满了雪。牛车上放了残存的一些菜叶,想是附近的菜农卖菜回来,却碰上了这雪。
那人走上前来,见悟明胸膛上居然插着明晃晃一把剑,便问怎么回事,蒋紫英只得慌称两人是兄妹,路遇强盗,被强盗所伤。那人听了,被忙将悟明扶上了车,道:“唉,这帮天杀的强盗,真是不得好死。姑娘,看你哥哥受伤很重,前面有一个镇子,镇子上有郎中,我拉你一程,赶紧去看看郎中吧。
蒋紫英千恩万谢,坐上了车,只走出七八里路,果见前面一个大镇子,那人便将蒋紫英两人送到一镇上一家客栈前,扶着悟明下车,方始离去。
哪知道客栈的老板听他们被盗所劫,又见悟明昏迷不醒,只怕立时便会丧,便推三阻四,不肯收留。蒋紫英知道他是怕两人没钱付帐,可是两人连日逃命,身上却哪有银子。想了半天,蒋紫英便将头上一根金钗解了下来,央求道:“老板,我这里有只钗子,你看看些许还值几个钱。”那老板接过金钗,看了半日,便道:“也好,看你兄妹二人可怜,这钗子我算你二十两如何?”
其实这钗子是蒋紫英母亲之物,蒋紫英出嫁前,母亲给了她。此钗甚是名贵,单只钗上一颗珍珠,怕便值百十来两银子。可此时,蒋紫英却哪还有心思同他讨价还价,只道:“算二十两便是,先扶我哥哥上楼,再帮我请个郎中来可行。”
那老板见有银子,自然有求必应,忙遣人开房间,请郞中。
不久,郞中便到,替悟明把了把脉,知道只是外伤,这才替悟明将剑拨出,止了伤,留下了治伤之药,方始去了。蒋紫英忙吩咐伙计煎药,喂悟明喝下。
此时天色已晚,蒋紫英累了一天,直待悟明喝了药,才方始微觉放心。却见过不多时,悟明脸色似有好转,蒋紫英心头甚喜,却不敢走开,一直在悟明身边照顾。
然而,到了半夜,悟明竟突然胡言乱语起来,一会儿似是在不住的咒骂,一会儿又禁不住哭了起来,满口的爹娘姐姐乱叫起来。蒋紫英见他原来质朴的脸上一脸的扭曲之色,竟也禁不住黯然落泪:这人也不知道曾受过了多少委屈。
到了第二日,悟明便渐渐醒了过来,以后几日,伤势日好,这几日之中,蒋紫英虽然依旧不辞昼夜的照料悟明,但两人这间却再不说话,便如以前一般,甚至较以前更加沉默,只是神情间再无以前的仇恨而已。
过了七八天后,悟明伤便好了七八成,当即结账离开。悟明见蒋紫英居然将一只极贵的金钗作价二十两,不禁一愣。
两人一路北上,悟明既然不说去哪,蒋紫英便也不问,两人只是一路沉默。渐渐道路崎岖,进入了一座大山之中,终于到了一个小山村中。蒋紫英远远望去,只见那山村甚大,房屋破败,走近村来,却见村中空无一人。那悟明只在村口停了片刻,转向边上来,直到了几个坟堆前,站立了一阵,竟然跪了下去。
蒋紫英心中大奇:“莫非这里是他的家乡吗?坟中所埋,便是他的亲人了?”只见悟明也不说话,眼角含泪,跪了一阵,猛嗑几个头,站起身来,向村中走去。
蒋紫英跟在他身后,只见来到一家院中,院中约有六七间房子,想来以前这家人生活倒还算殷实。悟明指了指向阳的一间小屋,向蒋紫英道:“你便住那里吧?”说着,便进去收拾。所谓收拾,也不过是略将灰尘清扫清扫,那屋中空无一物,只有火炕上一张破席而己。
悟明略加收拾,便即出门去了。不多时,却见他从外面不知哪一家寻得了一个大铁火炉,便搬了过来,放在了蒋紫英房中,又寻来一些锅、碗、瓢盆之类一应用品,虽然旧一些,倒还将就可用,尽数放在蒋紫英屋里。然后自己在一侧的厢房里主了下来。
这样,每日清晨,蒋紫英总可听到外面一声响,悟明已经自外面挑来了两桶水,放在紫英门口,每日晚间时,便挑了一担柴,放在她口,至于一日三餐,或是野鸡野兔,或是野猪野羊,洗过了放在蒋紫英门外,由蒋紫英自己来做,然而却从不见他来吃,蒋紫英也不去叫他。两人竟如同陌人一般,不相往来。过几日,悟明又将所猎的狼狐狸獭等的皮子剥了,做成皮褥放在蒋紫英门口。因而,此时虽是隆冬天气,蒋紫英却并无冻馁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