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季风过境,天空终于放晴。
老罗走出警局,已经换上一身私服,女儿买的花衬衫多少有些不伦不类,显出些许作弄意味。但如今的他已经正式办理了退休,也不甚在意旁人的目光了。
“师父!您慢点!”张队长紧跟着追出门,手里捧着老罗的东西,“都当队长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老罗扫了一眼这个昔日的徒弟,刚想伸手拍他的脑袋,但停顿了一下,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却带着些郑重意味。
在老罗面前,张队长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小心翼翼道:“师父,您忘了这个。”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那枚金灿灿的奖章,这可是师父这辈子最看重的荣耀,怎么偏偏忘了呢。
老罗笑了:“我都退休了,这些物件儿也没什么用,你留着当个纪念吧。”
张队长愣了一下,在老罗含笑的眼神中,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老罗老了,而他将继续工作很多年,师父的这份期盼也是警醒,他要做个好的刑警队长。
张队长顿时严肃起来,认真向老罗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老罗也郑重地回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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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轰轰烈烈地展开,悄无声息地落幕,这场青春的风暴终于告一段落。很多事情明明才发生,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许力因为逃逸被劳教数月后,许美丽花了大价钱才把许力送出国镀金。陆成宇被取消了保送资格,成绩却依旧发挥稳定,如愿考入清华。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水泥地上,将两名少女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树一样蓬勃生长着。
她们遥遥相望,目光交汇又瞬间错开,心知或许是最后一面了,竟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
看到林夏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不是音乐学院的,而是来自波士顿的金融专业。周媛媛心中了然:“恭喜。”
周媛媛一句话,如同温暖的湖水,浸润了林夏干涸已久的心。
刚接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夏曼芳短暂的惊讶过后,是巨大的欣喜,她以为林夏终于接受了现实,在为将来回国争夺家产着手做准备。林岳鸣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因此看林夏的目光愈发复杂,既有被忤逆的愤怒,也有些许女儿成才的欣慰,但更多的是无尽的沉默,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女,不知何时起,再也没有旁的话说了。
他们理所应当地设想着,林夏是抱有怎样的目的,却忘了林夏不仅仅是他们的孩子,林夏就是林夏,骄如烈日的林夏。
或许只有周媛媛知道,林夏只是单纯地喜欢数字、喜欢庸俗的金钱,喜欢算计和运筹帷幄,她从来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但那时候为了让林岳鸣和夏曼芳满意,为了他们所谓的高雅人设,林夏选择放弃奥数课和珠算课,去学了钢琴。
“那你呢?其实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只要先读个语言,还是可以……”林夏这次没有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是孤单时想找陪伴,只是单纯作为朋友,发自真心的邀请。
她们的目光交汇,很多情绪汹涌而来,又如潮汐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周媛媛当然明白林夏的意思,但最终,她只是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现在,也很好。”
周大树已经宣判,虽然没有宣判,但偷窃、敲诈、聚众赌博等多项罪名下来,至少要服刑三年,对周媛媛来说足够了,如今她身上的枷锁已经被卸去大半。欠的那些高利贷在警方的教育敦促下,周媛媛已经不必再进行额外偿还了。
所以她也放过了林夏,也放过了陆成宇,哪怕陆成宇愿意用奖学金帮她分担一部分生活费,周媛媛还是选择留在本地。因为如今的她不必再依附于谁,不必再时时惊惧,她依靠自己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也已经找好附近的新房子,很快就可以带着母亲搬进去,她有手有脚,可以养活好自己。
树冠于风中柔柔摇摆,粉红色的花蕊悄然落在发间。
她们都没有伸手拂去肩头的花蕊,只是久久站在树下,静看尘埃上下翻飞,恍若童年里憧憬无数次的梦境。
只不过在那个梦里,林夏看见的是高台之上繁花璀璨、是挚爱亲朋始终相伴、是光明坦荡的幸福;而周媛媛看见的,是遥远陌生的彼岸,是她渴望一生的自由,是辽阔广袤的前路。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她们之间或许有过珍贵的时光,但如今,是时候去去面对各自的人生了。成长总是要经历点儿什么,失去一点什么,明白一点儿什么,然后再继续昂首向前走。
伴随着机械的轰鸣声,飞机划过湛蓝的天空,一道长长的白线隐然消散。
这一刻起,山高水长,人与清风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