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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冷，心更冷。
我一直期待能得到爹娘的一丝爱护，我听他们的话进宫，我断送了一辈子可他们还是不在乎我，他们眼里只有陆清榕。府里的下人常说，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就是路边野草。
陆清榕是宝，我是野草。
心中的仇恨疯狂生长，薄待之仇，刻骨铭心。
“地上凉，你就这么坐着？”
身后一道男声灌入我的耳朵。
我回头看去，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俊俏的脸上生了一双桃花眼，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闲来无事，赏赏月罢了。”
“月？”他抬头看了看，轻笑，“看来月亮在你心里。”
我抬头，漆黑的夜飘着几朵云，月亮躲在云后面不肯出来。
“殿下是专门来看我笑话？”
“不慎听到你的家事，失礼了。”他顿了顿继续开口，“陆清榕，陆霜寒，陆相家的竟是朵双生花。”
“怎么？你要去揭发我？”
“我们联手如何？里应外合杀了老皇帝，你就自由了。”
“哦？你想当皇帝？”
“至尊之位何人不想？老头子老了，不配继续霸着那个位置！”
“我能得到什么？”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也可以。”
“你？”
吃惊之余我竟觉得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却表现得十分认真，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敢不敢赌？一年之内，你是我的。”
我的上线白岭是老皇帝最在意的男宠。
跟皇帝来我宫里苟且时便会给我留下任务，接近沈兰烬这个任务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我太了解他，就算我把他往外推，他也会因为我这张和林婉一模一样的脸主动靠近我。
我们相熟后时常私底下一起喝酒，宫里的桃花酒真是一绝。
他喝多了酒老是跟我讲关于林婉的事，说她温柔善良，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就像天宫的仙女一般。
我真的很佩服当年的自己，一个皇子被我迷得五迷三道的，不忍心踩死蚂蚁？如今想起来只觉尴尬极了。
“我对她那么好，我们说好了要白头偕老，可是你说，她怎么就服毒自尽了呢？”
他低着头抹泪，只有在提起林婉时他才会如此脆弱。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你们的缘分尽了。”
过去相处的日子我也很开心，只可惜都是假的。用林婉的身份在他心里留个好印象，如此也好。
过了几日，沈兰烬上奏嘉奖边关伤残的老兵，皇帝允了。
老兵入宫谢恩时，我见到了他们。
他们镇守与翎国相邻的边境，三年前那场战役我方将士死伤无数，守军将领领罪自戕。当我亲眼看见这些退下来的老兵，个个缺胳膊少腿，甚至还有的瞎了眼，我心头狠狠一震。
看见他们我眼前仿佛看见了战场上的血流成河，这种心灵上的冲击是最直观的。
“三年前为何打得那么惨？”我问他们。
“听说是有人泄露了军机，翎国人对我们太了解了，我们全然是在他们的算计里！不仅死了好多兄弟，我也瞎了眼。”
“我的兄弟为了保住我的命，用身子替我挡箭啊，我回来告诉他娘子消息，嫂子当场投井自尽，我对不住兄弟啊……都是那些翎人！”
他们眼里噙着泪，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惨烈景象。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份情报是我从沈兰烬府里偷出来，亲手交给师父的。
因我立了大功，师父还夸奖了我。
我心里堵得慌，内心受到了谴责。
一直以来我都安慰自己，父母待我不好，只有师父真心待我，我听他的话做事没什么不对，可当我真正见到这些浴血沙场的将士，我再也骗不了自己，我是梁国人啊，我帮翎人做事便是梁国的罪人！
