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葬山青
画盏眠2024-10-08 13:4413,781

四月一日是愚人节。

凌晨三点多,手机震动响起,霍星叶迷迷糊糊接起来,压低音调没好声没好气道:“工作上的事情不会白天打电话吗?打雷打到一点多才睡着,你最好主动把我拉黑……”

“是我。”男人声线低醇,略微的哑然一下子惊醒霍星叶所有困意。

似是察觉女子戛然,男人咬字间带了点笑:“乖,穿衣服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缺月高悬,万物静谧。

七零八落的“棋子”点缀在辽阔的大草原上。

其中一个蒙古包前停着一辆未熄火的悍马,尾烟吹进氤着湿气的空中,散不开,化作天边暗云,映照出一抹纤细火红的影,拎着一个小纸袋,朝悍马敞开的副驾驶飞也似地奔去……

“哐当”,甩门。

把张嘴想说什么的男人按在驾驶座上亲……

柔软蓬松的红狐貂披,薄如蝉翼的真丝睡衣,横亘在他窄腰上的两条细腿白晃勾人……

楚珣头微微后仰时,脑海里闪过一双明亮的眼睛。

眼波流转间,他脑海一片空白。

如果她是上天派来吸他精魄食他骨髓的狐狸精,那他无路可退也无处可逃,反而要担心她嘴麻不麻,手酸不酸……

四方车轮压着一指高的浅草起起伏伏。

吓得旁边静止的牧草赶紧问:“你怎么了?摇来晃去的?”

被压着的牧草懵懵地挠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

震荡难安,良久才平息。

改装过的悍马有自动驾驶系统,楚珣一手稳方向盘,另一手勾着她又长了一点的发梢玩,眉眼难掩餍足:“怎么不穿好衣服就跑出来了?”

“想你啊,”霍星叶有气无力的,说着说着感受到腰间和手传来的酸痛感,“呸”一声,闷闷道,“鬼才想你……你带我去哪儿,放我下车。”

“到了就知道了,口是心非鬼。”楚珣垂头吻了一下女子娇嫩的鼻尖。

霍星叶抬眸望了眼俊脸,枕着他眉宇间隐隐的激动,给White发了条请假短信,安然补眠……

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霍星叶再次醒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

广袤的山谷让人一眼看不到边。

灰蒙蒙的天色下,矮小的灌木和草本植物繁盛茂密。时值盛花之际,红黄绿三种色系衍生出的花朵小而精致,宛如无垠的彩毯从她脚下沿伸出去……

霍星叶坐在小靠椅上,不敢抬腿不敢动,生怕一迈步就踩到她们。

又惊又喜:“楚楚你在哪儿,所以我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还是挂掉了啊,惊,某知名美甲师新晋视效小萌新凌晨车震后升仙……”

“怎么这么戏多,”楚珣失笑着敲了敲太阳穴,“起来,转身,看后面……”

花海另一端,有一个隐蔽的小黑帐篷。

小黑帐篷前,左边是排成三乘三的九个透明玻璃罩,右边是单独一个透明玻璃罩,楚珣蹲在右边的透明玻璃罩旁边,手里拿着镊子和玻璃片朝她挥手。

霍星叶迟疑:“可我要踩到你这些花怎么办?”

一束手电筒光照到她脚下,“顺着走。”

先前站在中间,感觉越朝外散,花越稀疏。

等霍星叶真的站起来,走上这不到二十米的路程,才发现越朝外走,越锦簇,精致而错,伴着清晨第一颗滚在叶片上的露珠,好似让人走进了画卷……

九个透明的玻璃罩下,是九株开花的星叶草——茎脉细弱,根伸而直,菱形的小叶宛如从草原烟雨里涓洗过的纸张,托着花朵晕开不同的颜色。

“星叶草在百科里的记载一直是喜阴湿,要求合适的散射光和潮湿生境,这种环境被破坏的话,理论上不能生长。”楚珣把最边上那个顶上盖着灰布的罩子揭开,“很明显,这株是例外。”

霍星叶对专业的知识没兴趣。

但她喜欢楚珣给自己讲解时,眸里蕴着光的样子,认真,专注,宛如高山上潺潺的溪流,从耳廓淌进心尖……

“星叶草或者好几种稀有双子叶纲其实都喜欢分泌特殊气味,类似动物撒尿占领地盘的天性,所以星叶草旺旺在林下或者局部小环境中形成单优群落,只与一些湿生植物,如黄水枝、细弱荨麻和橐吾伴生,”楚珣揭开第二个稍大、里面还有独叶草的罩子,“但很明显,例外。”

“星叶草叶脉为开放式的二叉状分枝脉序,特别是远轴盲脉末端的形态结构特征,使其明显地有别于毛茛科的其他属,”楚珣揭开第三个,“但很明显,这是例外。”

第四个,第五个……一直到第九个。

楚珣给霍星叶慢慢说,霍星叶慢慢听,听他一句一句上扬的声调,听他微微鼓动的腮帮子,听他揭完又合上所有的罩子,抱着自己兴奋又带着点小心地说:“草草,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所以,其实是和土壤有关?”霍星叶把九个变量排除在外,是是而非。

“不是。”楚珣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霍星叶面露诧异,楚珣把她拉到另一边的透明罩子前:“你看得到她的花瓣吗?”

