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夏明舟走进来。孙前程一看到她,马上站了起来,陪着笑:“开会呢?”夏明舟用厌恶的眼神打量着他:“我听说你入了传销组织了?”“哪有?没有,没有。”孙前程不好意思地狡辩。
“还说没有。不是爬墙逃出来的吗?”夏明舟颇有落井下石的意思,“我都听说了。”
“错啦!”孙前程给她解释,“那不是传销组织,就是个P2P,很现代的企业。人家叫我当部门经理,我不想当官,就没干。”
“哈,”夏明舟冷嘲热讽道,“现代企业有把人圈起来的吗?你说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年轻时候不正干,老了老了还闹这些幺蛾子,你不嫌丢人吗?这回接受教训了吧?还不错,自己逃了出来,没像上回一样需要我去派出所捞你。既然回来了,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守着闺女过日子吧,钱上的事不用愁,我养你。”
“哪能呢?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哪能吃软饭呢?”孙前程道,“明舟啊,我现在找到一个好机会,你放心,这回一定能发大财,连我以前替你投资的钱也全能赚回来。”
“成天编瞎话,自己不嫌烦吗?”夏明舟转过身去,“别和我说了,我不想听。”
“这回是真的。”孙前程绕到她身前,“你放心,不是传销,不是保健品,也不是磁疗床垫,这回这个绝对靠谱,一本万利,只需要咱们前期有一点投入就可以了。这就和钓鱼似的,你总得下点鱼饵。”
“一本万利?”夏明舟笑道,“我在商场上打拼了半辈子,还不知道市场上根本没有一本万利这种事?说吧,是不是把我上回给的钱又全花完了?要多少?三万,两万,够了吗?”
孙前程:“差不多,也就是差四百九十七八万。”
“什么?”夏明舟皱着眉。
“明舟,我是和你说真的。新城集团把黄庄那个大仓库改成了养老中心,任命我当那儿的负责人。那个地方你知道吧?别的东西没有,就是有人。只要能发展起来,你怕以后那儿不繁荣吗?可怎么才能发展起来呢?陈新城已经去向上面申请把那块地改为养老地产了,现在咱们就需要有一点前期投入,把那儿搞得像个养老地产的样子,只要能把批文拿下来……”
夏明舟打断他:“孙前程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家祖坟上长发财草了吗?以前的事就算了,反正我就当我遇人不淑,多了个累赘,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带着一家大企业,你在外面声名狼藉,会给我们企业带来恶劣影响。你还是好好收回心来过日子,就算我倒霉,养了一个吃白饭的。”
孙前程央求道:“明舟,这回是真的,我向你保证……”
“你不用向我保证,你向我保证的东西,没有一回实现过。”
孙前程不说话了。
“没事了吧?”夏明舟问,“我那边的会还没完呢。”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
孙前程拦住她:“明舟,我很难过。你说得都对,这辈子,一直是我在拖累你。这样吧,我好歹是个男人,不能老是拖累老婆,咱们离婚吧。”
“什么?”
“离婚,”孙前程佯装决绝,“不是早分居了吗?干脆别保留那张纸了,离婚,以后各走各的。至于财产分割的事,就按法律办呗。”
夏明舟气愤地盯着他,孙前程把脸别开,不去看她。
“知道咱俩离婚,我的股权就得分你一半是吧?”
“哦?”孙前程说,“法律是这么规定的吗?要这么规定,我也不多要,就这么办吧。”
“知道我不能拿企业的前途开玩笑是吧?”
“这怎么叫开玩笑?这叫遵纪守法。”孙前程继续耍无赖,“你在明舟电器占多少股份啊?百分之十二是吧?哟,我要是分百分之六,也是大股东吧?”
夏明舟盯了他一阵,埋怨自己说:“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昏了头,怎么就让牛粪糊了眼。”
孙前程嘿嘿一笑:“有句话叫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
夏明舟狠狠地白他一眼:“别和我说那俩字,恶心。”
肖长庆的家坐落在一条窄窄的胡同里,是一座老旧的老北京四合院。厨房内,一条鱼下了锅,滋滋啦啦地响着,肖长庆扎着围裙,忙得不亦乐乎。老母亲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什么日子还吃上鱼了,这鱼现在多贵啊。”
肖长庆:“妈,一条鱼咱还是吃得起的。”老母亲长吁短叹地出去了,肖长庆却感到纳闷。
把一切忙活完,肖长庆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肖母在沙发上坐着,叹着气。“妈,鱼炖上了,一会就开饭,今天这鱼可新鲜,你得多喝两碗汤。”
“喝啥啊,妈没心思。”老母亲唉声叹气道,“你日子是过好了,你个当哥的,就不管你妹妹了。”
肖长庆一愣:“妈,我怎么不管啊?爸死得早,长莉从上学到工作到找对象结婚,不都一直是我在操持吗?”