我想起沈兰烬醉酒后同我说的话。
“婉婉死的那年，我府里丢了重要军情，查了很久也没查出究竟是如何丢的，手下的人怀疑婉婉是细作，她那么柔弱怎么可能……”
对不住沈兰烬……是我对不住他们……
翌日，白岭给了我第二个任务。
杀宸妃。
我和沈兰烬喝酒的地方通常是在一个荒废数年的偏殿，听说这里曾经有妃嫔吊死，所以就没人来了。
我们约好了喝酒。
沈兰烬一过来便急匆匆将我拉到屋子里，躲进了衣柜中。
还不待我开口，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借着衣柜的门缝我瞧见是白岭，他正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四处张望。
沈兰烬把我圈在怀里，我俩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势挤在一起。
“他跟踪我。”沈兰烬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话。
“若我们这样被他发现，皇上一定杀了我们。”
“你怕了？”
我调笑道：“被跟踪都不知道，沈兰烬，你越发不行了。”
“我不行？”
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竟然往我衣服里伸。
“现在按辈分，我还是殿下的小娘。”
“哦？那就更有趣了～”
白岭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就走了，等了好一会我们才打开衣柜出去。
“脸怎么红了？”他打趣我。
我白了他一眼，出声呛他，“以前挺儒雅的，你现在可真是没个正经……”
嘴比脑子快，说着说着我住了嘴。
他力气颇大，一把抓住我的手质问我，“以前？”
“六皇子嘛，早有听说，是个儒雅的少年郎～”
我干笑几声，连忙找个话头搪塞过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我瞥见白岭了。
他是个顶尖高手，连习武之人也很难发现他在附近，能让我看见无非是他故意的。
我急忙催促沈兰烬离开，白岭不和我商量擅自行动，不见得是好事。
我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第二日便听说白岭死了。
他死在我和沈兰烬见面的偏殿里。
凶手竟然是宸妃。
皇上得知消息龙颜大怒，他把宸妃抽得皮开肉绽，把她吊在房梁上活活勒死。
我赶到时宸妃的尸首就吊在紫宸宫的门口，雪白的衣裙血迹斑斑，她光着脚，鲜血就顺着指尖滴答滴答往下落。
沈兰烬跪在地上低着头，见我来了他的神情才露出脆弱。
“母妃死了……她一定是发现了白岭跟踪我，为了我才……”他痛苦不堪，“枉我习武多年，竟然没发现他！”
我喉头哽咽。
我没办法告诉他其实我发现了白岭，我也没法说我和白岭是一伙的……
老皇帝不准沈兰烬带走尸首，他就在宫里跪着，跪到膝盖出了血，我怕他这样伤了腿，托人去请了他的老师陈太傅来劝，这才把他劝走。
回到寝宫里我便看见白岭正在里面悠然自得地吃果子。
我怒火冲天，抄起瓷瓶便狠狠砸向他！
“你去那儿做什么？是不是你故意引宸妃去的？你不是死了吗？你还活着做什么！”
“假死脱身，很容易的。”他笑得轻松。
“可宸妃因为你死了！她被老皇帝活活勒死了！”
“一个梁人，死了就死了。”
“我也是梁人！”我感觉怒火已经要从天灵盖喷出来了，“我和沈兰烬见面是任务，你呢？你去做什么？”
“我也是任务！师父怕你对沈兰烬动情，让我断了你的念头！你别忘了，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扰乱大梁皇室，让大翎国有机可乘！沈兰烬和梁帝关系极差，如今母妃被老皇帝杀了，这场宫变就快来了！”
“你们引宸妃入局便是丧尽天良！我不是你们翎人，老娘不干了！”
“是不是师父跟你说的，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呵呵……他是看你年纪小好骗。我们自拜在他门下起便被种了蛊，一旦背叛师门便会浑身溃烂而亡。你想撂挑子不干去跟沈兰烬双宿双飞，做梦吧。”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只有——浑身溃烂而亡。