“没有花瓣啊,好像被你扯掉了。”霍星叶说。

“你再看看呢。”

霍星叶慢慢蹲下去,凑得越近,越是不敢相信:“完全……透明?!”

楚珣:“这也是我把李颖她们留在外面的原因。”

霍星叶蓦地回眸,凝视着他。

楚珣问:“怎么了——”

“就感觉……”霍星叶笑,“如果有个小房子,有个有游戏的手机,我们可以在这里隐居,梅妻鹤子一辈子。”

楚珣挠了一下她的发顶,忍俊不禁:“梅妻鹤子不是这样用的,你不是语文很好吗……”

话音未完,霍星叶腾地起身,准确而轻柔地覆上他的唇……

霍星叶完全不知道自己听到的那句话,楚珣仅仅给她说的论文题目,在后来,价值连城。

她这厢在回草原吃肉和留在这里吃野菜全素宴间,犹豫了十秒,选择了野菜全素宴。

“有沙拉酱其实味道不是很差。”楚珣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给她戴上小草帽,让她和自己一起摘野草。

林林总总的绿色中,霍星叶摘叶子,楚珣说这个要吃根茎,霍星叶摘根茎,楚珣纠正她说这种要吃叶子。

反复几次,霍星叶仗着自己已经换了外穿衣还穿了橡胶雨衣,也不顾毛毛细雨,一屁股坐到微润的土壤上。

楚珣笑着想说什么,“嗡嗡嗡”,电话响。

楚珣把手机抛给霍星叶,霍星叶稳稳接住,一边嘟囔“宁老头是不是太闲,昨晚才给我打了电话现在又给你打,”一边开免提。

里面是急促的喘气,王老头的声音模糊不清:“3……1……4……9……”

霍星叶笑:“这才大白天呢,宁三岁你就喝醉了吗,怎么了啊?你家珣儿子欺负我,你要不要打他?”

楚珣将手中几株草装进霍星叶身旁的篮子:“怎么了?”

对面重重呼吸好几下,似是醉态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一要回来一次,你让我给你带的牛肉干我先前已经买好了,五香麻辣都有,还有一个真空包的羊腿。”

“嗯……好,好。”

连应几个好,对面传来“哒”的跌落声。

电话中断。

霍星叶回拨几次无人接听,莫名其妙地退出界面。

看楚珣背过身,打开数据连接正想偷偷玩一把游戏,新闻接二连三从推送栏里弹出来——

光前日报:“国学泰斗宁从山于4月1日上午10点55分在A市武警总队附属医院逝世,享年六十九岁,宁从山先生一生致力于先秦文学的研究,著有……”

飞凰传媒:“当代著名文学家、文论研究家、诗人宁从山先生于4月1日早上9点突发老溢血,立即送往医院后经抢救好转,陆续昏迷一个小时,10点55分逝于……宁老先生早年从事先秦文学研究,晚年据称沉迷《周易》,老先生《侃侃周易》初稿正在等待作者核查编辑第二次校对结果……”

八卦第一线:“宁从山老先生于今日上午逝世,请小学语文五年级上册人教第八版、初二下语文沪教第四版、《古汉语》《先禽文学》《我为什么说自己最讨厌语文》等及时更新作者信息……祝贺今年六月中考学子文学常识三分提前抓稳……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摔成脑溢血,抢救成功又昏迷,再次抢救无效死亡,老先生不愧是老先生,临走都把自己演绎得一波三折……对不起,博主没有泪目,只是想着从小看到大、学到大、背到大、骂到大的老头头像终于要从彩色变成黑白,就忍不住掏盒彩色笔出来把课本上的图描重一点,就突然觉得那些题其实也没有很生涩,老头偶尔会在文里说一两个冷段子,没见过,但想象得出他撸猫时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霍星叶看时间。

十一点整。

“哐当。”

手松,坚硬的金属棱角磕过她的膝盖,滚落在地,被楚珣捡起。

他五指舒展地握住手机背壳,一如霍星叶膝盖神经通过脊柱舒展到大脑,忽地,一抽,生疼……

“不可能。”