“可你看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肖母用右手的手背敲打着左手的手掌,“长莉过的什么日子?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肖长庆无奈地笑笑:“妈,您老就能夸张。我咋就天上了,长莉啥就在地下了?”
“你看看她那小房子,人进去连个身都转不开,”肖母继续数落着,“她儿还要娶媳妇了,巴掌大一块地方,还能叫她把媳妇娶在家里?那婆媳俩可打架吧。你当哥哥的不管,谁管啊?”
肖长庆不说话了,突如其来的问题,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夏明舟像紧箍咒失灵的唐僧,对孙猴子毫无办法,咬牙切齿地孙前程说:“这钱我认了!我想办法。我再管你这最后一回。记住,这是最后一回!你要再来纠缠,我这个企业不干了,豁出去了也要和你一刀两断!”
“好好好,”孙前程连连点头:“最后一回,绝对最后一回。”
夏明舟挥挥手:“你走吧。”
孙前程站起来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哎,晓晴被你辞退的事儿我可听说了,你这事儿可做的不对,你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吗?你关心过她的感受吗?”
“用不着你管晓晴的事!”夏明舟烦道。
“我关心自己女儿怎么了?”孙前程认为自己理由充分。
“现在跟我提关心了,”夏明舟说,“你早干什么去了?她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你去哪了?她考试升学的时候你去哪了?她恋爱结婚的时候你去哪了?谁都能说我不关心晓晴,就你孙前程不能说!”
“我……可是你当众辞退她,对孩子的伤害还是很大的……”
“只要工作干不好,哪怕我自己的女儿也必须走人,这就是明舟集团的规矩!一个小小的助理都干不好,她还能干什么?她真是随了你,一点出息都没有。以后你少见女儿!”
孙前程:“出息,出息,你就只看这个……”
“别再说了,”夏明舟制止他,“不然刚刚的事儿我就反悔了,赶紧走。”
“我走,我走。”孙前程叹了口气,怏怏地离开。
肖长庆家里准备开饭了,肖母还是不依不饶:“你妹上午来朝我哭过。她想再买个房子,让乐乐结婚结到新房子里去,可她哪有这么多的钱?”
肖长庆陪着笑说:“妈,可肖林一家也和咱娘俩一块挤着呢。”
肖母却有自己的逻辑:“你这意思你得先让儿子的日子过好,才轮得上你妹是吗?”
“不是那个意思,”肖长庆解释,“可马玲一直念叨着不想和咱们一块住,想有自己的房子,钱不够还没买成呢,我要是这个时候提出来给他姑姑钱买房子,叫儿子媳妇咋想啊?”
肖母委屈失望道:“那就算了,你别管你妹了,是死是活随她吧。哎哟他爸啊,你咋就走这么早啊。”
肖长庆赶忙安慰:“妈,妈,您别这样,您让我想想行吗?”肖母的腔调不断,恰好此时手机响了,肖长庆赶紧借机拿着手机出了饭厅。
躲进卧室,他长叹一口气,接起电话:“是新城啊,有事吗?”
陈新城的声音很神秘:“长庆,孙前程打电话来,他真弄到了五百万。”
肖长庆泄气道:“弄就弄来吧,人家有本事,咱有什么办法?”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新城在那边好奇。
“新城,我想了,那个管委会主任我不干了。我光我家里这摊子事还抖擞不清呢。”
“什么?长庆,你这辈子就毁在你这个家上,你就是为你这个家活的吗?”
“我一大家子人家,我不为家活着为谁活啊?”肖长庆的逻辑也很清楚。
陈新城开解他:“人活着,首先得为自己。你自己活得好,才能顾得上别人啊。长庆,你别泄气,更不能退缩。你听我的,这事我最有体会。你在外面干得好,有社会地位,在家里才受家里人尊重。你看看我,在外面受人尊敬,在家里横草不竖,全是张桂荣侍候。你呀,就是在家里伏低做小惯了。孙前程一会儿来找我,你等着听我的电话,就这样。”
肖长庆呆呆地看着挂断的电话,小声嘀咕:“帮姑姑买房子,这话怎么说?”
