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朱母说,后悔啥?就像投胎,你投胎到管家,后悔吗?我觉得来福这孩子不后悔。最后说的不太投机,管雪凤忍了,笑笑,又安慰几句,也就退了出去。
看望朱母,开始很投机,谈着谈着就有点不愉快。看过朱母,就想回河口看看。刚好那儿设了一个关卡,去检查设卡情况。到了河口,吃过午饭,管雪凤心里堵得慌,总觉得邪乎。老太太忽然说起这些话干啥?回想着,从她记事起就知道朱母脾气很好,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到管家,总带些生瓜梨枣,三个“公子”也常亲切地叫姆妈,现在忽然高亢,有点反常,是不是……这么一想,心里嘎登……忽又觉得不会,在管雪凤的记忆里,总认为朱母是个胆小的人。记得有一年过小年,管家准备宰杀几只鸡,朱母当面看见了,扭头走了,都感到奇怪,就问父亲,父亲说,朱家老婆子怕见血。那时候还小,听到了,就觉得朱母胆子特小。既然这般胆小,看来是不会做出糊涂事的。
管雪凤没想到,刚走了半天,朱母就把自己的血管割断了,用剪子割的,地上淌了一滩血。死了。
二虎骑着大马,急急忙忙跑到河口,进屋就说,特派员,坏菜了,那个老东西自杀了!
什么,什么?哪个老东西?管雪凤不相信。
就是朱来福的妈!
不可能,上午我还去看呢,还跟我聊了很长时间。管雪凤站起来说,有谁跟她接触没有?
没有。二虎没想到管雪凤反应这般强烈。
还有谁知道?管雪凤一再追问。
看门的知道,其余都不知道。
你赶紧回去,封锁消息,把看门的抓起来。
二虎愣在那里不知道为啥。管雪凤拍桌子,情绪激动,大声呵斥:你没听到吗?快去。要是走漏风声,拿你是问!
二虎莫名其妙,骑着快马,又跑回去了。
吴绪红在管家,管雪凤让吴绪红在这里办公,设立了参谋部。管雪凤看到二虎走后,喊,绪红,你出来。吴绪红出来问啥事情。管雪凤说,出大事了。我们商量的计谋,没想到朱母自杀了。
噢,自杀了?这个老太太。吴绪红说,瞒天过海,封锁消息。县城到农村远。还专给一间房子。只要把我们的人看严,消息不会外传。再说了,就是知道也没关系,我就没打算用这把鱼钩。
用哪把鱼钩?管雪凤问。
白花花。吴绪红很自信。
看来还真的是白花花这把鱼钩起作用了。
当白花花消失在树林时,石豹派人通知了吴绪红。吴绪红立即调来二百多人,把大山围住了。然后,挑选了几个精干的团丁,沿着白花花的脚印寻找,一直寻找到洞口,堵住洞口,很轻松地就抓住了白花花和朱来福。
朱来福躲藏的洞叫朝阳洞,洞口向东,朝着太阳的方向。逮住朱来福时,又冻又饿,已经不行了。朱来福嘴唇发紫,全身乌黑,一点力气也没有。
管雪凤本来不想杀白花花的。看见白花花头上一支发卡,是银子做的,白亮亮的,蝴蝶状,很好看。当时安葬管雪凤她妈时,白花花也去了,在地上捡的,也不是故意从管雪凤妈的头上取下来的。
白花花要过饭,是个可怜人,要饭嘛,习惯了,捡到东西就带回家。那个时候管雪凤的妈已经下葬,白花花拿出来给朱来福看。朱来福说,我认识,这个东西好像是东家娘子的。人已经死了,你拿着,不吉利,扔了吧。
白花花说,怪好看的。再说了,从古墓里掏回来的东西都还用呢,还说是宝贝呢。要是甩了,人家捡到了,不也用吗?最主要的是白花花喜欢那个蝴蝶,在蝴蝶的眼睛里还装饰一枚红宝石,虽说不大,在阳光下闪着光泽,白花花就戴在自己头上。
朱来福看看,觉得白花花要是有好衣服穿,打扮起来,也能成为太太,也显得高贵,于是也就没有说啥。谁知道被管雪凤瞧见了,亲自从白花花头上取下来,问,在哪儿弄的?
白花花说,在你老家地上捡到的,可能是你娘的东西。管雪凤触景生情,悲从中来,伤心的泪止不住,再看看白花花,忽然动了杀机。也不多问,含着眼泪出了门,把手摆摆,对二虎说,朱来福还是不招,是吗?
二虎说,他不是不招,招了,我们带着他去找,没有找到。他说就是在你老家,凤凰山上有个悬崖,往下掉,就是一个洞,就藏在那里。可是我们找了,没有。
他在说谎。管雪凤不想见朱来福,又问,用刑了吗?