霍星叶十分冷静地摇头,“这真的、绝对、肯定、百分之百、保证……不可能。”

明明不久之前,他才醉醺醺地打了个电话过来。

明明不久之前,楚珣说给他带了牛肉干,他才应了好。

明明不久之前,真的就是十几分钟前,怎么突然就……突然就……

霍星叶撑着泥地摇摇晃晃站起来,想拿楚珣的手机看通话时间。

“现在这些新闻端也是够拼,为了钱和热度假料都写得出来,楚珣你们东南系都不管的吗——”

视线触及屏幕上南大官网界面庞大醒目的“讣告”,话语戛然的同时,连带着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呆呆地,不知所措。

楚珣拉着她的手,拨出一个熟识老师的号码:“请问一下宁老……”

“今天一早,宁老说有事找周副校,听说两个人发生了不愉快,宁老走得很急,出门没注意走廊上一滩水,踩上去摔成了脑溢血,周副校听到声音反应很快送到医院,本来是救过来了的,结果断断续续昏迷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走了,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楚教授,你。”

“谢谢了。”

“不客气……”

三月初,楚珣来的那天,宁老头打电话给自己说“一把老骨头指不定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就挂了”。

昨天晚上,宁老头再次打电话,说“自己一把老骨头手脚不灵便指不定摔一跤就没了”。

第三次的今天,宁老头终于没有重复这句话。

而是……

对一个潜心《周易》的学者来说,最好的归宿是不是就是知天命,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两袖清风、从容淡然地走进不可抗逆、老天为自己设下的局。

楚珣挂了电话,一回头,便撞见自家姑娘强忍着眼泪,苍白的唇瓣喃喃动:“是我的错,老头给我说了好多次自己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是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怎么能这样,”霍星叶一抹眼睛,湿了手,混混沌沌话都说不清,“他得有多神经病,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走路走着走着出问题……”

“小说和电视剧都没这么灵光……真的有病啊他……”

霍星叶说,楚珣听。

霍星叶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楚珣深邃到近乎死寂的眼睛。

霍星叶说着说着转身跑,楚珣一把拽住她:“你去哪儿?”

霍星叶红着眼,脸上满是诧异:“你不回A市?”

“冷静一下。”

霍星叶:“宁从山走了。”

“我知道,”楚珣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一点一点将女子纤细的身板朝怀里圈,“这是一个事实,既然没有办法改变,那就冷静一点——”

霍星叶倏地甩开他:“冷静?”

“噗哈”一笑,回眸仰面,尽是嗤然:“楚珣,那讣告上的人是宁老头你给我说两次要冷静一点??你特么知道老头唯二两次给我打的长电话都是在说你有多好多好……你想想他为你出过多少次头,为你说过多少话,现在人走了你说冷静?!”

楚珣没接话。

“对,对,”霍星叶连连点头,“你怎么会不冷静?!你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楚教授,你是要一辈子致力学术的人,你不用懂人情世故,别人对你的好全都是热脸贴冷屁股,我激动我庸俗,你特么说着冷静,你应该问问自己还有没有良……”

楚珣并着她手臂抱住她,削薄唇瓣直接覆上去。

霍星叶“尼玛放手”地左摇右摆想挣开。

毕竟男女力量悬殊。

楚珣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楚珣你特么就是禽兽”

“老娘今天才看透你这个人是不是我死了你也这么淡定”的哭泣……

楚珣统统没有理会。

只是闭着眼睛,置身四周黑暗冰冷无边,唯有她温暖的紧窒,口齿鲜活,如稻草,是他濒溺前不会放下也不想放下的念……

最后释然的瞬间,霍星叶紧紧咬住他的下巴。

咬到雨水混着血水的咸腥漫进口腔,霍星叶喉咙发涩,正要松口时,两滴温热的液体滚落到她的脸颊,顺着腮部线条缓缓下滑,划出裹着他体温的痕迹……

“楚楚……”霍星叶倏然楞住,想睁眼。

“是雨。”淡淡的。

楚珣湿热的手掌覆住她的眼,不知是情欲还是情绪所致,亦或两者皆有,这是霍星叶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哑得像易水江畔的芦苇,荆轲的离歌拂过苇叶,瑟瑟,颤颤,难受而撕裂……

霍星叶想说什么,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唯有轻轻叹口气,学着他平常的样子,万分温存地去吻他的眼,一寸,一寸,捧着他的脸,吻干本就浅薄的泪痕……

