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长廊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铁门,稀疏的月光下,门内传来轻轻的撬锁声。片刻,门被推开,孙前程头戴礼貌,背着包,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然后邪魅一笑,转身溜进了黑暗之中。
突然身后有人吼了一嗓子:“跑啦!孙前程跑啦!”
紧接着,小楼里的灯全部点亮。
刚刚还自鸣得意的孙前程瞬间慌张起来,他回头一看,小楼里面冲出几个壮汉,大喊着:“快追!”吓得孙前程大惊失色,在院子里四处逃窜。
就在他气喘吁吁快要跑不动时,围墙外响起了两短一长的汽车鸣笛声,像是某种约定的暗号。听到这个声音,孙前程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先是书包被扔了出去,外面墙下的小岳险些被砸中。然后墙头上露出了孙前程吃力的脑袋,青筋暴起。小岳焦急地跑上前:“孙叔,快,快呀。”
到底是岁数大了,孙前程几番努力、挣扎,才勉强爬上了墙头。
“往下跳,跳!”小岳在底下捏着嗓子催促。
孙前程有点害怕地往下瞅了一眼:“催什么催,我刚跑了个半马!你过来搭把手。”
“快点吧!我接着你呢!快跳呀。”小岳急得直跺脚。
院子里的呼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孙前程回头看了一眼,心下一慌,径直从墙头栽了下来,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吟着。
此时院门打开,几个壮汉追了出来:“在那里,快追,别叫他跑了!”小岳见状扯起孙前程就跑:“快,孙叔,车在那边,快呀,他们追上来了!”
小岳开着车,孙前程坐在副驾上,把座椅调得很靠后。他喘匀了气儿,已经不是刚才那副狼狈模样,舒服地躺在那里,双腿搭在驾驶台上。“P2P,你懂吗?不懂是不是?和没文化的人没法聊。”
小岳笑笑,没搭理他。
“跟你说吧,”孙前程继续解释,“P2P,网络信贷公司,最现代化的金融机构。怎么样,人家叫我当部门经理,说起来,也算是公司高管了。可你孙大爷就是不想干。一辈子闲云野鹤惯了,不自由,毋宁死。”
小岳轻蔑地笑道:“孙叔,那您这群同事对您可真好啊!刚刚那阵势,是想十里相送啊。”
“他们那是想忽悠我,”孙前程说,“可他们也不想想,我是天鹅的时候他们还是个蛋呢!你猜他们让我当这个部门经理干什么?是让我去专门忽悠老年人入坑!可他们也太小瞧我了,威逼利诱,我孙前程面不改色,宁死不屈。”
小岳又问:“孙叔,怕是只威逼,没利诱吧?要不您不能拒绝吗。”
孙前程一本正经:“我赚钱那都是靠脑子,违法犯罪的事我从来没干过!做人还是要有底线的!”
小岳哈哈大笑。孙前程忽然严肃起来:“说真的,你来接我,陈新城不知道吧?”
“放心吧,”小岳说,“您不再三嘱咐我不让我告诉他吗?再说了,集团出大事了,陈总成天焦头烂额的,顾不上这些。”
孙前程点点头:“这我都听说了。”
“哟,没想到您在里面消息还挺灵通啊!”
“我是谁啊!他陈新城当初退伍转业,和我们一样是个普通职工。后面他承包了工厂,发了大财。怎么轮也该轮到他倒霉了。”
小岳纠正他:“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们陈总为了集团可不容易,我那天看他头都快愁秃了。”
孙前程语重心长:“小岳你还是年轻啊,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福祸总相依!有些事未必是坏事!再说了,我不是要回去了嘛!”
“那您是福是祸啊?”小岳问。
孙前程摆摆手:“少废话!把音乐打开!找个欢快的!大点声!”
观众席上没人,但台上的肖长庆和合唱的演员们穿得很隆重。肖长庆穿了身燕尾服,带着白手套,手持一根指挥棒正指挥着一帮花白头发的老头老太太大唱《爱我中华》。他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一招一式都像是搞过音乐的专业人士。
“哎,哎,女声部,”肖长庆挥手暂停,“声音太弱了,表现不出我们的豪情哈。再来一次,准备——开始!”
大家各自调整了一会儿,然后直着喉咙继续唱起来:“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个民族兄弟姐妹是一家,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爱我中华爱我中华……”突然,演员们的队形被打乱,孙前程挤开合唱的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肖长庆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然后指挥棒一挥,大爷大妈们停止了歌唱。
“嚯,阵势挺大,还统一服装了,”孙前程打量着说,“你这小西服穿的,还挺像样,这得是多大的演出啊。”
肖长庆翻了个白眼:“管得着吗你,怎么着,在外面混不下去,又回来啦?我瞧瞧,不错不错,这回脸上没伤了,全须全尾儿的。”
孙前程把嘴一噘:“比不了你们,家雀儿不挪窝,一辈子灰头土脸,到老倒是画上红脸蛋儿抛头露脸啦?”
大家对他的言论很不满,纷纷议论起来。“他这什么意思啊?”“他这是上哪坑蒙拐骗一圈又回来了?”“自己不正干,专门给别人泼冷水。”
肖长庆安抚道:“别理他,大家记着啊,集团成立三十周年大庆马上就到了,到庆典上,就看我们的了。我们这些人,上过山,下过乡,经历过自然灾害,又经历了改革开放,最后还提前下了岗。可我们人老了,革命豪情不减,所以,我们一定要在庆典上表现出我们的风采来。记住了吗?”
大家异口同声道:“记住了!”
“好,解散。记着,衣服都保管好了,唱完了还得收回来。回家以后叠好了放箱子里,别穿着去跳广场舞,更别叫小孙子尿了。”
“知道了肖指挥!”“肖导辛苦了!”大家嘻嘻哈哈和他开着玩笑,各自散了。
肖长庆也珍惜地把燕尾服脱下来,装进一个盛西装的套子里,换上了他的旧夹克。正忙着,孙前程过来了。“你倒是真上心。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发挥余热呢?”
肖长庆用不太想理他的表情问:“你这是在哪里坑了一圈又回来了?”
“听听,听听,这什么话,”孙前程斜着眼瞪他,“有心帮帮你,张嘴就说这个,三观不一样,真是没法聊。”
肖长庆说:“那就不聊呗,还帮我?我可谢谢您啦。”
孙前程继续巧舌如簧:“你整天费事巴拉地忙活这个图什么?你唱的再好,他陈新城能返聘你继续当你的工会副主席吗?顶多是个强身健体,空虚得很呐。”
“成天想当官想发财那是你,我可没想那个,”肖长庆好像受到了侮辱似的,“当年我可是咱们厂宣传队队长,别忘了当时你还给我拉二胡呢!”
“哼……”孙前程冷笑道,“当年陈新城还给你拉手风琴呢,有啥用啊!”
