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沧澜本也是无事在外闲走,却无意间撞上了周元钊两人。他原本极喜爱这个虽然顽皮但又爽朗可爱的徒弟,见儿子楚天舒自小同杨思雨甚是亲密,心中想杨思雨既然并非杨诚章之女,自然孤苦无依,便也有意杨思雨做自己的儿媳,哪料道杨思雨竟会钟情周元钊,楚沧澜心中其失所望,但他武林豪侠,胸襟极阔,知道男女情爱,非他人可以左右,况且周元钊武功即高,人品亦优,便也释然。
此时见杨思雨同周元钊在一起,甚是亲密,楚沧澜倒也并不觉得尴尬,倒是杨思雨却颇觉得脸红,仿佛小孩子做错了事,被大人发现了一般,扭捏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楚沧澜笑道:“怎么,这里就你们能来,师父就不能来啦,哈哈哈。”一句话说的,杨思雨也笑出声来。
楚沧澜向周元钊道:“小兄弟,楚某正有些事想同你说说,不想你在这里,倒正好。”周元钊点点头,向杨思雨道:“思雨,你先回去。”杨思雨向师父耍懒道:“师父,什么事,我也不准听啊,我不回去。”楚沧澜哈哈大笑,道:“师父可没这么说啊,是你元钊哥哥说的。”
杨思雨听师父口中也称什么“元钊哥哥”,不禁大赧,哼了一声,转身跑开。
楚沧澜又是一阵大笑。过了一阵,这才道:“雨儿是个好姑娘,小兄弟,你可不准欺侮他哟?”周元钊轻笑道:“思雨有您这样的师父在身后,晚辈怎么敢。”
楚沧澜一笑,道:“日间同小兄弟交手,看小兄弟的武功似乎是陇右三雄所传吧?”周元钊一愣,不知道他为何问此事,稍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楚沧澜笑道:“小兄弟也不必为难,十几年前,陇右三雄突然失踪,江湖莫知其踪,只道是三人已遭不测,没想到尚在人世。当年楚某曾与三雄中的吴琮交过手,此人虽然行事有些偏激,倒也算得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周元钊想起当日杨思雨同吴琮曾今动手,吴琮只数招间,便看出杨思雨武功家数,却原来是同楚沧澜交过手。
楚沧澜又道:“不过,小兄弟武功招数虽然得自陇右三雄,但这一身精湛的内力修为,想来与三雄没有多大关系吧?陇右三雄虽然名声响亮,但单以内功而论,尚难达此境界,以楚某所见,想是小兄弟开赋极高,是以内力之强,江湖中少年一辈,无人能出小兄弟之上。”
周元钊忙自谦道:“前辈过奖了,天舒兄武功内力,晚辈实是佩服。”楚沧澜笑道:“小兄弟不必过谦,舒儿虽然内功还说的过去,但要说胜过了小兄弟,倒也未必。不过天舒儿武此勤勉刻苦,有今日的成就,也算不易。只是舒儿受天资所限,怕难臻太高境界,小兄弟却不同,以天赋而言,自是在小儿之上。”
周元钊还要谦逊,楚沧澜摆摆手,道:“小兄弟莫再自谦,楚某向无虚言,看人看事,料来还是有几分准的。”周元钊见楚沧澜如此说,自不好再言。
楚沧澜又道:“就而今来看,舒儿武功似稍胜小兄弟半分,十年之内,两位也必是难分高下,但十年之后,小兄弟武功只怕便会远高于舒儿。不过,楚某看来,小兄弟与武学一道,似乎对武学之道,并未领悟。”
周元钊听他不住的夸赞自己武功高强,却又说自己对武功之道未曾领悟,一时竟然有些听不明白。
楚沧澜见他脸显迷惑,笑道:“小兄弟,以你的内力武功,本不在杨诚章之下,但我见你同他打了百余招,怒始终不能够占得上风,这是什么缘故?”周元钊愣道:“前辈如何得知?”楚沧澜一笑,道:“楚某既然同荆楚群雄一并北上,自然常在一起,只是楚某看不惯众人巴结拍马,毫无武林中人自爱自珍的样子,这才同众人疏远一些,当时你同杨诚章相斗时,楚某便在远处暗暗观战,嘿嘿嘿,杨诚章想以真本事将你压服,怕是白日做梦啊。不过,小兄弟真实武功虽不在杨诚章之下,但真要拼命,怕还不是杨诚章的对手。”
周元钊见楚沧澜越发说得有些难懂,不由得问道:“晚辈愚笨,原听楚前辈教悔。”
楚沧澜笑道:“教悔不敢当,只是同小兄弟说些心得罢了。楚某看小兄弟动武之际,拳法刚烈,威力无匹,以此对敌,自是惊人,但是人力岂能长久,拳势过于刚烈,久不能制敌,待力竭之际,小兄弟何以为继?”