苔原带独有的盛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北极花海。

大雨过后,花海涤掉所有的尘埃和郁气,野生的和玻璃罩中的星叶草剪了彩虹的光,在泥地的雨滴上折出一片璀璨难挡,熠熠生辉……

宁从山生前一次热搜也没上过。

反倒是死后——

去世挂了两天。

成为继楚议贤和年初殉难的年轻气象学家周岁岁之后第三个中科院颁发的“荣誉院士”挂两天。

葬进八宝山挂两天。

后续追悼再挂两天。

然后,才被“南大副校长周远光疑似贪污,有待证据确认”撬下头条。

楚珣五月一号回南大的时候,霍星叶还在蒙古赶戏。

中途休息的空当,回忆霍阙发过来的监控,左想右想不对劲,一个电话拨过去:“老缺,宁教授和周扒皮绝逼在说这事,你看三句话后周扒皮的嘴型了吗,‘你有本事就告’……门口的水真的没问题?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水没问题,老头进去之前就有一个避的动作,出来太急没看到,”霍阙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周远光的贪污是3月31号匿名举报的,算上调查查出有嫌疑的二十二天,23号开始拘留,如果证据不出来,七天,也就是说最迟今天中午12点,我们就要无罪释放周远光。”

霍星叶问:“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副校长,是学术抄袭比较重,还是贪污翻不了身?”

霍阙无语:“关键是,现在一个证据都没有啊我妹,匿名信里几通通话记录截图只能算嫌疑,不能说明问题,老子以前背单词都脑袋痛,更别提现在帮你作学术上的妖。”

霍星叶若有所思:“要不然一起?”

霍阙:“……”

他很想拒绝这样的神经病对话可以吗?

霍阙挂了电话回办公室,一个小警察缩头缩脑来汇报:“周副校好像察觉到这里是公安局了,我们把人从检察院要过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霍阙指着自己的脸:“我帅吗?”

剑眉星目,美感若画。小片警认真点头:“帅。”

“那就好了,”霍阙舌头顶着后槽牙转了一圈,一本正经道,“脸即正义。”

就算霍星叶不提,他也没傻到把周远光放到检察院,好和同伙勾兑报信?呵!

与此同时,南大。

楚珣去宁从山生前教师公寓的路上,碰到两个女老师,寒暄:“楚教授好像有点忙,之前宁教授葬礼都没看到你……”

“那边交通闭塞,信号差,”楚珣淡淡道,“我是好几天后,才知道……嗯。”

和和气气又聊了几句。

楚珣还没走远,一个女教授便说:“理由都找得这么敷衍,楚教授真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刚来南大那阵,宁教授对他多好,带他逛学校,带他去吃饭,手把手教他项目流程写报告,连他猫都没坐过的自行车后座都让楚教授坐了。”

“结果楚教授呢,连葬礼都不来,一脸搪塞。”

“听说楚教授家里挺有钱,说得好听叫冷,说得难听叫忘恩负义。”

“真的,整个南大都知道楚教授和宁教授关系最好,宁教授多少次为了楚教授怼校长怼副校……哎,这人啊……”

两个女老师越走越远……

临上楼前,楚珣解开了常年不解的衬衫第一颗纽扣。

好像这样,才能缓解轻微的窒息……

楼梯间生冷幽僻,暗光照亮狭窄的台阶,斑驳的灰墙上映出一抹颀长的身形,拾级而上……

宁从山住在三楼二户,他家旁边那户门牌上,清晰地写着“31”。

楚珣有宁从山家的钥匙,却没有开。

随手砸下楼道监控,一个人对着那扇门发了好一会儿呆,“3149”四个数字在脑海里闪得一片混乱时,才清了清嗓子,敛好神色,敲响“31”家的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忽地,墙上窜过一抹影,直冲立在门口的男人而去——

楚珣吓一跳,“筷子?”

胖成一个球的波斯猫喵喵叫两声,扭着身子朝楚珣怀里蹭。

“想我了吗,这些天住在哪儿?”男人五指没进雪白的猫毛,低敛着温柔的眉目,“让我猜猜,是楼管王大妈还是陈大叔……一定是陈大叔,因为他家的排骨汤最好喝?”

筷子点点头,仰着大饼脸朝男人眨巴两下清澈的大眼睛,露出一个自以为可爱的表情。

楚珣“噗嗤”,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一下他的头:“阉了你也是只公猫,请别这么娘娘腔好吗,老头没教你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筷子听不懂,站在男人手臂上龇牙咧嘴冲他做了个鬼脸。

楚珣笑得无奈,和筷爷握爪示好。筷子哼哼两声,勉为其难舔了舔男人的手掌,本喵不和你计较……

“咔哒”,门开。

染着奶奶灰的年轻女老师露脸:“楚教授?”