“行了行了!”肖长庆说,“集团三十年庆典,我干这事儿我高兴。”
孙前程说:“那我可告诉你,没三十年庆典了。”
“什么?”肖长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孙前程神秘地四下张望,声音也放低了:“不会有三十年庆典了,新城集团马上要被先力集团收购了。”
“收购?不可能,陈新城到现在还干劲十足呢。”
“那叫垂死挣扎。陈新城也六十三了,只要两个集团一达成协议,第一个被踢出局的肯定是他。集团都要被收购了,还有什么庆典吗?庆典什么?庆典集团破产被收购?”
肖长庆愣了愣:“我不听你的,你这个人嘴里没实话,南山说话得上北山听。我还有事,不和你瞎扯了。”说着,背上他的燕尾服就走。
孙前程在后面追:“哎,哎,长庆,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是为了帮你才来找你的。老话怎么说来着?乱世出英雄,集团发生这么大变化,这是你我的机遇啊。”
可肖长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前程很遗憾地咂着嘴:“机会砸到头上都抓不住,活该你没出息。”
陈新城手里拿着文件夹,器宇轩昂地走在前面,身后的几个下属快步跟着。虽然他已经六十三岁了,但身材挺拔,声音洪亮,一点都看不上年纪。“收购!收什么购?我新城集团好好的,谁答应要被收购了?敢背着我开董事会,反了他们了!”
下属们低头互相使了个眼色,都不敢回答。
“集资,一定要集资!”陈新城说,“当年电子管厂九死一生,就是靠集资,才有了今天的新城集团。现在集团到了生死关头,又到了需要我们奋力一搏的时候了。你们说怎么样?”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陈新城回过头去质问他们:“说话啊!都哑巴啦?”
旁边人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陈总,咱们现在亏损那么多,大家集资能集多少?杯水车薪啊。”
“不在于多少,在于一股精神,”陈新城说,“一股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气节!”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气节又不能当饭吃。”
陈新城侧脸呵斥:“你说什么!”
小岳及时从后面跑出来,殷勤地给陈新城递过来一个保温杯。“陈总,别上火,慢慢说。”
此时陈新城的手机响了,是肖长庆打来的。“陈总,我向您汇报一下三十年庆典的事。咱们这帮老同志热情都挺高的,加班加点排练,不光组织了一个大合唱,还想加练一段老年迪斯科。您看什么时候咱们商量一下节目单的事?”
陈新城没心思跟他聊这个,不耐烦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我这儿还有事。”说完便把电话挂了。挂完电话,恢复了气势,往前大步走着,边走边问小岳:“走半天了,他们到底在哪儿开会啊?今天我一定得拨乱反正!”
小岳凑过来低声说:“您走太快了,走过了。您确实得拨乱反正。”
陈新城一愣,回过头去,下属们识趣的让出一条道。他尴尬的咳嗽一声,又挺了挺脖子,从下属中间走过:“水太烫了,下次注意。”
肖长庆看着被陈新城挂掉的手机发愣:“难不成,是真的?庆典没了?集团要被收购了?”
“哼,信了吧?”孙前程一脸的未卜先知,“我说什么来着?”
肖长庆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推上自己的车子要走。
孙前程连忙抓住他:“哎,哎,你去哪?”
肖长庆说:“我去问问他,当初他让我召集大家排练,大热的天让大家天天往这儿跑,连服装都是大家自己花钱做的,要是庆典没了,怎么和大家交待啊?”
孙前程一屁股坐在了后座上:“咱俩一块儿去。”
“你去干什么呀?你又没参加合唱团。”
“长庆,埋头苦干,这事你行;运筹帷幄,还得靠我,咱俩是天生的搭档。走吧走吧。”
肖长庆不服气,“你?就你?就靠你坑蒙拐骗?”
话虽这么说,肖长庆还是带上他一起去了。孙前程扒着他双肩坐在后面,迎风大声道:“长庆,这事儿你真得听我的,光咱俩还办不了,你得这么办……”
会议室里正准备召开董事会,袁英时正和几个人低声商量着什么。门开了,陈新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小袁,这是干吗呢?哟,这不都是董事吗?开董事会呢?怎么没人通知我这个董事长呢?”
袁英时赶快站起来:“陈总,召开董事会的通知早就送达给您了,先力集团催得挺急的,我先和大家通通气,打个招呼。”
陈新城瞥了他一眼“我不是说了吗?他急他的,和咱没关系。咱们就俩字:不卖!新城集团是集团全体员工的,不是哪个人说卖就能卖的。”
袁英时为难地说:“陈总,这也不是讲气节的时候,咱们得面对现实。”
“人活一口气,啥时候不得讲气节啊?”陈新城激情十足地说,“现在的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企业遇到了危机,需要上下同心,团结一致,共克时艰,而不是想一卖了之。”
袁英时点点头,“陈总,我知道咱们集团一向团结,可现在只靠团结,恐怕改变不了什么。”
陈新城语重心长:“小袁啊,从过去的电子管厂到今天的新城集团,大家一路走到今天容易吗?我正在想办法,马上就有办法了。另外,我再提醒一句,没有我参加,不能开董事会。”
陈新城走了,袁英时看看大家苦笑了一声:“第五回了,就是不开董事会。这种情况还能开吗?”
“当然能开,”大家附和,“符合程序。”
袁英时摇头叹息:“陈总这个人啊,还活在过去的时代里。那,咱们开?”
“开!”众人同声,“不能让企业死在他一个人手里!”
紧接着就有人发言:“我先说一个议题:咱们董事长已经六十三了,应该退休了吧?”
隔天,陈新城正坐在他的老板椅上慷慨陈词,屋里几个人都沉默地听着,至少,大家都保持着表面上的尊敬。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陈新城的话语抑扬顿挫,掷地有声,“新城集团三十年的历史上,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惊涛骇浪,这一次不过是一波小水花。我们要把三十年庆典,办成一次鼓士气、聚人心、凝人力的动员大会、鼓劲大会,同时在这次会上提出来集资方案。重要的不是大家拿多少钱,重要的是让全体职工和集团成为一个命运共同体。小范啊,集资方案你来起草,小马,你想几个鼓舞人心激励斗志的口号,发布在我们集团的职工群里,张贴在会场上……”
门一开,小岳伸进头来:“陈总,肖师傅和孙师傅来了。”
陈新城回了一句:“忙着呢!”
“他们说有急事。”
陈新城站起来:“还有,小田,要叫马儿跑,就得叫马吃草。小田,你起草一个报告打上来,买一批五斤装的花生油,庆典大会的时候作为职工福利发放。”一边说着一边走了。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对啊,这都什么时代了?”“你们发现没发现啊?陈总他确实老了,这都什么年代了,用一桶五斤装的油就想让大家再卖命?”
肖长庆和孙前程坐在那里,孙前程正在利用陈新城没到的时间紧张地吩咐着肖长庆,“咱们得给他施加压力,把他逼到墙角上,让他无路可退……”
正说着,门一开,陈新城进来了。孙前程像没事人一样马上和肖长庆分开了,还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陈新城瞥了瞥他:“腿没摔断啊?孙前程,这也就是你,换个人我才不管。你说说你,一把年纪了,不在家养老,到处搞歪门邪道。”
孙前程笑笑:“我是活到老,奋斗到老嘛。”
“别来这套,这些年,哪回不得我把你救回来?”陈新城像教训晚辈一样,“能不能老老实实在家过日子?”然后转头问肖长庆,“长庆,你来有事儿啊?”