突然有人敲门。
是沈兰烬。
他对于偷偷溜进我的寝宫完全是轻车熟路了。
“你怎么来了，你的腿……”
“没事，上过药了，就是突然想你了，想见你。”
他抱着我，语气很是落寞。
我反手抱着他轻轻拍他的后背，我想宽慰他，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我心里愧疚。
宸妃待我和善，是真心实意把我当女儿看的，她的死我难辞其咎。
“他怎么在这儿？”
他？
我猛然回过身，白岭就站在我们面前，唇边含着得意的笑容。
以他的身手躲起来根本不是难事。
他是故意的。
“六殿下看不出吗？我们当然是一伙儿的。”
“不是，沈兰烬，他是翎国的细作，宸妃之事我不知道的……”
我明显慌了，开始语无伦次，我知道这些单薄的解释根本打消不了他心中的仇恨。
“他是翎国的细作那你是什么？你可是梁国人。”
“是！我也是细作，我是梁国人，我的爹娘都是！可我自小不曾受过梁人善待，只有师父，一个翎国人真心待我，我尊师重道，我又何错之有？”
“呵！我竟真以为你就是婉婉，陆霜寒，你根本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婉婉？你的婉婉，连名字都是假的。”我冷笑，“沈兰烬你别做梦了，你府里丢的那份军情就是林婉偷的，这么多年你早就明白，可你一直自欺欺人，不如我来告诉你，我就是林婉，害死那些将士的，就是我！”
提起白月光，他顿时发火了。
“婉婉不可能如你这般！”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烟波湖，你捡到了我的玉佩，那个玉佩是我故意遗失的，我故意接近你，就连替你挨的那刀也是作戏，我假死脱身，你年年祭拜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
“沈兰烬，你身上有一块胎记，我说它形似龙爪，寓意你是真龙天子，这种私语，除了我是林婉，否则谁也不可能知道。”
“你大可去向皇上揭发，可是沈兰烬，你没有证据的。”
我嘴角噙着笑，我笑得越灿烂心里就越难过，明明他只是我的任务。可是当我把一切全盘托出时，我竟然如此心痛。
沈兰烬愤怒极了。
他把我拉到身后，冲出去和白岭交起手来。两人缠斗一番，沈兰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看沈兰烬败下阵来，我急忙冲上去拦住白岭。
白岭见势只是浅浅同我过了两招便停手了。
“你该骗我一辈子。”
沈兰烬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全是失望，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他有些怔怔地离开了。
林婉，他的白月光，被我亲手打碎了。
白岭叹了口气淡淡开口。
“别想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法对任何人动情。”
腊八节那日陆清榕进宫来看我，还给我带了腊八粥。
“相府的人来还真是稀奇。”
我瞥了眼腊八粥，她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来看你也是想多谢你，若不是你替我进了宫，我又怎会有如今的好姻缘？”
“姻缘？你定了谁家？”
“嗯……”她卖起了关子，突然笑了两声，笑声瘆人，“要不就让你看看？”
她话音刚落，一把推翻我殿里的烛火，蜡烛点燃了纱帘，火势急速蔓延，顺着柱子烧上了屋顶。
“你疯了！”
“呵呵……别急，很快你就看到了。”
她真的是个疯子。
房梁坍塌挡住了去路，我听见外面一片嘈杂，有人来救火了，可是火势太大根本没人敢进来。
浓烟滚滚呛得我说不出话，我没力气去骂陆清榕了，否则我一定狠狠揍她！
烟雾里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进来。
沈兰烬。
我欣喜地唤他的名字，可他没有理我。
他越过我冲向陆清榕，把她抱在怀里转身出去，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沈兰烬——”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他的名字，换来的却是漠视。