年轻女老师被人是小胡,联合培养计划因为霍星叶退出留下来的幸运儿,住在宁老头隔壁。

宁老头喜欢买书,几本几本买回来看不完就睡不着,有时候看得来劲儿,连饭都可以不吃。在无数次胃病发作后,楚珣强制要求他每次买完书只能拿一本回家,其余放在邻居那儿保管,叫小胡无论老头怎么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要动摇,一周才能给一本。

楚珣站在门口:“宁教授之前应该有在你这儿留过东西,我来取一下。”

小胡一拍脑门:“您不说我都忘了,”她找了双鞋套递给楚珣,“楚教授您先坐,或者书房在左边第一间,您可以先进去找找,好像是有一本书……”

“好。”

“嗒嗒嗒”,A市商圈大本钟敲响十一点。

南大某教师公寓,楚珣抱着猫走进宽敞明亮的书房,站定在书架前。

相隔不远的某拘留所内,周远光坐在铁椅上愉快地抖腿:“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无罪释放了,霍副局你可以想想临别感言,我会欣然接受。”

霍阙把嘴里的棒棒糖抽出来:“你是哪儿来的自信?楚珣回来了。”

“回来又怎么样?”周远光面上有一闪而逝的慌乱,随即镇定下来,“两者并没有什么联系……这种事情我没做,怎么可能有证据?”

霍阙一耸肩,不置可否。

上午,十一点零五。

楚珣循着“3149”摸到书架第四层。小胡老师自己的藏书也很丰富,从左开始数第九本是《中国文学史》,从右数过来第九本……楚珣望着书脊上容颜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中年男人,指尖一顿。

霍阙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和周远光聊:“你觉得楚珣这人怎么样?”

周远光不假思索:“钱太多,脸太好,性子淡,但有时候又让人捉摸不透,你们这样的公子哥不就该顶着什么‘总裁’名号享受生活吗,为什么你们一个是警察,一个要教书。”霍阙在A市算小有名气,毕竟开一辆上百万的摩托去警局上班的二世祖并不常见。

霍阙“哦”一声:“那你知道楚珣老爹是谁吗?”

“A市是有楚家,但我们这样的中产阶级怎么可能了解那些大老板——”

“楚议贤。”

周远光话语戛然。

十一点十分。

楚珣裤兜里多了一个U盘,手上多了一本《中国文学史》,出来和小胡道谢离开,目不斜视的拘谨姿态让小胡一度感慨,霍哥儿找哪个男神不好,这样云淡风轻的教授,真的很像……有礼貌的冰块。

十一点二十。

楚珣回到车上,一边点火一边给洪雅的助理打电话:“中午十二点,我要前五个热搜位,还有……”

十一点半。

楚珣收到助理发来的音频,连带着之前U盘上的内容,整理备份,开车的同时传给霍阙和东南系。

文件很大,发送速度很慢。

十一点五十九。

楚珣收到“发送成功”,带着筷爷关电脑下车,刚好和下班的洪雅在老宅门口相遇。

周远光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来踱去,不停看表:“不就一分钟吗?我真的不知道霍副局你为什么这么针对我!要我手脚不干净早就被举报了,还能在这位置上坐这么多年?给你解释了好多遍我和宁教授的不愉快只是因为之前的经费问题,我们一个月前就吵过,你问很多老师都可以作证。”

“当然,”周远光圆话,“如果我知道楚教授父亲是楚议贤,说什么也不会把经费削那么狠,可这是我的问题吗?这是趋势问题,好了,还有十秒,我停了一周的工作回去指不定忙成什么样……”

霍阙不理会。

腕上秒钟走向“12”的那一刻,周远光面上一喜,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副冰凉的手铐径直嵌上他的腕。

周远光怒喝:“霍副局你做什么?罗薇会缴纳保释金。”

“你们更适合换个地方相遇。”霍阙随手抛掉棒棒糖,把手机屏幕放到他面前。

两道对话的声音,具有一定辨识度——

罗薇:“周远光你真的太狠了……你就不怕吗,那么大一个楚家,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机场高速出点事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周远光说,“不是我怕不怕的问题,而是我赌不起,薇薇我真的赌不起……如果宁从山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证据一定在一个信任的人手上,不是儿女就是楚珣。”

“可楚珣那种人会管这些杂事?你经费都给他削到三万了他还屁都不会放一个……而且宁从山都死了半个月了,楚珣还没回来,说不定他们关系根本就没想象中的好,你不知道有时候看上去越好,越是……”

“薇薇这是概率问题,宁从山死前电话不知道是给谁的,如果楚珣急着回国,我不可能对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视而不见,我一把年龄无所谓,你还有大造化,还有你弟弟……车祸是一瞬间的事,他不会很痛苦。”

“可是……”

“没有可是……”

周远光瞳孔骤地一缩。

霍阙面无表情挥手,对门外涌进一行警察道,“带走。”