肖长庆略作犹豫:“新城,怎么我听说先力要收购新城,庆典要取消了呢?”
陈新城睁大了眼:“你听谁说的?”
孙前程得意地在旁边插话:“我说的,这么大的事儿能瞒住我吗?”
陈新城义正言辞道:“我警告你,你少造谣传谣,我是集团的董事长,我不同意,哪个敢收购?”
孙前程说:“是,你是董事长,可在集团里占多少股份啊?要是其他的股东联合起来同意,你有什么办法?”
陈新城不说话了,看起来被孙前程说中了心思。
肖长庆慌了:“这么说庆典真不搞啦?新城,我不管集团收购不收购,我也不管你庆典搞不搞,排练这些日子,花的这些钱你得给我报了,不然我对大家没法交待。”
陈新城无奈道:“长庆,让我说你什么?集团现在生死存亡,你只盯着眼前的那点蝇头小利,仨瓜俩枣儿,新城集团为什么走了下坡路,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员工。”
肖长庆一听恼了:“你说什么?我退休以前年年先进,还评过劳模,我退休的时候集团蒸蒸日上呢。我这才退了几年啊,集团就要垮了,还不就是被你搞垮的?”
陈新城也恼了:“肖长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今天得给我说清楚。”
孙前程急忙从中规劝:“好了好了,别说了,”他大声喊着把俩人拉开,“说起来呢,新城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夙兴夜寐是肯定的。可话又说回来,他要不夙兴夜寐,集团也垮不了这么快。”
陈新城指着他:“孙前程,你什么意思!你成天在外面坑蒙拐骗,集团的工作一点不干,要不是我,集团能给你保留身份吗?到这时候了,你又说这话。”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肖长庆呢。肖长庆是谁啊?那就是新城集团一条老黄牛。勤勤恳恳是不错的,可现代社会了,勤勤恳恳换一个说法就是没想法没能力。公司干垮了也有你一份责任!”
陈新城赞同道:“没错。”
肖长庆跳起来了:“新城集团不是靠我这样的老黄牛干起来?难道靠你坑蒙拐骗干起来的啊!”
陈新城猛烈地点头:“就是!”
孙前程说:“好了好了,再吵没完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仨,从上中学的时候起就是老同学,一块进了厂是老工友,一起进厂宣传队是老战友。老话怎么说来着?上阵亲兄弟,这个时候,咱们得团结。新城,先力集团收购,这事是真的吧?”
陈新城又支吾了一下:“八字还没一撇呢。”
“新城,你听我说,”孙前程冷静地分析,“是,你是董事长,但现在谁不知道,现在主事的是你徒弟袁英时,你不过是个被他架空的太上皇。”
陈新城反驳道:“谁胡说八道啊?新城集团还是我说了算。”
孙前程两手一伸:“马上你就说了不算了。”
肖长庆安慰他:“别急,别急,新城,咱仨不见外,你跟我俩装也没意义,现在重要的是,怎样才能让你继续说了算?”
陈新城声音突然矮了下来,少了很多底气:“那怎么能继续说了算呢?”
孙前程说:“那肯定不能让他们收购成功啊。破家值万贯,新城再不济,凭什么叫别人收啊?要叫人家收了去,咱们算什么啊?你得想个办法叫对方知难而退。”
陈新城问:“怎么个知难而退法?”
孙前程声音也矮了下来,仿佛有谁偷听似的:“看见长庆了不?他身后不就代表着一群人吗?新城集团是从电子管厂改制过来的,厂里没别的,就是老职工老干部多。这些老职工、老干部,哪个身后都拖着一个家,你就拿着这个说事儿呗。”
陈新城好奇:“说什么事儿?”
肖长庆吧唧了一下嘴:“得,压根就没想过我们。新城啊,你就跟先力说,必须把原来电子管厂的老职工老干部管起来,吃喝拉洒、退休工资、五险一金,各种福利,一样也不能少。”
孙前程说:“对,你看看先力怕不怕。”
陈新城想了想:“也对,当初我承包这个厂的时候,就差点儿让这些包袱给压垮了。”
肖长庆不满:“说谁是包袱呢?”
陈新城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接起来:“英时啊,什么?什么?我不在,谁决定我要退休了?你们等着,我马上回去!”
“看看,看看”孙前程说,“你不在,他们搞政变了。新城,你就听我的,保你继续说了算!”
陈新城欲要起身,肖长庆一把拉住他:“等等,这发票得报!”
陈新城无奈道:“我服了你了!报报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孙前程拉了长庆一把,俩人也颠颠地跟了过去。
袁英时领着一帮人坐在一侧,另一侧坐着两个身着西装的人,袁英时正和他们握手。“欢迎,欢迎先力集团。今天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接触。我们集团以最大的诚意来看待这一次的收购,希望我们双方在收购的条件上能达成一致。”
门开了,陈新城走进来,“谁啊?谁决定接受收购了?这二位是谁啊?谁叫你们进来的?”
“陈总,这二位是先力集团的,”袁英时赶忙解释,“刚才您不在,董事会开了会,大家一致决定让您退休。”
陈新城反问道:“董事长不在,你们就开会了?谁给你们的权力?”
袁英时客气而坚决地说:“陈总,这次董事会的会议通知早就送达给您了,您就是不同意开,无奈之下我们才在您缺席的情况下开了。全体董事会成员只差您一个人,符合公司章程和法定程序。还有,国资委的同志就在隔壁等您谈话呢。”
陈新城大怒:“小袁,是我把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翅膀硬了,背着我搞开宫廷政变,把我掀下台了?”
袁英时说:“师父,再不接受收购,新城就死路一条了。您是我师父,是新城集团的董事长,但您也只是董事会的一员,是新城集团的普通一员,请您为集团的整体利益考虑,让出您的位置,退休吧。您个人对退休待遇有什么要求,咱们都好商量。”
“胡说!”陈新城愤怒道,“难道我是为我个人考虑?我陈新城三十年前临危受命,一手把这个企业带到今天,什么时候为我个人考虑过?好吧,你们先力不是想收购吗?那就不能只收新城的优良资产,新城的一切你们都要负责。新城有八百多位离退休的老同志,还有五千多位职工,你们都要对他们负责。”
两位先力的代表嘀咕了一下,其中一位先开口了:“陈总,您放心吧,在研究收购方案的时候,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新城所有的资产和债务我们都愿意接手。您刚才提出的问题,我们集团已经有所考虑:收购以后,新城集团所有四十五岁以上的员工一律离岗,该退休的退休,不想退休的可以拿离职费另谋出路,先力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承担离退休和离职人员的社保待遇,这样总可以了吧?”
