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从上海回来，往教案里增添了许多上海见闻，问莉莉独自授课是否顺利。
“还算顺利，只是我在少爷们面前没有威信，常有人缺席，他们也只愿上比尔先生的课。”
她胡说八道，比尔不在的一个多月里，她总共只给少爷们上了两堂课，给小姐们倒是加了成倍的课时，她精力有限，备课太累，不想让比尔再把这苦差事交给她。
“润成到上海的时候同我见了一面，说你认真负责，还是认可你的。”
他认可的并不是她的教学，现在连其他方面也不认可了。
这些天尊贵的三少爷照旧神龙见首不见尾，活在金家小姐和仆人的口中。虽然先前也有数日不联系，但现在的不联系有了断交的意味。
比尔回金府后，她在比尔住处来回那么多次，往常总能撞见的人，现在故意在游廊里多停留也遇不上。除了刻意避开她，没有别的可能。
现在比尔恢复授课，她想着这下总归能见面，结果课前比尔告诉她，润成有事，已经提前请过假。
她心里憋屈，只恨没有后悔药，把上一步糟糕的步骤抹去，因为自负，步子跨得太大，一晃眼回到原点，更准确些，是比原点还退后了许多步。
她决定装作不知情，去院子里请润成上课。刚到院子门口，见过多次的小厮主动迎上来，说三少爷刚出门约见朋友，看来是铁定心要和她断联了。
她郁闷又烦躁，思绪烦扰，一整天魂不守舍，慧珍喊她一起吃小厨房，她用身体不适婉拒。
她不能对金润成放手，现在计划停滞，得另寻出路。
她回到听雨轩，给小蒲团戴上特制的毛线牵绳，领着它在院子里转圈。小蒲团盯上草丛里的蚂蚱，趴在地上专心致志虐待虫子，她盯着小蒲团，想着如何挽回金三少，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莉莉，我看见你房间里进了人。”
她吓一跳，呆呆仰起头，看见慧宁这张神神叨叨的脸。自从再次成为金家的圈外人，慧宁的行踪越发鬼魅，经常突然冒出来找莉莉聊些不痛不痒的闲话。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她没有在意，“看花眼了吧。”说完继续观赏小蒲团调戏蚂蚱。
“没有看错，真的有人，一个年轻女孩。”
她这才对慧宁的话认真，该不会是兰兰被瞧见了。她偏过头看向慧宁，见慧宁眼神发直，像憋着一股蛮劲，就算下一秒做出惊天骇俗的事也不奇怪。
“你生病了吧，好好休息，都出现幻觉了。”
慧宁咧开嘴笑：“那个女孩轻车熟路从你房间里拿走一包东西。”
小蒲团玩腻了蚂蚱，把虫肢解成几半，闭着眼睛舔爪子。莉莉揉搓小蒲团的脑袋，她也玩腻了。
“慧宁，别故意编鬼故事，我害怕。”
“我已经见过两回。”
慧宁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从左眼望到右眼，神情变得狰狞。
“第一回，我以为是小偷，但你睡了一宿，完全没有提过少了东西，我怀疑是自个眼花。第二回，我又见着她，和第一次一样，抱着一包东西，从窗户那儿跳下来，急匆匆跑了。我好奇跟在后头，看着她消失在老太爷院里的竹林小径。她从你房间里拿走了什么？”
“慧宁，你生病了。”她抱起小蒲团转过身。
慧宁拦在她面前，声音很轻，像在同她说悄悄话，“你骗的了三哥，骗的了慧珍，骗不了我。你来金家另有目的，对吧。”
小蒲团在莉莉怀里挣扎，莉莉亲一口它的圆脑袋，抬起胳膊，把它居高，和慧宁的视线齐平， “小猫向慧宁姐姐道晚安。”她捏着嗓子说完，抱着猫进房间，门一关，不再理睬慧宁的神神叨叨。
“我会找出来的，让你没法蒙蔽任何人！”