………

外面纷纷扰扰,楚家老宅一片安宁。

筷子初来乍到,午饭没好意思敞开肚子吃,大家都放了碗又觉得饿,楚珣陪老爷子和洪雅唠嗑的时候,他就蹲在楚珣的椅子腿旁,和老爷子拐杖上雕的小鱼干较上了劲。

左啃右啃啃不动,“喵”一声,恼羞成怒地抓了把楚珣拖鞋上棕色的耳朵。

洪雅哈哈大笑:“这臭毛病怎么和冬将军一模一样,儿子你应该把将军从蒙古带回来,看这两只谁更会挠。”

楚珣笑着把圆滚滚的筷爷抱上腿。

筷爷望望楚珣,又望望老爷子,皱起了眉。

老爷子学着筷子的表情逗猫,话却是对楚珣说的:“这阵过去了把人带老宅见见吧,都结婚大半年了,就你妈和人父母吃了个便饭也不成规矩……今天好像没听见‘草草’‘草草’地夸,你和小姑娘最近怎么样?”

楚珣撸猫的手一顿。

“还好。”楚珣淡淡的。

老爷子不疑有他,笑着撸了会儿筷爷回房午休,把母子两人留在偌大的茶水厅。

墙上卷轴精致的巨幅奔马是罗忠诚教授名作之一,是她过年送给洪雅的。矮几上紫砂茶具质感上乘,是霍家父母送给亲家的见面礼,还有自己腕上的、她送的表……

还好。

两个人,真的就……还好。

洪雅不着痕迹地将教授的微表情看进眼里,茶水“哗啦啦”,斟得漫不经心:“吵架了?”

楚珣抿唇,没说话,接过洪雅递来的小紫砂杯细细品。

他的唇很薄,唇色很淡,五官单看像洪雅,但合在一起,被袅袅的茶雾一氤,真的就是很久之前某个下午,坐在正好阳光里的楚议贤,淡而泊然,好似能让时间安静下来……

洪雅换了三次水,以为楚珣不会开口,准备起身上班时。

“听老爷子说您和父亲认识是意外,结婚结得很快,您半年内息影退圈然后有了我。”楚珣放下茶杯,声线染上渡唇新烘的毛尖,薄而香,烫着若有若无回忆,“好像从我记事开始,你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吵架,或者说是您在吵,父亲沉默。而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似乎是……”

洪雅弯身把地毯上的筷子抱上腿:“我不该一时冲动嫁给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年少无知选择爱情?”

“您和父亲的共同语言确实不多,”楚珣不置可否,“反观现在您和White,White很会说话,风趣幽默,和您有很多聊不完的话题,电影,圈子……”

筷爷胖得快没骨头,洪雅顺着他脖颈轻抚:“所以?”

“所以,如果您有一次机会回到当初,您会选择父亲?还是White?或者其他人……”

洪雅偏头一瞥:“你觉得草草像我?还是说……你害怕草草像我?”

“没有。”楚珣面上强撑淡定,手却是不由自主伸到矮几拿遥控器,按开了极少在中午打开的电视。也不知道调的哪个频道,只觉得需要一点声音来缓和情绪。

如果洪雅的回答是“后悔”,或者“不会再选楚议贤”……

那么……

花花绿绿的幕墙里,主播字正腔圆:“娱乐快线精彩继续,《荒原》提前收官,霍哥儿和White今晨现身蒙古机场,霍哥儿T恤短裙长腿惹眼。”

换一个频道,“下面来到今日快讯,南大周远光和罗薇教授于今日中午正式实施抓捕,在诸多爆料中,‘买凶杀人’的目标楚珣疑似霍哥儿绯闻对象。”

再换一个频道,“《绝城》开拍,二爷执导钦点霍哥儿‘前男友’于莫远。”

再换一个。

再换,再换,继续换,是她,是她,全是她……

楚珣故作无趣地摁下关。

“咔哒”一瞬,洪雅卷在筷爷毛里的柔荑顿住。

“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他。”

没有“大概”“或许”“可能”。洪雅落到阳台上的视线焦距不明:“我和他吵,和他闹,甚至说离婚。可归根结底……别人夸我貌美,只有他会说化妆品不好,能不上妆就不上妆,我素颜就很好看;别人会在我拿奖后说我演技多在线,只有他会说‘以后别接骑马的戏吧,我看你虎口都磨红了,或者你不拍我也可以养你’……后来我在一片非议中接手财团,别人要么说我‘狼子野心’要么说我‘能力不错’,也只有他会说‘对不起’说‘你牺牲太多’,会给我做饭,会给我揉肩……”

洪雅嗓音裹着江南小调的温软,小指却颤得不自知:“如果真的有什么后悔,大概是很多很多话没有和他好好说,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好好和他商量听他意见,在他最开始说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没有及时提醒他,反而说‘我也很累也胃痛你随便吃点药’……”