陈新城一下子愣在那里。袁英时补充道:“陈总,要是靠我们自己,我们连离退休老同志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孙前程和肖长庆像壁虎一样趴在隔壁房间的墙上,急得抓耳搔腮。“听不见,只听见嚷嚷,什么也听不见。”“错了,不是那里,是这里,这里能听见。”“离退休人员工资劳保……啊?什么意思啊?好像先力一口答应了。”“孙前程,你出的这馊主意。”
陈新城冲着袁英时发了火:“小袁,外人可以这么对待我们自己的员工,你作为企业的CEO也能这么说吗?新城集团怎么有的今天,不就是这些老同志干起来的吗?怎么,你们现在想另找东家,就把他们当包袱甩了?”
袁英时无力地解释:“陈总,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你说你是什么意思?四十五岁以上的就离职,四十五岁就不能干了?”
隔壁房间的孙前程兴奋道:“好,好样的,就这么怼他们!”
“好什么好?”肖长庆说,“四十五岁以上的人家都不要了,咱们都六十多了。”
先力的人陪着笑对陈新城解释:“陈总,别怪我们说话直接啊,新城从原来全市有名的好企业,为什么走到今天?不就是因为老企业包袱太重吗?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企业必须轻装上阵,您作为一位老企业家,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陈新城哼了一声:“谢谢,谢谢你们还承认我是个老企业家。正因为是个老企业家,我才知道,一个企业,不仅仅是指这些房子、这些设备,更是指企业的人、企业的员工,没有新城的这些员工,新城能有今天吗?”
先力的人问:“您是指新城走到破产的边缘吗?”
陈新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袁英时赶快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力的同志不是那个意思,陈总时刻为企业员工着想,这种情怀值得敬重。我提个建议好不好?像新城这样的老企业,老员工的安置确实是个问题。陈总,还记得我们在黄庄那个大仓库吗?我们把那里改为老职工安置和活动中心好不好?就交给您来打理。”
孙前程听得激动,拼命地往墙上趴着:“黄庄?老厂区?天哪,那个地方?答应,答应啊!你个傻瓜,答应!”
肖长庆听得稀里糊涂:“老厂区?咱们要那儿干什么呀?”
袁英时把先力的两个人送出去,然后把门关上。“现在,我们召开董事会紧急会议。同意我刚才动议的请举手。”
一只只手纷纷举了起来。
陈新城吼道:“我不同意!”
袁英时说:“六比一。陈总,这是董事会的决定:您退休,成为集团的荣誉董事,有权列席董事会议。同时,把黄庄仓库辟为老职工活动中心,具体交由您负责运营。陈总,国资委的同志已经等您多时了。”
肖长庆还糊涂着:“不是,孙前程,你给我解释解释,你到底什么意思?黄庄仓库我又不是不知道,废弃了多少年了,咱们要那儿干什么呀?”
孙前程说:“我这不是为你考虑吗?长庆啊,这庆典肯定是搞不成了。集团都成人家的子公司了,还什么三十年庆典啊。你拉着大家排练了几个月,还让大家花了不少的钱,不能没个结果吧?你不是听到了?集团要把黄庄仓库改成老职工活动中心,你就对大家说,叫大家到黄庄唱去呗,要是不愿意去,那就怪不着你了。哎,对了,不是给你报销了吗?还不赶快去找小岳,贴发票签字报销领钱?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肖长庆也慌了:“也是啊,万一真收购了,陈新城也退休了,这报销都不知道找谁去。不行,我赶快找小岳贴发票去。”
孙前程坐在陈新城的老板椅上打电话:“老夏,我孙前程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老夏,我托你件事,国家对养老地产都有什么优惠政策,你儿子不是在政策研究室吗?你帮我打听打听。啊,谢谢”
挂断电话他又拨了一通,“黄庄派出所吗?您好,我是新城集团陈新城……”
他打电话的时候陈新城气冲冲地进来了,“孙前程,我上了你的当,还让我拿老职工去说事,结果怎么样?白搭!”
孙前程说:“不是有效果吗?不是把黄庄厂区交给你管了吗?”
陈新城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又偷听了?”
孙前程笑笑:“我也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黄庄那块地交给咱们,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你什么意思?谁和你咱们啊?再说了,我堂堂一个董事长,跑那破地方算怎么回事?”
孙前程安抚他:“别急,你别急,听我慢慢说。黄庄厂区好啊,你应该知道,黄庄那一带一共有三个派出所,你知道三个派出所一共管辖多少人口吗?说出来吓死你!几十万人口啊!那么一大片地方,周围还有几十万人口,还不够咱们扑腾的?”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多大片地?周围有多少人和我什么关系?”
“新城啊,你是人在家中坐,一大块狗头金砸头上了。集团和先力就是跟你有一样的想法,没把黄庄那块地当回事,才愿意交给咱们管。但事实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咱们得把握住这个机会啊!你现在就去找小袁,趁着他还内疚的时候和他讲条件:第一,那个地方不能叫老年职工活动中心,应该叫养老中心……”
陈新城不理解:“养老中心?听着就暮气沉沉,我不同意。”
孙前程继续解释:“不是那意思。新城啊,你想想,活动中心和养老中心,虽然名字只差两个字,内容可是千差万别。活动中心,那不就是老人到时候去玩玩,打打太极拳,跳跳广场舞啥的。那地方离市中心那么远,谁没事跑到那里去活动啊?养老中心可就不一样了。养老中心得能住人吧?住老人得有地方看病,有地方吃饭,有地方活动吧?知道咱们国家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了吗?以后养老就是个朝阳产业,新城,先力集团这是刚进来,不了解情况,稀里糊涂把一块大蛋糕扔了出去,你可得接住了。你趁着他们还没清醒过来,赶快去找小袁谈条件,以后那个地方就是咱们的。”
陈新城想了想:“要这么说的话,那个破地方可不行,集团得投资,得改造。”
孙前程急忙打断他:“千万别!我要跟你说的第二就是,既然把那个地方交给你,以后就和集团没了关系,要保持独立运营。”
“独立运营?为啥啊?”
“不是。你仔细想想,现在他们把那地方交给了咱,你要叫他们投资改造,以后那地方算谁的?”
陈新城多疑地看着他:“孙前程,你一口一个咱到底是啥意思?咱可把话说明白喽,集团是把那块地方交给我管的,和你可没啥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孙前程说,“我这不是为你打算吗?新城,你要自己把那个地方开发出来,那个地方以后就是咱的,你就别让集团再插一杠子了。”
陈新城不说话了,瞅着他如何打着算盘。
“那个啥,新城,我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那么块小地方扑腾不开你。要不然,你就任命我当那个养老中心的管委会主任呗。”
陈新城笑笑:“你?就你?我可真是没人了。”
“咦,你这话啥意思?”