小岳开着车,陈新城和孙前程并排坐在后座,准备去找袁英时。
陈新城一遍遍捋着思路,想着到了那边要怎么表达诉求。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孙前程说:“不对吧?说好的那地方用来安置老职工,你怎么一口一个房地产?你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孙前程认真地解释:“一样的,咱们的意思是一样的。你想啊,安置老职工,用什么安置啊?让大家老有所养,得有房子吧?得有食堂吧?得有娱乐设施吧?虽然我搞来五百万,可要想建成一个养老中心,五千万也不够。咱用什么吸引资金来?就是说服集团,申请把这块地批成养老地产啊。国家对养老用地有各种优惠政策,只要咱们能把批文搞下来,就等于是栽了棵梧桐树,不愁引不来金凤凰的。”
陈新城闭眼听着:“噢,你是这意思啊。也就是说,你自己先投五百万,然后用这五百万当引子,引别人来投资。”
“对,就这意思。”
“到底是走南闯北的人,”陈新城夸赞道,“有主意有办法。行了,钱的事你来解决,政策的事交给我吧。”
到了袁英时那里,陈新城没有直接说事儿,而是挂了个弯儿,耍了个聪明,绕开中心思想,说了点曲线救国的话,然后一屁股坐在袁英时对面,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袁英时为难道:“陈总,那块地,您那时候申请改为了养老用地,但想让集团拿钱开发,您知道是什么情况。要是能开发,您那时候就开发了,轮不到我。”
“怎么着,”陈新城跟他算起了账,“你把我弄到个破仓库去,一分钱也不想投?行啊,那我也不干了,我还回集团来上班。”
“这样吧,”袁英时说,“目前让集团拿出钱来投资是肯定不可能的,回头董事会商量一下,同意你们几个自己找投资开发。可咱们把话说明白了,我让法务部起草个合同,那块地皮还是属于新城集团的,不过是交给你们运营。而且,陈总,既然是养老用地,咱们就要做养老的事。”
陈新城笑起来:“小袁,看起来你对孙前程这个人还是很了解的,他果然在打别的算盘。不过没关系,有我在呢。我陈新城是干什么的?为集团和集团老员工站好最后一班岗。你就放心吧。你忙着,我走了。”说着站起来走了。
袁英时看他出去了,拿起手机:“小岳,你在哪呢?你到我办公室一趟。别告诉陈总。”
小岳正坐在车上等着,接了电话,下了车准备上去,在门口和陈新城碰上了。
陈新城吩咐道:“小岳,走。”
小岳支吾了一下,说:“陈总,您先上车等着,我内急,进去上个厕所,马上出来。”然后趁陈新城不注意,溜上楼,进了袁英时的办公室。
“小岳,”袁英时问他,“跟陈总跟了几年了?”
“六年了。”小岳回答。
“六年,时间不短了,”袁英时说,“我的司机跟了我五年,我就叫他去办公室工作了,现在的领导,谁还有专职司机啊。”
小岳也是个机灵人,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袁总还是您关心下属,陈总他只知道让人干活,我不光给他开车,我还兼任他的生活秘书呢,一天天忙的。”
“小岳,你是陈总的人,我也不好说什么。他要去办那个养老中心,你跟着他去,有什么情况及时向集团汇报。他都六十三了,还能干几年啊?等他不干了,啊?明白了吧?”
小岳兴奋道:“明白了。谢谢您袁总。”
“你虽然是陈总的专职司机,”袁英时提醒他,“可关系还在集团里,说到底是集团的职工。”
“当然,我知道,”小岳点头,“袁总,陈总还在下面等着,我先走了。”
陈新城从公司出来就直奔着肖长庆家里去了。进了胡同,拐到他家门口,肖长庆已经等在了那里。“新城,那事我真不想干了,家里事太多。”肖长庆说。短短的时间里,他打了好几通退堂鼓。
陈新城推开车门,示意他:“上来,上来聊。”肖长庆犹豫了片刻,上去了。
“我告诉你,”陈新城苦口婆心地给他做工作,“集团已经同意把那个地方交给咱们前期开发。孙前程又从他老婆夏明舟那儿弄来了五百万。你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吗?他是想打着养老的旗号,开发房地产。现在这个时候,可缺不了你啊。”
肖长庆说:“我算个啥啊,怎么就缺不了我了。”
“长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是集团任命的管委会主任,孙前程是你的助理,他要是借着养老中心的名义坑蒙拐骗,出了事儿拍拍屁股跑了,你能摘干净吗?你这辈子的好名声不就搭进去了?你这家里还能安生?”