楚珣悄然扯了张抽纸,递过去。

“刚开始真的很美好,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你记得的那样,你五岁?六岁?我忙,他忙,一片隔阂没敲碎,又来一片,越来越高,最后的最后,就筑成一道让人窒息的围城,想出去又舍不得出去,想毁掉又舍不得毁掉……”

保姆洗了新鲜的车厘子端过来,颗颗饱满嫣红,水珠顺着光洁的果皮滚落到玻璃盘上,分外鲜活。

肚子叫了好一会儿的筷爷眼尖地蹦上矮几,肉掌不小心拍到遥控器打开电视。访谈节目正在重播洪雅。主持人步步为营问到一个名字,问到一段往事,洪雅说,“闪婚的时候确实只爱他,后来吵架不和也是事实,然后,”循着大屏幕,叱咤风云的商战女强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红着眼睛,语不成声,“然后……”

耗尽青春和他精疲力竭。

耗尽余生再爱不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真的有且只有那么一个人,她知道他清风傲骨站三尺讲台,知道植株在他手上开花时他恃才傲物的得志,见过他高山白雪般皑皑的模样,也与他交颈而卧绕指缠绵……

“有些失态。”洪雅骤地阖眸,徐徐睁开,继而摘下腕上的玉镯随意一掷,“啪”地砸熄电视,玻璃雪裂。

然后拨通助理:“老宅客厅电视屏幕自己碎了,下午三点老爷子醒前过来装好。”

挂断电话,面目又是一片清明。

“我不该提这个问题,”楚珣歉意,“您去休息一会?”

洪雅两点有会,看一眼时间来不及,直接从包里摸出气垫:“你也别回避……”

她一边对着小镜子补妆一边平静地说:“草草比那个时候的我要成熟,你比那个时候的楚议贤要闷,楚珣你是三十岁不是十三岁,有些事情……你知道那天我在动车站碰到吴果,吴果给我说什么吗?”

楚珣看她。

“四年积攒的人脉,八位数朝上的前期成本,具体到每个细节的量身剧本,一条无数二三线小演员幻想一夕无负面爆红的链,真的让我都……叹为观止。”

楚珣没说话。

洪雅眯一只眼睛,接着道:“我不是说这个机会宝贵,也不是钱的问题。楚珣你换个角度想……小姑娘义无反顾拉你去她家偷户口本的时候说的什么,想她从来都是别人为她铺路、养尊处优爱怎么玩怎么玩爱怎么作怎么作从不多虑的小祖宗,这么费尽心思为你,为一个男人,究竟是为什么?”

楚珣敲了敲发胀的太阳穴:“我知道。”

“知道什么?”洪雅嗤一声,“你觉得她还是小孩心性?所以很多不好的事情都不愿告诉她?你觉得自己可以处理?所以不想让她徒增烦恼?所以有什么误会就憋着?!闷着?!想着实在不行就离婚?她还年轻你思考着重蹈覆辙的可能性不想让她以后像我一样疲惫?”

楚珣制止:“妈……”

“妈什么妈?”洪雅越说越气,把东西收回包里抡包朝楚珣脑袋就是一捶,“你特么就知道写酸不拉几的日记,六本还是七本?喜欢人家十年屁都不敢放一个?人家小姑娘勇敢解救你,异个地有什么就开始冷战?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特么只想着自己给她的,不想想人草草想不想要,人草草想要的是什么!”

楚珣听得一张脸红又黑,黑又白,白又红:“你怎么找到的我日记?”

洪雅没耐心看他表演川剧变脸,没忍住又赏了他俩爆栗:“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怎么找到的我日记?”楚珣重复,蹙眉,“我三十岁不是十三岁你竟然还要翻我日记……”

刺绣长裙勾勒出女人窈窕的身段,高跟鞋配合同黑色系杀手包气场全开。

洪雅踩着高跟鞋朝门口走,挥包时,清亮三个字顺着“哒哒哒”的声音飘到楚珣耳里。

“冬将军……”

“咚”一脚,踹在茶几腿上。

楚珣赤脚走到阳台,靠着墙壁点了根烟。烟起火星落,猩红亮焰点落在地,吓得前来献宝的筷爷一个哆嗦,把跟着捂了一路的车厘子放到自己嘴里……

唔,真甜,再来一个。

一个下午。

男人脚下,烟头落一地。

男人脚下的猫脚下,果核落一地……

傍晚微风过境,卷起一隅浓重的香烟味道和水果甜腻,跋涉至A市商圈廊桥酒吧与同款气息顺利会师……

钟楼“嘀嗒”敲响八点,楚珣就是在这时候,接到了纪苒柚电话。

霍星叶中午听到那段监听对话,机票明明就在五个小时之后都没等到,直接喊了私人飞机。

飞机上一遍一遍听周远光“如果楚珣急着回来”“车祸一瞬间,他不会痛苦”……

回到A市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飞也似地到了塞纳河畔,没人,又飞也似地找到楚家老宅,徘徊在门口,手放上门铃又垂下……