陈新城说:“我要叫你当了管委会主任,估计没啥人敢去。谁不怕上当啊。”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孙前程说,“那这样,新城,你信不过我,肖长庆总行吧?整个集团没人不相信他这老好人吧?你任命他当管委会主任呗,我来当个主任助理。”
陈新城拖着长音:“肖长庆嘛……”
肖长庆正忙着和他的合唱队员解释庆典的事。大家围着他嚷嚷着。“什么?合着哄着我们大热天练了好几个月,不唱了?”“长庆,你当初对我们许下的什么?还说唱好了集团会给奖金,现在倒好,白练了几个月,连上台的机会都没了。”
肖长庆陪笑解释:“谁说没机会了?咱们是把唱一次改成长期唱了。黄庄仓库知道吧?多大的舞台啊?以后咱们天天上那儿唱去。”
“长庆,拿我们当傻子呢?黄庄多远啊,再说一个破仓库,唱给谁听啊?”
肖长庆说:“退休了,唱歌不就是自娱自乐嘛。”
“你早说啊。自娱自乐我们还用天天跑这么远吗?”“就是啊。我们还花着自己的钱,买水、买饭,还做了好几身演出服。”
肖长庆总算抓住了机会:“这正是我要对大家说的:唱歌呢,以后咱们上黄庄唱,可大家这段为演出所花的钱,集团给咱报了。钱报了,演出服归了大家,大家白赚了几身演出服,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这样,报销的钱,明天就能拿到了,大家到我这里来领钱,演出服自己留着,爱穿着跳广场舞就跳广场舞,爱让孙子尿就让孙子尿。”
果然,大家一听都高兴了,像得了大便宜一样笑起来。
肖长庆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前程啊,有事吗?”
孙前程躲在公司的楼梯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长庆啊,忙什么呢?我给你说件事,你才是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降:我给你谋了个官职。”
“什么官职?这练了几个月又突然不演了,差点儿叫大家吃了我,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我没兴趣,你是个官迷,你干吧。”
“长庆,你听我说啊,”孙前程一字一句道,“你这辈子当过官吗?最大也就是个工会副主席吧?我帮你谋的这个官职可不得了。这么和你说吧,将来这个集团所有的人,总有一天他们都要听你的,连陈新城和袁英时也是一样。当然只要你活得足够长的话。你知道是什么官吗?”
肖长庆仔细听着:“什么?你是说,以后那地方就是集团的养老中心,老职工都上那儿去?让我当这个中心的管委会主任?”
孙前程说得唾沫星子四溅,眉飞色舞:“你想想吧,以后,那个地方就交给咱们三个人管理,而你是管委会的主任。所有的人,除非他不老,老了就要听你的。你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你叫他打狗他不敢撵鸡。你这辈子活得小心翼翼,什么时候这么气派过?你还记得,你当年就因为多给职工发了一套劳保服,被陈新城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要当时你是领导他是下属,你俩谁骂谁啊?”
肖长庆动心了:“黄庄仓库?我有些年没去了。那啥时候咱们去看看?”
孙前程兴奋地挥了挥胳膊:“你在哪呢?你在那等着,我马上叫小岳去接你,咱们和陈新城一块去看看将来咱们的地盘去!”然后挂断电话,兴冲冲地出了楼梯间。
陈新城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孙前程进来,身后跟着小岳,气势很足:“你先去把肖长庆接上,回来再接我和陈总。赶快去吧。”
陈新城见状惊住:了“哎,小岳,先别走。不是,孙前程,这到底怎么回事?小岳是我的司机,怎么你指挥开了?”
孙前程说:“一样,一样的。以后就是咱们三个的。”
“啊?这谁说的啊?”
“我啊。新城,现在领导干部哪有专门配司机的?你就不怕别人反你的腐败?以后小岳就是咱们养老中心的司机。小岳,愿干不?”
小岳问:“您是说,以后黄庄仓库就成养老中心了?那里缺干部?”
孙前程摇头:“不缺,这不已经仨了。小岳,我知道你想进步,可不能打这儿的主意。在这里,你就是我们仨的司机。”
小岳眼睛一转:“我不能给你们当一辈子司机吧?哪个当领导的不考虑司机的进步问题?”
孙前程转头问陈新陈:“新城,小岳跟了你好几年,你也没考虑人家的进步问题?小岳,放心吧,以后跟上你孙大爷,你的进步问题我来考虑。我们仨总会老的吧?将来,哈,你明白的。”
小岳喜笑颜开,立马点头答应:“好嘞。”
孙前程说:“现在先干活,赶快先去接肖长庆吧。新城,你也准备准备,咱们一会儿一块看看去。”
陈新城仔细咂摸了一会儿:“咱俩到底谁指挥谁啊?”
街道很窄,路上还有各种小摊贩,人到处穿行,又脏又乱。小岳开着车载着他们三个艰难地开过来。陈新城看着外面纷乱的景象紧紧地皱着眉,孙前程却看得很兴奋。
看着院子里到处陈旧和破败的景象,肖长庆先开口道:“多久没来了啊,还挺怀念的。你看这锅炉房,这树,还是以前的样。”
“是啊,怀念啊!”孙前程从旁附和。
肖长庆醒悟过来:“不对,孙前程,都说你是大忽悠,我没想到你忽悠到自己老哥们头上了。还让我当管委会主任,我管啥啊,就管这破厂破房啊!”
陈新城慨叹一声:“唉,我陈新城在商场纵横半生,难道后半辈子就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新城,长庆,你们不能只看眼前,”孙前程宽慰他们,“一定要看到将来!走走走咱们转一转,找个地方坐着细聊!”
肖长庆苦着脸说:“哪有地坐啊!”
他一边抱怨着,孙前程一边要拉他们二人往厂房里走,陈新城却拗着不动。“这里面多少年没开过门了,不得攒了几十斤灰啊?”陈新城灰心道,“要不这事算了吧,我回去跟小袁说说。”
孙前程赶紧拦着:“哎,别走,这可不能算了呀,不就是一点儿灰嘛,咱们仨略微这么一打扫,准保像模像样。扫去这多年的尘埃,也是扫去新城集团的晦气!吉利,吉利啊!”
陈新城还是不乐意:“说谁晦气呢?”
“我是说,有了我们两兄弟的帮衬,新城啊,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孙前程胸有成竹。
陈新城摆摆手:“等等,我要上厕所,厕所在哪来着?”
肖长庆瘪着嘴道:“荒了这么些年,哪还有厕所啊,你翻过那边的墙头,到处都是厕所。”
陈新城摇摇头,背着手走远了。
孙前程小声吐槽:“懒驴上磨屎尿多,说鸟不拉屎,自己去拉了。”又对肖长庆道:“肖主任,先抄家伙,打扫个能坐下来的地方!”
肖长庆问:“管委会主任也要亲自扫地?还扫这么大个厂房?”
“格局,要注意格局啊肖主任,”孙前程苦口婆心,“古有刘备编草鞋、朱元璋要饭,今天让你扫扫地,不委屈。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呢。”
说着,孙前程迈步进入厂房,兴奋地把扫帚往地上一立:“大风起兮云飞扬!”扫帚一动,积攒多年的灰尘全部飞了起来。
二人被狠狠地呛了一通,同时捂着口鼻咳嗽。肖长庆说:“不能这么干扫,得先泼点儿水啊。”孙前程捏着嗓子红着脸:“破厂区荒了这么多年,谁给你通水啊?扫吧。”
肖长庆说:“那你可别偷懒。”
“我你还不放心?来,这样,”说着,孙前程用扫帚棍在地上划了一条长长的线,“这边归你,这边归我。”
肖长庆一看就不乐意了:“哎,怎么我这片这么大,你就扫那一小溜儿啊?”