原来她的姻缘，竟是他。
浓烟里我不停咳嗽，看着眼前的火光我突然清醒过来，我不能死，我不该死在这儿！
我顾不得火焰灼伤，奔着一个念头拼命朝外面爬。
爬出来时有宫人来扶我，当我看到陆清榕靠在沈兰烬怀里时，我真切地感受到我们的命真是不同。
她就像娇嫩的花，而我不过路边的野草，没人在意。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沈兰烬要娶陆家大小姐陆霜寒的消息。
我顶着陆清榕的名字进宫，她顶着我的名字嫁给沈兰烬。
这算什么？老天的游戏吗？
我找到白岭，“你帮我传信给师父，我可以让宫闱大乱，事成之后我要见他。”
“好。”
夜里我端着亲手做的羹汤去了皇帝那里。
我头一次主动去找他，他觉得很稀奇，看我的眼神也饶有兴趣。
“皇上想不想知道为何您娶了我也不能让我父亲有所动容？”
“哦？”
“您娶错了，我在家里是个不得宠的，如今府里那位大小姐才是父亲心尖儿上的宝贝。”我凑近他，“您若是把她接进宫来，臣妾保证您得偿所愿。”
“朕这么多年都没得到他的心，你有法子？”
“真正的软肋找到了，皇上还怕得不到？”
老皇帝听了我的话果真连夜便派人去相府把陆清榕接进了宫。
父亲紧接着便进宫来求见皇上。
见他？这根本满足不了老皇帝的变态心。
我把父亲请到了我的宫里，以我的武功制服一个文官绰绰有余。
他被我囚禁了。
“父亲猜猜皇上把妹妹接进宫是为何？”我掩唇轻笑，“我告诉他妹妹是父亲心尖儿上的宝贝，结果皇上连夜就把她请进宫了，哎哟，这些日子我听说妹妹夜夜伴君，想来不出几日便会封妃啦。”
软筋散能让一个七尺男儿绵软无力，父亲此刻就躺在床榻上，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可他丝毫动弹不得。
“小贱人……”
“我从记事起就在那个小院子苟活，冬日寒冷下人克扣炭火，我险些被冻死。我的餐食永远都是下人吃剩下的，有一日我捡了只鸡腿，高兴极了，可下人们却抢去喂了狗。我有好几次跑到你们屋子门前，我也想像陆清榕一样在你们怀里嬉戏，可你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我。”
我开始喃喃自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些话我从未说出来过，压在我心里许多年了。
“我替陆清榕进宫，父亲可有一丝不忍？当日宫内大火，父亲可有一刻想过我这个女儿的安危？你以为最是完美的女儿与她的侍卫私通被我撞见，她给我吃哑药，她每日夜里都拿藤条抽我，父亲，我也疼啊！这些你究竟是真的不知还是装聋作哑？我不想知道了。”
“父亲，我点了合欢香，既然你这么偏爱陆清榕，那你们父女便安心待在宫里侍奉君王吧。”
我打开门走出去，老皇帝已经等在外面了，他急不可耐，他把皇帝的令牌交给我。
“这些日子不要让人来打扰朕，宫里的事你说了算。”
“是，臣妾一定守好这道门。”
大门关闭，我无法想象父亲将会受到怎样的折磨。
可这些都无所谓了。
如今宫里，我说了算。
老皇帝已经十日没有上朝了。
皇后和众皇子、大臣都聚集在大殿上，我与他们对立站着。
“皇上亲手将令牌交到本宫手上，并下令宫中之事由本宫做主。”
“皇后还在，皇上又岂会交给你一个妃嫔？”有大臣质疑。
“本宫也是受命办事，若大家不信，皇上就在本宫宫里，你们大可去问问。”我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笑得十分恭敬，“皇上素来喜欢什么娘娘不会不知，若是扰了皇上的兴致，雷霆之怒臣妾可担不起。”
后宫之中都知道皇帝的癖好，为了维护天子颜面，皇后也只好忍下站在我这边说话，劝说各位大臣回去，若有事启奏便上折子。
在沈兰烬出宫前我找到他。
他看我的神情还是很冷淡，一时间我们之间竟无话可说。
“我们说好的里应外合，如今宫中由我主事，宫中禁卫可以换成你的人，老皇帝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你早做计划。”
“陆清榕是你撺掇老头子接进宫的？”
“沈兰烬，你可以恨我，可以娶全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唯独陆清榕不行！”