“那可不行!绝对不行!”
“对啊!”陈新城乘胜追击,“所以咱俩得盯着他啊!就按上次商量的,咱们得逼着他把假戏唱成真的。”
肖长庆想了想,瞬间改了主意:“行!只要不耽误我照顾家里,我干!”
上次三人来仓库的时候,陈新城用毛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新颐”,而今改头换面,升级成了“新颐养老中心”,小岳举着牌子将其挂到了大门上,三人站在门口热烈鼓掌。
鼓完掌,陈新城背着手往里走,肖长庆和孙前程一左一右跟在后面,小岳也紧紧地跟在他仨后面,仔细地听他们讲话。
“哎呀,”陈新城说,“咱们这个养老中心呢,也就算正式成立了。要说起来呢,凭着我在企业界多年的影响力,发个通知,让大家送点花篮、条幅啥的,把这儿装点得五颜六色的不成问题。可咱们都是干实事儿的人,不搞那些虚的。你俩说说,咱们这事儿怎么干呢?”
孙前程道:“我都跟你说过了,先弄来批文,再吸引投资商。这么大块地,盖两座高层绰绰有余吧?房子一卖,这还不挣大钱了?”
肖长庆细想道:“这不是借着养老的幌子蒙人呢。”
“怎么就蒙人了,”孙前程反驳他,“我们拿出几层楼来给老人养老,剩下的作为商品房出售不行吗?再说了,蒙人需要往里砸五百万吗?哎,咱们可说好了,钱是我拉来的,谁拿钱谁老大。以后这中心的事可得我说了算。”
陈新城:“你这价值观不对啊。什么叫谁拿钱谁是老大?袁英时不是说得很明白,这地是新城集团的吗,要说起这个来,咱们三个得明确一下:我是集团董事会委派来管这事的,肖长庆是集团董事会任命的管委会主任,以后我俩手里一人握有两票的投票权。”
“什么什么?”孙前程不乐意了,“你俩一人两票,我才一票?凭什么?”
“凭职务大小呗,”陈新城说,“在咱们这不信有钱就老大那套。”
“那不行,我不干了。”孙前程双臂抱在怀里,转过身去。
陈新城:“不干?行啊,那你就带着你那五百万走人呗,反正批文就是钱,那批文不定哪天就下来了。”
孙前程被堵得说不出话。肖长庆看着很解气地笑了:“前程啊,你这么精明一个人,这个账算不明白啊?你那五百万和这片地相比,能占多大股分啊?百分之五?撑死了吧?我和新城是集团任命的。一人两票都是少的,说起来,我俩一人应该占五票。”
孙前程:“行行行,你们两票,我一票,行了吧!”
计谋得逞,陈新城和肖长庆同时笑了。
陈新城打量着面前的领地:“好!那就这么定了!这地方虽然破,但也算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前程啊,那钱,既然已经从夏明舟那儿讹来了……”
“去去去,”孙前程纠正他:“啥叫讹来了?她是我老婆,她的钱有我一半。”
“不管怎么来的吧,”陈新城说,“反正是弄到手了,别在肋巴条上串着,得花。不然批文下不来,咱们先把这里里外外改造一下,先运营起来再说。”
孙前程牙疼似的哼着:“站着说话不腰疼,还里里外外?这得花多少钱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别只盯着眼前的小利益,眼光长远点!”陈新城教育他说。
孙前程:“这样吧,你先走,我和长庆合计合计。”
“好吧,反正我还忙着,”陈新城说“你说这退下来了吧,公司里还离不开,小袁一天十个电话请示我。这两天我不过来了,这儿的事长庆你多操心。”
肖长庆撇了撇嘴,小声揭他的短:“就吹吧你,都叫人家逼宫逼下台了,还吹呢。”
陈新城带着小岳走了,孙前程赶快把肖长庆拉到一旁:“长庆,叫我怎么说你呢。你傻啊?”