孙前程说:“那可不,能力越大,责任越重。肖主任,你可是主任呀!”
肖长庆翻了个白眼:“你少来这套,那这块地还是陈新城说了算呢,也没见他来扫。”
孙前程说:“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要么一人一半,要么你自己扫。”肖长庆一脸的不乐意。
孙前程用扫帚把地上的线扫掉,又重新画了一条,激起一片尘土,咳嗽着问:“这回公平了吧?”
于是二人停止拌嘴,开始认真扫地。厂房二楼,逃脱了劳作的陈新城,正带着一脸坏笑,看着尘土飞扬中的二人。
直到肖长庆和孙前程累得气喘吁吁、灰头土脸之时,陈新城才抱着两瓶水和几张报纸跑上来了:“呦,扫得挺干净。”
肖长庆放下扫帚:“你刚跑哪去了!去国外上厕所了!”
陈新城无辜道:“路比较远嘛!来来来!喝口水,歇一歇!”陈新城把报纸铺开,三人席地而坐。
孙前程阴阳怪气道:“人家新城是领导吗!这点脏活累活哪能让他干!”
肖长庆撇撇嘴:“你刚才还说不跟他一般见识呢!”
孙前程说:“行了行了,说正事,新城啊,你看,这地方它是真大啊!大了说明什么?说明咱们大有可为啊!你想啊,等咱们开发起来,周边又成了CBD……”
陈新城别过头去:“别吹了,就这荒郊野岭,还什么CBD。”
“咦,”孙前程强调道,“我是说只要咱们开发出来,首先咱们得开发呀。”
肖长庆问:“怎么开发?”
“知道国家对养老地产的优惠政策吗?新城,趁着袁英时内疚,你赶快去找他,要求他向上面提申请要批文,把这块地批成养老地产,只要这里成了养老地产,后面就好办多了。”
陈新城正色道:“孙前程,老毛病又犯了?这回想骗到国家头上了?你一个破厂区,凭什么给你养老地产的批文?”
“说了要开发一下,咱们先把这里弄得有点养老中心的样子了,批文不就可以解决了吗?”孙前程转头指着肖长庆道,“肖长庆,到时候你这个管委会主任可有事干了。”
肖长庆四处看看,说:“这么大个地方,可真够管的。”
陈新城犯了愁:“那也得有钱啊。袁英时说了,地方可以交我们经营,但集团没钱投,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孙前程拍拍巴掌,“这不就行了吗?只要给咱们个支点,咱们就能把地球撬起来。前期开发投入的钱,我去找。”
陈新城一脸不相信:“你?就你?”
“新城,你这就不对了,”肖长庆指责他,“老同志有积极性,咱们得支持是不是?”
“怎么着,”陈新城又冲着他道,“你等着当管委会主任呢?”
肖长庆不满:“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行你来啊。新城集团差点儿就被你搞垮了,再来搞垮这个。”
陈新城一听这话,立马不干了:“你说谁呢?是谁差点儿把新城集团搞垮的?”
肖长庆斜着眼:“我说谁谁知道。”
孙前程赶忙劝和:“行了行了。虽然新城集团没搞好,可新城也是劳苦功高,那么大个集团搞垮也不容易,对吧?”
陈新城嘶了一声:“你再说一遍?”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有功劳。那咱们就说定了?新城,你负责去忽悠……不对,不是忽悠,是说服。你负责说服上面,把这块地方申请为养老地产,我呢,去搞前期开发的资金。哎,长庆,你二儿子公司搞得不错,他不是有钱吗?叫他投点呗。”
肖长庆吓了一跳,急忙摆手:“少来少来,他可没钱。”
“那新城你呢?你在集团里不是有股份吗?股份不就是钱吗?”
陈新城也摆手道:“别打我的主意!我的股份是我在集团的话语权,我没想卖。”
孙前程说:“好,那咱们就把话说明白:钱,我去找,我来投,可既然钱是我投的,我就得要权力。”
陈新城一脸不可思议:“什么?你还想要权力?”
肖长庆说:“行了行了,好商量。新城,你就让他先找钱来再说吧。”
晚上,孙前程提着一个包来到晓晴家门口。他整了整衣服和头发,深吸一口气,满脸兴奋和期待地按响了门铃。
孙晓晴打开门,看到孙前程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上前一把抱住他:“爸!你回来了!”
进了门,屋里很宽敞,显得冷冷清清。墙上挂着晓晴和顾明的大幅婚纱照,晓晴一脸幸福地依偎在顾明的怀里。
晓晴盘腿坐在沙发上,父女二人对视着笑。晓晴问:“爸,你笑什么呢?光看我也不说话。”
孙前程说:“这么长时间没见我的宝贝儿,心里想啊,看不够啊,你又瘦了。”
晓晴笑了:“您说得好听,这一年您又跑去哪了?给您打电话,要么打不通,要么总是急匆匆的挂了,我有时候瞎想,您是不是被人关起来了。”
孙前程尴尬道:“爸爸这么些年闯荡江湖,厉害着呢。谁能抓我啊?谁敢抓我啊?”
晓晴兴奋地问:“那这次回来,您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不走了,”孙前程连连摆手,“爸爸这次回来是干大事儿的!”
晓晴笑着:“您就吹吧!从小您就爱忽悠我。”
孙前程拍着胸脯保证道:“真的,这次还有你肖叔陈叔,我们一起。”
“有肖叔陈叔跟您一起,那还算靠谱一些。”晓晴想了想。
孙前程话锋一转:“你还真是长大了,嫁了人都敢笑话爸爸了。”
晓晴笑道:“爸,您都这岁数了,干不干的成大事儿不重要,只要您愿意留下来,过两天安稳日子比什么都强。”
孙前程顿了顿,看向桌子,上面放着一份还没吃完的外卖盒子。他指着外卖盒问:“你在家就吃这个吗?顾明那小子不管你吗?”
晓晴赶紧起身收拾:“他工作太忙了,很少回家吃,我自己开火太麻烦。外卖多方便呀,您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您点?”
孙前程叹了口气,拦住她说:“别忙活了,你也很久没尝爸爸的手艺了。今天我给你做饭!”
饭馆里,陈新城和肖长庆坐在一个小桌前正等着上菜。
陈新城先开口了:“你说孙前程怎么这么积极啊?”
肖长庆哼了一声:“他这人干啥不积极啊?”
陈新城说:“那可不一定。有便宜的事他积极,没便宜的事你见他积极过吗?叫我看啊,他居心叵测。”
肖长庆:“他有啥居心?”
陈新城:“你没听他口口声声提到这块地吗?还叫我去申请上面的批文,把这块地批成养老地产,他是打这块地的主意呢。”
“可地不是新城的吗?”肖长庆想了想“和他有啥关系?”