他沉默了很久。
“陆霜寒你告诉我，母妃之死你有没有参与？”
“宸妃之死我事先并不知情，白岭擅自做主算计了宸妃，我……”我颤抖着嘴唇，喉头哽咽，“我很愧疚……”
“沈兰烬，我没想过要害宸妃，可我是翎国细作，三年前的战役百万将士皆是因我而死，作为梁国人我有罪。”
“翎国的细作，陆霜寒你真是太有趣了。”
他嘲讽我，也对，做敌国的细作，我恐怕是古今第一人。
“他们害死宸妃，是想挑动宫变，宫闱大乱边境将会趁机攻打，如今宫里你必须稳住大局。师父已经答应见我，到时我会给白岭下药，你的人控制住白岭，另外派人跟着我，跟远一点，沿途我会留下记号，若是运气好能端了情报窝子，倘若他们交代了，求你能留我师父一命。”
“你费尽心思帮我就是想留敌人的命，他们害死母妃，害死百万将士，他必须死。你做再多我也不会感激你。”
他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关系的沈兰烬，反正我也是个要死的人了。
宫里的禁卫军全部换成了沈兰烬的人，沈兰烬的舅舅是镇远将军，手里握着兵，宸妃死后他们早就打算造反了，如今有我在宫里掌权，他们控制内宫便更顺利了。
又过了几日，一个消息在宫内炸开了锅。
皇帝死了。
我在合欢香里下了毒。
他死在父亲身上，父亲也咬舌自尽了。
太医说老皇帝这是纵欲过度，气急而亡。
皇帝和宰相苟合这桩宫闱秘事在宫里流传甚广，皇后气得直接病了，诸位大臣都没好意思开口提。
眼前最要紧的便是继位。
我拿了皇帝诏书当众宣布，传位六皇子沈兰烬。
诏书是我伪造的，可皇帝死了令牌在我手里，宫里的兵都是沈兰烬的人，诏书的真假也不重要了。
师父的人来接我去见他。
按照前头说好的，白岭被我下了药暂时武功尽失，沈兰烬让人把他关在牢里。我坐在马车里却被蒙着眼睛，一路上我偷偷往车外面扔珠子。
到了地方摘下蒙眼布，这是一处院子。
我分不清究竟在哪儿，这一路上颠簸得很，我似乎听见了水声，难道是出了京城？
“白岭怎么不来？”师父开口问。
“如今老皇帝死了，宫里大乱，他在宫里盯着。”
“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这次徒儿办了大事，想求师父除蛊。”我跪下来恳求他，“徒儿是梁国人，不能当翎国的细作。”
“你要背叛师门？我的徒弟没有叛徒！”师父发了很大的火，他一掌便拍碎了面前的桌子。
“师父，幼时只有您对我好，我心存感激，念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您放过我吧……”
“不成器的东西！你还是对沈兰烬动情了是不是？脑子糊涂啊，你当自己是梁国人，你的父母有善待过你吗？只有我，你在大街上被欺负时是我救了你，还教你读书写字，若是没有我，你恐怕早就死了！你是翎国细作，他沈兰烬又岂会真心待你？”
“我不想当细作不是因为沈兰烬，师父，我是梁国人，我不能帮着翎国的兵举刀砍向梁国的将士！幼时师父诓骗我做敌国细作，在我身上下蛊，难道这些也是为我好吗？”
师父默了默，突然冷笑。
“看来你今日来也没什么要事，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等后面那些人来吧？别想了，他们来不了了。”
“你想叛出师门自然可以，只要你能接受自己浑身溃烂而亡，便可。”
“师父，白岭还在我手里，我若死了他也不能活。”
“我大翎的人，永不惧死！”
渐渐地，我感觉体内似乎有千万只虫子在爬，抓心挠肝，啃咬我的肌肤。
师父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我的身子每一处都是锥心之痛。
我痛苦万分，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滚。
“师父……我错了师父……”
我连连道歉，强撑着给他磕头。
我是被扔到沈兰烬跟前的。
马车在大街上飞驰而过，我被人从车里扔出来，刚好在沈兰烬的脚边。他似乎正带着人寻我，看见我松了一口气。
“他们对你用刑了？”
“沈兰烬，我以为我刚才就死了，还以为连遗言都没机会说了。”
“闭嘴！”
太医给我诊断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只好给我开了些补气血的药吃着。
