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荒诞的真实(3)
木木乔2025-03-02 09:243,537

  雨越下越大,隔着厚厚的雨雾,几乎看不清福利院的牌子。

  毫无知觉的女人被丢在大门口,没人知道她是否还有意识,地处偏僻,也无人在意。雨水无情地打在她身上,她的头发和衣服很快与地面的尘土混合,形成一滩滩积水。

  对面建筑的屋檐下,周媛媛愈发焦躁,因为着急没有带水,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她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血丝就渗了出来,滑入舌尖带着淡淡的腥咸气,与潮湿的雨水融合成一种铁锈味道。

  周媛媛仰起头,雨滴落在她的脸上,整个天空好像雾蒙蒙的深渊,看不见更远的地方。

  她轻轻闭上眼睛,发车时间临近,她等不下去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时,那边终于传来声响,一个工作人员正要去采买,推开门差点被绊倒,低头看见一个人形,被吓了一大跳。

  男人不由得啐了一口:“晦气!”

  他狠狠踢了女人一脚,才往里面喊了一句:“又来活儿了!”

  他没有等,只是回头又取了件雨衣,就跨过地上的女人,一边套上雨衣,一边骂骂咧咧地出去了,毕竟那么多口子还等着吃饭,这恼人的天气真是没好事。

  过了片刻,一个胖女人和一个瘦高的男人才不情不愿地出来,他们神情麻木,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机械地拖起女人的双脚,将她像死猪一样往里面拖去。

  周媛媛别过头,反正已经决定舍弃了,就不必再多余看了。她飞快地往车站跑去,脚步落在泥泞的雨水中,溅起的泥水早已弄脏了她的裤脚。

  好像只要赶上那趟车,她就能将过去的一切远远甩在身后,好像她就可以抵达光明的未来。

  火车站人很多,汇集着来自全国不同地方的人。

  夹在拥挤的人潮里,她就像一片没有根基的叶子,不知道该漂向何处。过去她那么痛恨老街的一切、痛恨毫无作为的母亲,可是每次放学她都知道自己有个地方要回。

  听着列车嘹亮的鸣笛声,好像压在她的神经上,一声比一声短促,一声比一声沉闷,只要踏上这列车,她就可以海阔天空,拥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哪怕,这种自由是要舍弃她的母亲,舍弃她的良心。她很早就清楚的,人只有足够自私,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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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雨势已经很大了,陆成宇看看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周媛媛应该已经上车了。那件事,她是被自己牵连的,其实说到底,他更应该站出来说清楚。

  时钟的指针安静转动,发出细微的响动,安静得让人难以忍受。

  陆成宇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拿起雨伞想要直奔警察局,然而一道高大的身影却挡在了门口。

  浑身湿漉漉的陆国华拉开门,看见陆成宇不由得愣了一下:“不好好在家呆着,干什么去啊?”

  陆成宇嗫嚅了一下:“那个,我饿了。”

  陆国华经常加班,但他不允许陆成宇浪费时间做饭,剩饭也怕陆成宇吃坏肚子,只能他自己吃,所以陆成宇多半要外面买来吃。

  陆国华有瞬间的心虚,但随即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盒打包好的盒饭:“去吃吧。”

  虽然林氏电子厂以利益为先,但林岳鸣知道要想马儿跑,总要给够饲料,于是无论怎样克扣工资,都会在晚上安排人订好盒饭,这样一来,有很多工人为了能省一顿饭钱,就自愿无偿加班。

  但陆国华不同,他积极加班,不是为了什么盒饭,而是为了显得自己很重要、很忙碌。并且他以有文化的领导自居,根本不屑于跟那些没文化的工人混在一起吃饭,这份盒饭怎么说呢,他带回来不是为了贪便宜,也不是为了给儿子吃,只是想要证明,老板很看重他,深夜肚子吃着这份已经冷却的饭,他的血却是热的,好像是林老板对他的嘉奖和认可一样。

  但今晚外面雨太大了,他回来得匆忙,忘了去路过的市场买菜,于是就只能将这盒饭递给正在备考的儿子,他自己随便凑合一口昨天的剩饭就行了。老一辈的家长总是喜欢作出这副牺牲的姿态,好像一切都以子女为重,自己含辛茹苦、生活都浸透着苦味。

  陆成宇一时间找不到其它借口,就只能坐在桌前,沉默地开始吃饭。

  电视上滚动播放着本地新闻,哪里的区域要拆迁改造,哪里又有飞车抢劫……每天都有很多新事发生,即便当时轰动的命案还未告破,大家的注意力也早就转移了。

  父子二人听着新闻,都默契地没说话。

  之前陆国华是不允许陆成宇看电视的,但老师开家长会的时候叮嘱过他们,无论语文还是政治都可能会要考到时事热点,所以陆国华才允许儿子在吃饭的时候看看新闻。

  “警方正在加大搜索力度,望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夜间减少出行……”电视里的声音很不真切,陆成宇低头扒着饭菜,心里愈发不安。大锅饭毕竟好吃不到哪里去,他嘴里没什么滋味,只能囫囵个儿地往嘴里吞,只想赶紧吃完。

  陆国华再迟钝也能看出儿子心神不宁,于是作为过来人,语重心长地提醒道:“虽然你竞赛加了分,但就是这个时候最忌讳骄傲自大!高考才是最后一战,你得端正态度!……”

  父亲说了些什么陆成宇都没怎么听进去,只是盯着新闻滚动的画面,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他不禁喉咙一热,心里的冲动再次战胜理智,哪怕被惩罚,也是他的错。

  陆成宇猛地站起来,吓了陆国华一跳,碗掉下来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男人随即是恼羞成怒:“你干什么?!这么毛躁怎么面对高考?!”