周元钊一愣,自谓武功强弱,本就与内力相关,所谓一力降十会,自己自出道江湖,以至刚之拳法,多次对敌,却也未曾有力竭之像,听了楚沧澜此言,竟有些怀疑之色。
楚沧澜知他心意,指指路边一棵树,道:“小兄弟,以你的功力,一掌可断此树否?”周元钊看那树约略小腿粗细,自忖以已之力,断之当无甚难处,当下暗蓄内力,呼得拍出一掌,正中那树身。
只听“喀嚓”一身,那树拦腰而断,哄然倒地。楚沧澜轻笑道:“不错,掌力果然威猛。”周元钊见楚沧澜虽然言中夸赞,但听其意思,却似有些不置可否,便道:“晚辈这一掌有何不足处,请楚前辈指教。”
楚沧澜笑而不答,俯身将那断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来,伸到周元钊面前,道:“小兄弟一掌能将大树震断,却不知能否将这根小树枝也震断。”周元钊见那树枝不过手指一般粗细,心想一棵大树尚不难断,何况一根树枝。当下呼得一掌,击向那树枝。
却见那枝只是随着他的掌力一摆,便将他掌力尽数化去,竟安然无恙。他这一掌掌力虽较方才击断那棵大树的掌力轻了许多,但也极具威力,却想不到竟然连一根极柔软的细枝枝也不能击断,不由得一怔。
楚沧澜笑道:“你懂了么?”周元钊摇摇头,道:“晚辈愚蠢。”
楚沧澜微微一笑,左掌忽然一伸,在那树枝上轻轻一砍,那细枝应声而断。周元钊见楚沧澜出招无丝毫霸道之气,似乎并未曾出什么力道,但树枝却轻易折断,心中颇不以为然道:“如此这般,我也可以,那有什么奇的?”
楚沧澜见周元钊脸上有不服之色,道:“小兄弟觉得这细枝楚某折来极是容易,并不见出奇,极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武学之道,岂非也是极简单的道理呢?”
周元钊一愣,楚沧澜继续道:“以力敌力,小兄弟一掌击倒一头牛,想来并不费力,若是击倒一头骆驼,虽然难些,但未必不能够办到,但试问小兄弟掌力再强,能够击倒一头大象吗?”周元钊摇摇头,道:“不能。”
楚沧澜道:“不错,人力再强,终有极限,以力敌力,碰到较自己力弱的对手,自然胜负分明,但若碰到较自己力强的敌人呢?武学之中,以弱胜强的例子,数不胜数,其原因就在于,高手对决,内力为甚,便决不可徒仗蛮力。小兄弟能以掌力震断大树,却不能断细枝,岂非是这个道理。”
周元钊听他如此一说,似乎有些领悟,但终觉得朦朦胧胧,不甚分明。
楚沧澜道:“易经有云:羝羊触藩,不能进,不能退,这是何故,以羊之力,破藩而出,并非难事,然而一旦力有不逮,受困于藩篱,若执意不退,藩破而角断,岂不危哉?是以真正的高手,出手之际,胜败之机,全在内力之变化而非强弱。”周元钊此时方有些明白,点头叹服。
楚沧澜继续道:“一般人学武之始,讲求打牢根基,所谓固本培元,根基壮,才有制敌之本,但这只是武学起步。根基一旦牢固,便讲求招式之精妙变化,大凡习武之人,便是资质再差之辈,亦可以达到这个地步。但招式再精,亦极有限,碰到内力高深之士,终不免相形见绌。故而所谓一些成名的江湖前辈,内力修为,便甚为深厚。但仅此而言,却未必是武学至高之境,真正武学超凡之士,内力运用,或刚风柔,或引或带,变化之妙,动乎一心,犹如九天龙变,或升天兴风雨,或潜渊以韬晦,且行则行,宜止则止,随心所欲,不凝于物,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易经所谓六运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这才是武学之至道。”
周元钊幼年时识字学文,于这易经,亦有诵读,当时只谓易经所载,不过为人处世之道,却不料其中竟然也包含了武学至道,不禁悠然而思。
楚沧澜道:“小兄弟拳刚烈,所谓至刚至极,然刚极则易折,宁折而不弯,易经中曾道亢龙有悔,穷之灾也,刚劲到了极至,反生灾祸,便是这个道理。少林武功,至刚至阳,然少林七十二绝技,非少林高僧,未能有达及深造诣着,便是因为高僧们皆以佛理为辅,拳法虽然刚猛,心中却存慈悲之念,这才不至于刚猛过度。少林武林,博大精深,数百年来领袖武林,众人只道此皆武学之力,却不知道,佛门慈悲之念,才是其最重要的原因。”
周元钊暗思楚沧澜所言,不禁心有所悟,想了一阵,俯身折下一根细树枝,沉吟了片刻,倏然一掌挥出。掌势虽极快,所蕴劲力却极轻,只是在掌缘交要触及枝条时,这才一股内力陡发,然这股内力倏发即收,恍若未曾发力一般,那细枝未及摆动,便已经折成两段。周元钊见自己震断细枝,毫不费力,想及方才大力一掌,却只击得树枝只是一晃,便将自己的内力劲数消去,刹那之间,突然明白了内力变化运用之妙。
楚沧澜见周元钊悟道这一点,心中甚喜,口中却道:“小兄弟,你能悟道这一点,武功便已经进了一层,但是你要知道,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树枝只是随风一摆,全无自主之力,便可将刚劲化开,这等借力消力之法,武学高明之士,自然也懂得,日间杨诚章同你对敌,便隐隐有些中之意,假以时日,你若能尽通此中道理,武学修为,必当一日千里,不可限量。”
周元钊心中极为感动,楚沧澜与他素无渊缘,只初一见面,竟悉心教他武学之道,此恩此德,当真无以为报,当即俯身下拜,道:“晚辈何德,能得前辈教诲。前辈,请受元钊一拜。”说着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