沈兰烬每日下午都会准时来我这里守着，一直坐到我入睡，我总是跟他念叨，他也不理我。
“沈兰烬，你凶巴巴的样子真的很丑。”
“以前在你府上我偷喝了很多酒，你知道的是不是？我每次去偷酒你都让侍卫躲开。”
“我在你府上种了棵梨树，也不知道长得好不好。”
“很好……每年都开花。”
他背对着我看公文，头也不抬。
原来他在听。
沈兰烬，这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
催动蛊虫后我身子越发使不上劲，每日睡觉的时间更多了。
趁着有精神我去见了陆清榕，她听说父亲死了的消息后便有些疯癫。
“宫里的日子如何？老皇帝夜夜宠你，陆清榕，你就是杀死父亲的那把刀啊。”
“我早该杀了你的！”
“是啊，可是你轻看了我，你从不认为自小胆怯的我会反抗你们，你太自满了。”我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脸，“原本我也不想动你，可谁让你偏偏要招惹沈兰烬，妹妹啊，不该是你的东西拿了是要遭天谴的！”
“我知道你和沈兰烬关系非凡，呵呵哈哈哈……你要的我当然要抢走，姐姐，当日大火他救的可是我呀，他说爱慕我，要娶我为妻啊。”
“他要真爱慕你，又岂会任由我撺掇皇帝接你进宫？你进宫这么久他可没寻过你。”
“姐姐！我是你的亲妹妹呀，你不能杀了我，你不能！”她紧紧抓着我的裙摆，仿佛这是根救命稻草。
“我也不明白，你我本是同胞姐妹，为何你不肯善待我？”
“所有人都欺负你，连父亲母亲都看不上你，我为何要善待？我努力讨他们欢心，就是不想成为你这样！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就像另一个我，我生怕有朝一日沦落到和你一样的下场！”
她有些癫狂。
“如今父亲死了，你的偏爱不复存在，这宫里现在我说了算，陆清榕，我会对外说你死了，把你送到军营里去，你不是最瞧不上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吗？我就把你送到男人堆里去，夜夜笙歌，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不再理会她在后面嘶吼和咒骂，我快没力气了。
我又睡了一整天。
沈兰烬说白岭要见我。
大牢里白岭一见我就看出我被催动了蛊虫。
“脸色这么差，惹师父不高兴了吧。”
“我求他给我除蛊，他不肯，其实我也猜得到，只是真当蛊虫在我身体里爬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有多可怕。”
“还想撂挑子吗？”
“想。”
他挑了挑眉，没说话。
“白岭，你知道的比我多，若你说出情报网里你知道的，我就放你走。”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给皇帝当男宠？曾经我也有喜欢的姑娘，可是组织杀了她，我便开始不再喜欢任何东西，他们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听话就能活着。”
“可我不是怕死的人，陆霜寒，我们不一样，我是翎国人，大翎子民誓死不会背叛国家。”
第二日，牢里就传来消息，白岭自绝经脉，死了。
我想我也快死了。
那日最后我没有答应师父继续效力，他催动了我体内的蛊虫，每一日夜里我都感觉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咬我，我每日都要睡上很久，有好几次甚至没了呼吸，宫人都以为我死了叫来了沈兰烬。
沈兰烬找了很多大夫给我看，都没什么效果。
我打趣他，“怕我死了你守寡吗？”
他更生气了。
“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清算，我不让你死，你也不准死！”
“你也太霸道了。”
我想了想，的确有账没算。
我强撑着把关于情报网的消息全都写在纸上。
“沈兰烬，我能做的就这些了，要是我哪天睡着了没醒过来，你就把我葬到江南去，听说那里很美，我没见过，我想去看看……”
“你是不是又想玩把戏？又想假死脱身了？你欠我的还没还，你怎么敢死！”
也许是我快死了，他开始心疼我了，看我的眼神也没那么冷了，我还是喜欢他以前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靠在他怀里，说话有气无力。