她堵住耳朵，躺在罗汉床上，感到浑身疲惫。有些事要了结，有些事要开始，她还得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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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的新剧目终于要正式演出，莉莉请老佟给润成下邀请函。她对三少爷来说没什么面子可言，但老佟的面子，三少爷不能不给。
演出当天一大早，莉莉去常青家与剧团众人会面，同常青还有另外一个姑娘一起下厨，为众人做满一桌菜，大家其乐融融玩乐到午后二时，再分头往书场赶。
常青稍显紧张，反复念叨这次在台词上有不少激进内容，不知道反响如何。
莉莉安慰大编剧，“主角灵感来自我，是吧。”“是。”“我讨喜吗。”“万分讨喜，不容置疑。”“那你还担心剧目不受欢迎？”常青被逗笑，猛点头，说有她这番话，所有担忧都变得多余。
她决定今日对常青好上往日十倍，台上演戏，她在台下也要演，她的剧目便是做好常青的爱慕对象，尽情施展新派圈里的交际魅力，目标观众只有一个：翻脸如翻书的金三少。
临近演出时间，观众开始入场，她坐在舞台侧边的暗角里，能清清楚楚看全观众席里的动静。
尊贵的金三少出现了，在老佟的指引下，落座观众席第二排。
他今天穿着宽松的毛线衫，跟老佟有说有笑，看上去挺自在。由于皮肤太白，他被观众席的照明照成了白纸板人，看不清脸上神情。
等到演出开始，演员登台，观众席灯灭，她看清了他的五官，一时恍惚，仿佛时间过得既快又慢，明明只是一个礼拜未见，再见他的脸，却有种恍然隔世的荒谬感。
常青同她说话，她番然回魂，笑着满足常青想被认可的需求。
这段很好，这台词我熟悉，这场转换得绝妙，她时不时和常青低声交谈，常青欢欣极了，盯着她的眼睛，不停念叨“那最好，那最好”。
场景变换后，舞台上的光把她和常青落座的区域也照亮，她装作不经意地模样扫视观众席，侧着脸对常青微笑，三次后，隔着约莫十几米的距离，和她预想的独一位观众对上视线。
她见好就收，没有“恋战”，不再把视线投向观众席，只冲着常青谈笑耳语，反正只要那位观众能看见她就行。
演出结束，观众席掌声雷动，反响比主创预估得更好。常青激情澎湃地登台，与演员们一同鞠躬谢幕，莉莉站起来鼓掌欢呼，让许多人都看见她笑得天真烂漫的模样。
“莉莉！”
从观众席飞来喊声，她转过身，看见老佟向她挥手，她也卖力向老佟挥手，高声喊：“为常青欢呼！”
演出落幕，常青跑下台，握住她的手，“莉莉，我今天真是太快乐！”
她知道应该抽出手，不然显得太随意，会被金润成鄙夷，但此时此刻又不便弗了常青的情绪，便猛力反握住常青的手，上下晃动，宛若久别重逢的好兄弟。
“别说是常青，所有有缘来看这出戏的人都会快乐！”
“常青，莉莉！”
老佟带着润成朝他俩走来，“我跟润成提了，他觉得可行。诶哟！忘了介绍，常青和润成还不认识吧！”
老佟站在中间来回引荐：“润成，这是常青，咱们新光话剧社唯一真台柱。常青，这是润成，金家三少爷，跟老谭也认识，是同班大学同学。”
“我知道啊，莉莉不就在金家任教吗，润成，幸会幸会。”
“久仰常编剧大名。今日算是久违享受了一幕好剧。”润成与常青握手，目不斜视，神态自若，倒方便莉莉偷着打量。
她顺着他伸出的那只胳膊，瞧见袖口边缘时隐时现一个圆形的红白伤疤。等到老佟叼起香烟，她才想起来，那块红白肉是用烟头烫伤的痕迹。
“莉莉，好久不见。”被烟头烫过的胳膊收到背后，润成微笑着向她问好，宛若初次见面时一样，温柔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