肖长庆:“我怎么啦?”
“你看看他那架式,”孙前程歪着嘴道,“还拿自己当干部呢,明摆着是把咱俩当使唤了。他是代表集团在这儿的,到时候他大权独揽,干活的是咱俩,得利的是他。你还和他站在一起干什么?”
肖长庆恍然大悟:“也是哈,新城当官多年,现在虽然下了台,但虎死虎威在,更别说袁英时就是他徒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对啊。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事,人家袁英时支持谁啊?”
肖长庆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知道了,前程,幸亏你提醒。以后,咱俩统一战线。不过,新城说的一个道理是对的,你那五百万,你不想花,只攥着可能不大行。”
孙前程:“我知道我知道,我计划计划,咱们得把钱花在刀刃上。”
肖长庆看看表:“这一天一晃就过去了,我得赶快回家做饭了。”
孙前程啧了一声,瞧不起地说:“你呀,男子汉大丈夫,成天绕着锅台转。你先走吧,我把这儿再规划规划。”
当然,是是非非的争斗还没结束。隔日,肖长庆刚从家里出来,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定睛一看,是陈新城。陈新城坐在后排,驾驶位上是小岳。
肖长庆上前问:“等我呢?正好我搭个车。”陈新城示意他:“赶快上来,有话和你说。”
两人在车上嘀嘀咕咕了半天,陈新城总结道:“他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咱们让他套不成。”
“哪能这么说?”肖长庆体谅道,“拿自己的钱,干公家的事,搁谁也心疼。”
“他是不是想空手套白狼?小岳他是不是这么说的?”陈新城转头问小岳。
“是,”小岳答应,“他就是这么从夏总那儿套出来的五百万。”
陈新城脸上带着识破真相的一点愤怒:“怎么样?我和孙前程打了一辈子交道,他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长庆啊,你是新城集团的老劳模,老先进,可不能和落后分子穿一条裤子。这事儿啊,咱们就得逼着他来真的。”
几日之后,陈新城把养老用地的事办妥了,带着土地部门负责审批的程处长、刘科长来新颐考察,肖长庆和孙前程在旁陪从。
孙前程殷勤地为他们介绍着:“程处长,刘科长,你们看,这中间这一大片,也就是现在仓库的位置,我们准备开发成老年人活动中心,里边有医疗室、有健身室、有棋牌室啥的。这周围呢,我们准备建成老人的居所。”
程处长问:“就这些吗?”
肖长庆补充说:“哪里,这所有的房子,我们都要针对老年人的特点进行改造,比如墙上按扶手,所有有台阶的地方都要修无障碍通道,卫生间要有紧急呼叫按钮啥的。”
“总之,”陈新城说,“我们要让老人们在这儿住得安心,吃得舒心,玩得开心,真正把这儿打造成老年人的养老乐园。”
程处长皱着眉:“可你们现在什么也没做啊?”
孙前程陪笑解释:“程处长,规划我们是做了,咱们能不能先把养老用地的规划批下来,然后我们再……”
程处长很严肃地说:“那可不行。现在有许多不法商人就想钻国家政策的空子,以开发养老社区或者养老中心为幌子,批文拿到手,却把地拿去做商业开发,从中赚取不法利润,有关方面正在严厉打击呢。”
孙前程吓得一缩脖子。程处长停下话茬:“你们的想法是不错的。但是,三位老同志,干事情不能停留在想法上。我们建议你们先把养老中心干起来,你们干得好,也方便我们在审批的时候,对你们优先考虑。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啊?”
孙前程还没表态,那两位已经抢着说话了:“行,没问题,我们马上就干起来。”
小岳负责开车送两位领导,三人站在原地目送。陈新城和肖长庆热情地跟人家招手再见,只有孙前程苦着脸站在那里。
“走了,”陈新城说,“前程啊,方向有了,路线明了,咱们就干起来吧?”
孙前程埋怨道:“这哪来的处长科长啊?不是假冒伪劣的吧?什么叫咱们先干起来?先干啥啊?”
肖长庆问他:“你前面不说的挺好的吗?什么活动中心,这个室那个室的,最起码得弄几间能住人的房吧?要不怎么叫养老呢?”
孙前程敷衍道:“我刚刚就是说一说!”
肖长庆说:“这可不能说一说,人家领导可都听进去了,到时候再来视察,你啥也没有怎么办?”