陈新城说:“所以他积极地去找投资啊。我实话告诉你,这块地,早就拿到养老用地的批文了。”
“真的啊?”
“我办的我能不知道?当时也是为了解决老电子管厂退休职工的养老问题。可地批下来,公司的经营状况出问题,没钱投了,就这么搁下来了,下面的人把这事都忘了。要不袁英时咋就这么痛快地把这儿改成养老中心呢?这事,你别告诉他啊。”
肖长庆:“也就是说,孙前程要真能拉来投资,这块地就真能当养老地产开发了。”
陈新城分析道:“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是老肖你想想,他要真找来了投资,他不就成了新颐的股东了?到时候他有钱在里边,咱俩没有。我倒无所谓啊,我是代表新城集团来管理这个养老中心的,老肖你可就惨了,顶着个管委会主任的头衔,手里没啥实权。”
肖长庆一听急了:“啊?这个可不行。新城,咱们一把岁数了操心出力的来干这个,是为了给集团的老职工办事,光想发财可不行。实在不行你和集团说说,把孙前程踢出去呗。”
陈新城胸有成竹:“别急,别急,咱们现在不是还没钱吗?等他弄来钱再说。”
肖长庆想了想:“这样,有批文的事,咱们先别告诉他,让他想办法找投资去。可是权力的事,咱们不能放。新城,您是集团的董事长,噢,对,前任董事长,是代表集团来管理这个养老中心的;我呢,是您任命的养老中心的管委会主任,到时候咱俩是领导,他是群众,投票的时候,咱们二比一。”
陈新城邪魅一笑,计上心头:“这你就不懂了。企业的高管,有不同的投票权。到时候咱这样……”
晓晴家里,父女俩一人一碗面坐在餐桌前,晓晴大口大口吃着,脸上都是满足:“您这阳春面我可太久没吃到了,小时候妈妈不在家,您天天给我做,我记得有一次妈妈出差一个月,咱们就吃了一个月。”
孙前程歉疚道:“也怪爸爸别的不会,就会做个面,那时候委屈你了。”
晓晴摇摇头,说:“我就喜欢吃这个,天天吃都不腻。”
孙前程抿着嘴笑笑,递了张纸巾给她:“慢点吃,傻孩子。”
孙前程沉默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地问:“你妈妈……她怎么样?上次我听说你去她的公司做助理?还适应吗?”
晓晴腮帮子鼓鼓的,听到这话笑容消失了:“爸,我被辞退了。”
孙前程不解:“辞退了?夏明舟她怎么能辞退你呢?”
晓晴低着头,小声道:“没什么,是我能力不够。”
孙前程厉声道:“胡说,你一直都很优秀!一个助理需要什么了不起的能力?肯定是你妈又整幺蛾子,不行,我得找她说道说道。”
晓晴辩解:“爸,跟妈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你跟爸说说,到底是为什么呀?”孙前程和蔼地问。
“其实,工作内容并不难,”晓晴放下碗筷,“但因为我是夏总的女儿,所以没有人把我当正常的同事相处,我做的每件事都有无数只眼睛看着,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别人的议论。他们怕夏总,所以也怕我,不敢给我安排工作,所有人都像在陪我玩一场游戏……最后,我的工作绩效没有达标,妈妈很生气,就当众把我辞退了。”
“胡闹,真是胡闹!”孙前程拍了下桌子,“这些事情你没有跟你妈说吗?”
晓晴苦笑一声:“要是您,您会说吗?”
孙前程哑然。是啊,换作是他自己,他又会怎么做呢?
晓晴说:“其实在家也挺好,安安静静的,我没事的,您不用担心我,也别找妈妈说这件事,她已经很累了。”
孙前程叹了口气:“好吧,对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爸爸可记着呢。”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毛绒小兔子,递给孙晓晴。
晓晴兴奋地埋怨道:“爸,我都多大了,您还送我这个。”但还是不自觉地去抚摸那只兔子。
“这是你小时候爸爸答应给你买的,”孙前程叹道,“因为和妈妈的一些事情,爸爸一直没来得及兑现诺言,但爸爸一直都记着这件事。今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按理说这礼物不该我来送,但我要告诉你,你再大,哪怕你嫁了人,你也是爸爸的好孩子。”
电梯里,顾明正对着电梯轿厢的反光给自己喷香水,然后陶醉地闻自己的衣服,突然电梯门打开了,孙前程出现在眼前。
顾明一慌,笑着脸迎了过去:“爸,您怎么回来啦?没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啊。”
孙前程打量了一下顾明,脸色并不好看:“喝酒了?工作挺忙?”
“爸,您知道的,”顾明解释,“公司应酬比较多,所以回来得比较晚。”
孙前程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准备离开。
顾明张开手阻拦:“爸,您见晓晴了吧,她可每天都念叨您,盼着您回来呢。要不您住一晚吧,家里房间多,我也陪您说说话。”
孙前程审视着顾明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顾明啊了一声,被问蒙了,答不上来。
孙前程见状,脸色比刚才更差了:“我先走了,你回家吧。”
顾明继续献殷勤说:“要不我还是送送您吧。”
“不用,”孙前程果断拒绝,“晓晴还自己一个人在家呢。”
顾明看出孙前程的情绪不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嘟囔道:“慢走啊,爸。”
顾明刚要往家走,孙前程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叫住顾明:“等等!”
“怎么了爸?”顾明问。
孙前程走回顾明身边,打量着顾明,然后伸手指了指顾明的衬衫。“你的衣服扣子系错了。”
顾明一惊,然强装镇定:“啊,应酬喝酒喝多了,吐在衣服上了,刚刚在车上换了一身,喝的有点晕,没注意。”
孙前程眯着眼,看着顾明的眼睛,顾明也看着孙前程,两人都没有说话。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酒喝多了,晓晴还得照顾你。”
“是是是,您说得对,那我先进去陪晓晴了。”
回到家,顾明坐在沙发上,解开衬衫,深呼一口气。晓晴端了一杯茶走过来:“爸刚来过了。”
顾明点点头,“在外面碰到了。”然后看了眼桌子上的兔子玩具:“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爸爸送我的礼物,”晓晴说,“因为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什么日子需要爸送你礼物?”顾明反问她。
“你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吗?”晓晴没有回答,借力打力。
“又来了,晓晴,”顾明不耐烦,“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我们已经结婚了,长大了,我们不能像那些没事干的人一样,一年要过十几个乱七八糟的节日,想方设法的讨对方开心,这样没什么意义。”
晓晴低头不语。
顾明继续道:“你要理解我,我不像你在家那么闲。我每天的工作行程都安排的满满当当,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记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婚姻,过得就是柴米油盐,过得就是平平淡淡,把每一天都过好,不就可以了吗?”
晓晴还是不说话。顾明更加不耐烦了:“到底什么日子啊?”