  陆成宇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半晌,他的声音很低很小,但鼓起勇气后也异常清晰:“爸,我们学校前阵子有个同学死了,你听说了吗?”

  “别人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有几天高考,还敢想东想西的?!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陆国华用筷子敲了敲桌面,不悦道,“赶紧把饭吃完滚去复习!”

  看着那两根筷子,陆成宇不禁打了个激灵。

  以前每次他用餐不够规矩、或者成绩不够优秀,都会被父亲用筷子抽。小时候手指嫩,抽一下会肿,大了之后筷子伤不到他,陆国华才会换鸡毛掸子、皮带、锅铲之类的东西,所以今夜男人只是习惯性的动作,并没有恐吓的意思,却让陆成宇背后生出一身冷汗。

  那两根细细的筷子,轻轻敲击着桌面,也轻轻敲断了陆成宇的脊梁。

  看着陆成宇瞬间煞白的脸色,陆国华也怕影响儿子考前的心情,于是难得放缓了语气:“最近外面乱得很,你安分点儿,有什么事儿等高考以后再说吧。”

  于是,陆成宇又沉默地坐回餐桌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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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局内,许力父子的羁押时间已到,不得不放人。老罗盯着厚厚的笔录,一筹莫展。

  清亮的叩击声,惊醒了老罗。

  他抬头望去,只见林夏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悄然飘落在他眼前。

  林夏难得俏皮地歪了歪头,笑容仍旧浅淡,轻柔:“我要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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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夏平静地坦白了一切。

  其实那天可以说是一连串的巧合与连锁反应。

  此前想要买演唱会的门票,周媛媛私下偷钱,被谢菲发现。为了给周媛媛一个教训,也为了杀鸡儆猴,谢菲就偷偷举报了周媛媛的边缘行为。警方没有抓到周媛媛现行,但捕捉到了某些陪酒小姐的学生身份,加上雪莉之死,于是敦促各个学校加强管理。因此,为了肃清风气和保障学生安全,学校开始实行严格宵禁。

  案发当日,莫名被林夏嘲讽一顿的许力心中郁闷不平,迫切地想找汪梦柔纾解和发泄。汪梦柔也早就瞄上了林夏新买的高档服饰,于是给林夏下了足够量的安眠药后,换上了那些新衣服后欣然赴约。

  事情到这一步,林夏承认这些都是自己的推波助澜,她想借此毁掉自己的双手和钢琴梦,这样所有人都会怜惜自己这个“钢琴天才”的陨落,没有人会怪罪她这个受害者,父亲也会不得不同意她改换志愿。然而,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汪梦柔竟然会因此殒命。

  宵禁并非一两日,走廊里也有巡逻的老师,但有些叛逆的同学还是会想办法翻出去,所以汪梦柔采用的办法也不算稀奇,就是用床单拧成绳子,从阳台往下滑。楼下是草坪,两三层的楼高按理说也不算特别危险。

  但偏偏那天下雨后有些湿滑,偏偏那天晚上,陆成宇在周媛媛的掩护下进入隔壁寝室偷窥,偏偏就是那么一对视。汪梦柔看见一个大男人突然探头出现,吓了一跳,手上一滑没抓牢绳子,竟然直接掉了下去。

  周媛媛也吓傻了,她害怕自己跟陆成宇卷入这么大的麻烦,于是第一时间跑下去想要救人,但汪梦柔当时已经没有意识,湿漉漉的草坪在黑暗中看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

  汪梦柔的手机虽然碎裂,但还是响起了铃声,周媛媛看到了许力的电话,便顺水推舟,接下来的事情大致就跟许力交代的差不多了。

  许力以为周媛媛是贪图封口费才愿意帮他一同处理现场。两人将汪梦柔抬到了许力的车上,因为当时雪莉案闹得沸沸扬扬,盛传是专门杀陪酒小姐的连环凶手,所以他们计划将汪梦柔丢到红灯区附近,伪造成一场模仿作案。

  为了避免许力和汪梦柔的关系暴露,他们还顺路将汪梦柔的手机碾碎,沿途丢掉。只是一场意外的车祸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不得不将汪梦柔匆匆丢在路旁,而且为了销毁证据,许力最后又反复开车撞毁车头。

  当然,这些细节是后来根据周媛媛和许力的供词进行补充和作证的。

  而那晚,林夏只是最后收了尾,是她把那条系在阳台的床单收起来的,也是她仔细抹去几人留下的痕迹。奈何时间太过仓促,她不能保证没有纰漏。

  怎么说呢,其实那天晚上,每个人都是在重复着自己的日常,无数透明的线交织在一起,越绷越紧,早晚会出事,只不过恰好那天,先出事的是汪梦柔而已。

  当然,这只是林夏的一面之词,老罗并不肯相信。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夏大摇大摆地进来,又堂而皇之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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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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