“当日大火你当着我的面救了陆清榕，你想同我赌气是不是？”
“是……对不住霜寒……我以后再也不同你置气了，你别再丢下我，别丢下我了……”
他慌了，把我抱得更紧了，像个委屈巴巴的孩子，他的语气里很落寞，就像宸妃去世那会儿。
看来大夫是真的没法子了。
我强撑着精神扯着嘴角笑了笑。
“没事的，这都是我的报应，我做了错事总该有个交代……”
“我不管旁人！我只要你活着！”他的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有些温热。
“宸妃说中意徐将军家的女儿，我也觉得不错，将门之女不会差的，沈兰烬，送我走吧，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浑身溃烂的样子……”
“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你再等等我！陆霜寒，我没回来之前你不准死！”
说完这话他就消失了。
他走了很久，我在床上躺着开始分不清时辰，我的手臂开始溃烂了，我有些害怕，我用刀子一点点刮掉腐肉，可是溃烂的地方越来越多，已经烂到了脸上。
我不许宫人再进来伺候，我把自己锁起来不吃不喝。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兰烬还是没回来，我看见窗户外的枯树叶顺着风飘了进来，就落在我的床头上。
我的眼皮真的很重，有些看不清东西，我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丝光亮，汹涌的黑暗将我淹没，那一点点光亮彻底灭了。
沈兰烬，对不住啊，我等不到你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是陆家的大小姐，爹娘都很疼爱我，我像公主一般长大。
突然有一日来了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说她叫陆清榕，她才是爹娘的掌上明珠。
爹娘见到她就不喜欢我了，他们一家三口笑得很开心，我一直奔跑追赶他们，可是越追他们离我越远，渐渐地我看不见爹娘了。
我蹲下来哭，哭了很久很久……
我是哭着醒过来的，醒来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师父。
“醒了，就活了。”
听到师父这么说，沈兰烬急忙冲了过来，他紧紧抓着我的手，似乎生怕一不小心我就跑了。
“师父……你给我除蛊了？”
“算你命大，天生血能解百毒，换了旁人大罗神仙也难救。”师父乜着眼睛瞧了沈兰烬一眼，“不用感激我，是你这个夫婿，布下天罗地网非要捉住我，于公我是大翎的子民，我绝不做对不起国家之事，于私，你我也算师徒一场，幼时诓骗你，算我欠你的。”
原来沈兰烬让我等他，是去抓师父了。
“师父，你我立场不同，可无论是翎国还是梁国，没有百姓想要战争，把平静还给百姓吧。”
我又养了一阵子，身子逐渐恢复了，第一次走出屋子我发现这里的景象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们的屋子临着水，出行需要划船，这里的天空是湛蓝的，飘着几朵像棉花似的白云，推开窗户阳光便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这是哪儿？”
“江南。”
“江南？那你怎么在这儿？宫里没事可做吗？”
沈兰烬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
“我又不当皇帝，宫里的事关我何事？”
“你不当皇帝那同我联手做什么？”
“杀老头子啊，皇位让太子去坐吧，我也喜欢这里。”他把我圈在怀里，鼻子在我的头发上蹭了蹭，“我说过的，一年之内你是我的。”
“我刚进宫那会儿你怎么认出我的？就那么肯定是我？”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有些无语，仰起头大口呼吸，眼里满是笑意。
我居然真的有命活着来到这里。
“沈兰烬，我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