二虎说,啥都用了,牙齿都打掉了两颗,一口咬定在那里。
管雪凤说,是不是他记错了?
二虎说,也有可能。但是……
管雪凤看看天,心中失望之极,想起朱来福在他家的那段时间,觉得不会屈服。这个时候,想到最多的还是仇恨。于是对二虎说,爹妈的仇恨也不能报,党国的任务也没有完成,南京又催逼得紧……忽然又说,一定是当地的铁匠找去了,当废铁,准备打造铁器,或许已经把那东西熔化了。
二虎说,很有可能。要不,特派员,你就这样上报,也算是立功了。不立功,也算没有过错。
那铁匠是谁?管雪凤也是随便问问,因为作假也得找到道具呀。
二虎说,就说是朱来福,不就得了。
也是。管雪凤咬咬牙说,把这两个白痴处理了算了。
白花花先处理。刚好听到枪声,吴绪红回来了,问管雪凤进展情况,管雪凤心烦,对吴绪红说,什么情况,你耳朵有毛病咋了?听不到枪声吗?
吴绪红想到朱来福与他小时候的交情,心中一热说,雪凤,那我去看看。
管雪凤情绪不好,也就没留,只是说,你还有这个爱好,真的不知道。你与朱来福是朋友吧,看朋友咋死的,快乐吗?
吴绪红说,哪呢?是他害得我瘸了一条腿,如今虽说好了,逢阴雨天还是疼。又是因为他,我没有抢到飞机,这种仇恨,实在难以消解。去看看他咋死的,也许能让我消消气。
管雪凤白了一眼,不再搭理,自个坐下,抱着头,也不再说话。
吴绪红走了。
这个时候,大别山十分寂静,国民党又开始了新一轮屠杀,无人区一个接着一个,大片面积荒芜,到处腥臭。到了来年的春天,草长得十分茂盛,到处都是花草树木,到处都是蚊虫,狼蛇乱穿,好像鸟雀不多,飞走了。到了这年的五六月份,瘟疫蔓延,在国民党的军队里也流行起来。猫在山里的赤卫队员,十有八九都死了,存活下来的,吃野草,吃树皮度日,也不敢活动。赤卫队家属都杀光了,也没有人敢上山送东西。有个把赤卫队员猫在山上,也成了野人,基本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大地无语,山林寂静,大别山在江淮之间凸起,好像人的眉毛,趴在眼睛上,静静地观望。但是,飞机的秘密还在,那个叫朱来福的人还在。这是个奇迹。朱来福在监狱里诉说时,别人都不敢相信。那个宋二丹,如今改名叫宋国庆,在与公安局长喝酒时说出来了,大体与朱来福说的一样。公安局长此时才知道,关在号子里的朱来福就是游击队长朱来福,有点冤枉。刚好,刘铭榜也说了话,就把朱来福放出来了。
朱来福放出来。宋二丹却匆匆忙忙走了,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去了。为啥这般急,连见朱来福一面都没有时间,朱来福想不通,心想,宋二丹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
朱来福算是恨死宋二丹了,要不是宋二丹,他也不会被敌人逮住,不被敌人逮住,白花花也不会死,他老娘也不会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宋二丹,真是个混蛋!你说他不懂事吧,他也是个人了,但是咋就这么糊涂呢?白花花说宋二丹出卖了蒋孝智,自己还不相信,这回算是明白了。但是,没想到清醒过来了,第一个见到的人却是宋二丹。真是冤家路窄。朱来福眼睛睁不开,还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在哪儿。但是朱来福知道,宋二丹也有今天!——朱来福感觉自己还在鬼门关,不是地狱就是天堂,晕晕乎乎当中听到宋二丹说话,努力睁开眼睛,眼皮儿挪开一条缝儿,看到像宋二丹。说明自己死了,宋二丹也死了。既然都死了,为啥又见到宋二丹了呢?哦,知道了,就像梦,不是说人死了就像做梦吗?你越是不想见到的人就见到了,这就是梦!好,见到了就见到了。虽然死了,都到了阴曹地府,但是仇恨还在,我要为自己报仇,也要为死去的同志报仇。
朱来福眼睛死死盯着宋二丹,那仅有的一点血水都挤压到眼眶里了,脚手不能动弹,只有运用眼睛盯着,防止他跑了,心里想着使用手,摸枪,咋手也不听使唤呢?真是死人。死人就是指挥不了自己。这般想着,朱来福又想伸脚,但是,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宋二丹咋说话了?宋二丹说,朱队长,你醒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呢!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还有些微弱。再微弱,也能听得见。朱来福是使劲儿注意听的,那家伙好像离得很近,脸几乎贴到自己的脸上。啊呸,你听一听,这个狗日的,心给狗吃了,这个时候还在说鬼话,还巴望着我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