晓晴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窗外夜色。顾明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日历,发现是结婚纪念日。神色瞬间有些慌张:“结婚纪念日,爸爸送了你什么礼物啊。”
晓晴转过脸俩,哀怨地看着顾明。
顾明想了想,柔声说:“晓晴,虽然我不喜欢这些节日,但我也知道结婚纪念日对每个女孩都很重要。”
“但是……”晓晴刚要发作,被顾明打断:“你等我一下。”顾明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叹了口气,拿着盒子踱到晓晴面前“你看,礼物我提前就准备了,你试试好不好看?”
晓晴打开盒子,是一串项链。她把项链戴在脖子上,调整了一下,说:“好像有点松。”
顾明上前查看:“松吗?”
晓晴说:“没关系,松的戴着舒服。”停顿了一会儿,她对顾明说:“其实送不送礼物都不重要,你能记得,我就很高兴了。”
“你这是高兴的样儿吗?”顾明看着晓晴一股烦躁涌上心头,转了个话题:“对了晓晴,爸爸来了很久了吧?”
“嗯,”晓晴答道,“还给我做了一顿饭。”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啊?”
“爸爸回来这么大的事情,你总应该通知我一声,”顾明质问她,“不是吗?”
“你告诉过我,你工作的时候尽量不要打扰你。所以……”
“爸爸跟妈妈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每天都在公司,万一妈妈知道爸爸回来了,还知道他来过家里,问起我,我怎么说?你不及时告诉我,岂不是让我在妈妈面前难堪?你难道就没考虑过我吗?”
晓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
“晓晴,我告诉过你,”顾明义正言辞,像重申合同里的条约,“婚姻是建立在沟通和信任的基础上的,我在外面忙,如果家里的事你都瞒着我,不及时跟我沟通,我们的婚姻怎么维持呢?”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错了,”晓晴给他道歉说,“是我考虑少了,以后我肯定不会了。”
“这虽然是件小事,但也看得出你确实对我缺少关心,对我们的婚姻缺少态度,这让我有点失望。”
“真的对不起!”
“不要总说对不起,对不起是口头上说的,我希望你以后能通过行动来证明你真的在乎我,在乎这个家。就像我在乎你一样。”
晓晴被他训得眼圈都红了:“我会的,以后我真的会注意。”
“好了,我累了,”顾明收回战火,“我要休息了,今天我在书房睡,你再好好想想吧。”
顾明走进房间,留下晓晴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看着客厅挂着的婚纱照。她从桌上拿起药瓶,将一颗药片塞进了嘴里。是她用来治疗抑郁症的药。
车是由小岳驾驶的。
孙前程坐在副驾,闭着眼睛:“小岳啊,你们年轻人现在都不在乎结婚纪念日了?”
“您真是问对人了,”小岳笑道,“我一个穷光棍儿,还真不怎么在乎。”
孙前程歪了下嘴角:“就知道问你没用。”
小岳转头看他一眼:“孙叔,你真能弄来钱啊?”
孙前程哼了一声:“你说呢?手里没那金刚钻,不去揽这瓷器活儿。”
小岳:“不是,我就不明白了,您要真有钱,还用得着整天东奔西走的,还差点儿摔断腿吗?”
“你懂什么呀,”孙前程道,“这叫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再说了,会做生意的人,哪有用自己的钱的?听说过那个笑话吗?”
“哪个?”小岳问。
“有个人要请客,给张三打个电话:哥,什么都置办好了,你就带俩凉菜来呗;又给李四打:哥凉菜都有了,你就带俩热菜来呗;再给王五打:哥,啥都齐了,就差酒了,你来的时候就顺手捎来呗。结果怎么样?他一分钱没花,凑了一桌子大席。这是有钱人的玩法,懂了吗?”
小岳想了半天:“孙叔,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孙前程哈哈大笑:“小伙子,有前途,可堪造就。”
“对了,”小岳向他确认:“您不是要去您太太夏总那儿吗?”
孙前程:“啊,是啊。”
“所以说,您拿夏总当白狼啦?”
孙前程脱下鞋子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年轻人,找打!”
明舟集团内,顾明板着脸正在跟几个员工训话:“都准备好了吗?一会要出了问题,后果是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放心吧顾总!”一个员工答复道。
随着铿锵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忽然紧张起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夏明舟来了。
“采购方案你们是怎么做的?”夏明舟厉声责问,“四个字!一塌糊涂!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工作成果吗?不要跟我解释,回去全部重做!”
她看上去五十八九岁,不显老也不显小,凌人的强者姿态,脸色阴沉,走在一大群人前头,后面的人都紧紧跟着,生怕因为步履节奏而出一点差错。
顾明看到夏明舟立刻换上笑脸:“夏总!都准备好了!”
夏明舟点了点头,脚步未曾放缓,顾明和员工们全都赶紧跟了上去。
路过一堆空调和家用电器时夏明舟突然停住了,所有人也都停下了脚步等候吩咐。
夏明舟指着一台冰箱:“这噪音对吗?”旁边的员工答道:“夏总,我们都测试过了,肯定没问题。”夏明舟:“不可能!”员工尴尬地看着夏明舟,不敢接话。顾明赶紧安排道:“还不快去查!”“是!”员工领命后便匆忙退场。不一会儿,他查完又跑了回来:“夏总,这台机器的噪音确实超标了,是我们工作的失误。”
“失误?”夏明舟厉色道,“我觉得让你在这个岗位上就是一个失误!”
大家被吓得不敢说话,仿佛此时大声喘气都是在犯错。
顾明马上凑过来:“你们搞什么名堂?夏总推了这么多行程来视察,你们就犯这种低级错误!”那名员工连连认错:“是,是,是。”
斯黛拉走上前来,趴在夏明舟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夏明舟皱皱眉:“告诉他,我没空。”斯黛拉又小声补充:“他说有急事,还说您要不见他,他就直接过来了。”
“老东西!”夏明舟白了一眼,“你去跟他说,让他等着。”转身继续往前走。
“好的夏总。”斯黛拉答应道。转身离开前与顾明对视了一眼。
孙前程舒展着四肢,坐在夏明舟的老板椅上,这儿摸摸,那儿看看。斯黛拉进来了,礼貌地微笑着:“孙叔,夏总一会儿就过来了。”
孙前程看到了一个智能机器人,问:“这是什么?”“这是明舟集团刚刚研发的智能家居系统,”斯黛拉回答他,“夏总办公室的电器都是可以通过语音控制的,小明,打开空气净化器。”而后机器人嘀了一声,空气净化器开始运行。
“哟,”孙前程感叹一声,“还挺花哨。”斯黛拉笑笑:“您在这稍等一下,夏总很快就来,我先去忙了。”
斯黛拉离开后,孙前程继续打量眼前的机器人,眼瞅着四下无人,便程趾高气昂地喊道:“小明,开灯!”
机器人没反应。
孙前程疑惑的拍了拍机器人,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着机器人喊:“小-明-开-灯!”
机器人还是没有反应。
孙前程急了:“什么破玩意儿。”然后又不服输地跑到机器人面前,语气温柔、讨好地说:“小明,开开灯好不好啊。”
灯突然亮了。
孙前程一拍沙发,骂道:“真是狗仗人势,夏明舟压我就算了,你个机器人都欺负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