“好吧,”孙前程两手一摊,“听你们的,能建得先建了,可有一条我把话先说明白了。”
两人问:“什么?”
“我可以先改造几间房当居所,但记住,我们就是做做样子,让上面相信我们是在做养老中心,绝不能让老人住进来,不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明白了没?”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急忙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不过,”陈新城又问,“改造几间房当宿舍,我们自己用还是可以的吧?不然大老远的跑过来,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谁受得了啊?”
孙前程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也行。先改造三间吧。不,五间,另外两间算员工宿舍,男的一间女的一间。”
说干就干。新颐养老中心的建设任务很快开始了。
工人们粉刷墙壁、改造中间的仓库、修理旁边的配房。孙前程摆张桌子在中间指挥着,桌上还放着一个安全帽。他刚在一个文件上签完字,小岳跑来了。
“孙叔,孙叔。”
孙前程:“叫孙主任。”
小岳问:“主任不是肖叔的吗?”
孙前程:“你看他这个主任干活了吗?成天守在这儿的还不是我自己?叫孙主任。”
小岳点点头,“好吧,孙主任,那边的工人说得买矿泉水了。”
“这请的啥人啊还得喝矿泉水?自来水不行吗?”
“可咱们这儿连个茶炉也没有,喝自来水会闹肚子的。”
孙前程心疼得牙缝丝丝响,到底拉开抽屉拿出几张钱来:“旁边有水站,到那里办个卡,从那里买水喝。”
“孙主任,”小岳笑道,“您比我爹还小气哩。”然后拿着钱跑了。
“小气,小气,花谁的钱谁心疼。”
手机响了,孙前程看看来电显示,赶紧接起来:“王总。什么?什么?您到啦?您在哪呢?您在门口等着,我这就来迎您。”一边说着,一边慌慌张张站起来,抓了个放在椅背上的工装套在身上,又抓起安全帽戴头上跑了。
“王总。你看看我们这里,进展如火如荼。”刚接到王总,孙前程便忙不迭地介绍起来。
“嗯,不错,是不错,”王总环顾着四周,“这中间这一大片,建几座高层没问题吧?”
“没问题。一座起码三十层,王总您赚了,”孙前程试探着问,“王总,咱们联合开发呗,我有一家叫新颐的小公司,目前还没什么实力,跟着王总您发财了。”
“养老用地的批文拿下来了吗?”王总问。
孙前程支吾了一下:“暂时还没有。”
“暂时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打上报告去,只等着批了。”
王总呵呵一笑:“老孙,我一直知道你能忽悠,这又忽悠到我这里来了?报告谁不会打啊?可养老用地审批很严,我估计,要知道这事有您在中间,审批起来得更严。这事儿,咱们还是等您拿到用地的批文再说吧,对不起我还有事儿。”
孙前程赶紧追上去:“哎哟王总,王总,您再听我解释解释。哎,王总,王总。”
王总走了,孙前程沮丧地回来。肖长庆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从活动中心的改造现场出来:“前程啊,您当改造这么大工程是蜻蜓点水呢,你就批那么点钱,够干什么的呀?这不,墙皮才刷了一半,没钱了。赶快赶快,再批点钱。”
孙前程恼了:“敢情这不是花你家的钱是吧?”
肖长庆:“咦,你要不批,那我可回家做饭去啦。”
孙前程鼻子一扭:“就知道回家,回家。”然后招手让他上前:“长庆,你说陈新城跑哪里去了?我说的对不对,他不掏钱也不出力,到时候功劳还全是他的。”
肖长庆说:“那怎么办?谁叫人家是原董事长呢。”
孙前程:“原董事长的意思就是他现在啥也不是了。我这五百万,照这么个花法,根本不够花的,他凭什么当甩手掌柜啊?咱们得想办法让他掏点儿。”
肖长庆思索着:“对啊,不过他现在啥也不是了,哪有批钱的权力?”
“他自己有啊。你别忘了,他有股权激励金呢。只要他真退休了,这些股权激励金就能折成钱。”
肖长庆笑笑:“陈新城什么人你不知道啊?现在都下台了还天天去集团上班呢?怎么让他真退休啊?”
孙前程:“这个我有办法。”然后朝肖长庆耳语了几句,问:“怎么样!”
肖长庆竖起大拇指:“你真损啊!但是我同意!”
两人心领神会,击了一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