反反复复几近一个下午。

终究还是没有按响,叫上才出月子的纪苒柚就去了酒吧。纪苒柚喝温水,她喝酒。纪苒柚问她怎么了,这些天这么沉默,霍星叶也不说话。

一杯,两杯,三杯……

霍星叶忽地放下杯子,顺一下头发捂着脸,说着说着就哽咽到发不出声音:“柚子,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对不对……”

纪苒柚跟着霍星叶混这么多年,打架怼人,翘课烫头,然后横行贵圈调戏小鲜肉,还是头一次听见某人有这么深刻的反思。

“你确实混,但你没蛋。”纪苒柚拿了张餐巾纸,小心翼翼给她擦眼泪,“怎么了?难不成是你想去变性教授不同意……”

“宁老头愚人节走之前,给我们打了电话,当时我很难过,让他回来,但他很坚持,说给老头说了五月份回来,不要急,葬礼不过是虚礼而已,”霍星叶闭着眼睛倒酒,语速平缓,“我很生气,然后口不择言骂了他,没良心,没人性,很多很多很伤人的话……我不敢想象,如果他听了我的话,有良心有人性地当天回来了,或者在葬礼那天回来的话……”

遇上酗酒驾驶的司机?刹车突然失灵?连环追尾?

霍星叶真的没办法接受周远光“一瞬间的事,他不会痛苦”……

也没办法接受自己竟然差一点点就让他……

纪苒柚扔掉湿透的纸巾,轻轻握住霍星叶倒酒的手:“现在不是挺好吗?两个极品落网了,你和教授也安全……”

“不好,一点也不好。”眼泪沾住睫毛,霍星叶艰难地盈了双眶。

酒吧一楼光影交错,动感的爵士乐混着喧嚣想要掀翻天花板。波动传到VIP的二楼,不过是地板微小的震动,甚至,还没有玻璃瓶底搁上桌的声音大。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我给他说吴果的节目开始,又好像是从老头走……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想把我想的告诉他,又怕他不喜欢……”

霍星叶倒满一杯,狠狠闷下:“就感觉,两个人像是走进了囚徒困境,你不肯进我不肯退,说话和平小心像是博弈。”

纪苒柚拉她:“别喝了,你之前就喝得够多了……”

“喝再多又怎样?我还不是没醉?!”霍星叶“啪”地挣脱纪苒柚,手里的空瓶坠到地毯上,混入其他十几个,东倒西歪不像样。

眼泪砸上去,“啪嗒”“啪嗒”,一颗接一颗地掉……

“柚子我真的,真的……冷战快一个月了吧?其实也不算冷战,”霍星叶抹了把脸,想笑,却忘记了怎么笑,只能是艰难地扯扯嘴角,“每天会互道‘晚安’,会问天气和饭吃得怎么样,然后没有然后……感觉就像是隔着一层纱,知道有问题,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整整一个月,《荒原》……嗝……还在收官赶工,他还那么冷,那么捉摸不透……我真的好累,真的好痛苦,真的感觉快要熬不下去了,这段感情……”

虚掩的房门隔不了音。

楚珣走在外面,脚步慢慢停下……

霍星叶早就过了临醉的那个点。

纪苒柚拖她酒瓶。

霍星叶一跟头栽在纪苒柚怀里:“……给我。”

纪苒柚打哈哈:“草草咱们别这么色情……”

“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喝了啊!”霍星叶搂着纪苒柚的腰瞬间声泪俱下,“人生已经有这么多坎坷,你怎么舍得剥夺我最后的美好。”

纪苒柚手忙脚乱地缚她:“我给楚珣打了电话,他应该快到了……”

“楚珣是谁?”霍星叶动作停住,一脸茫然。

“撕拉”推门声响。

霍星叶脑子里塞满了浸水的棉花。

混沌之中,只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纪苒柚说什么“需要沟通”,男人颔首道谢,然后,抓住了自己的手……

霍星叶惊慌失措地躲:“你是谁?我怎么看不清你的脸……楚珣是谁,楚楚的弟弟吗?柚子你把我卖了吗?我给你钱你别卖我好不好,我有老公我不要去山里做媳妇——啊!”

和酒醉鬼交流显然不理智。

楚珣直接并了她的腕将人翻转到背上,托她大腿的手松力同时,冷着眉目威胁:“你再嚷嚷我就把你摔下去让你屁股开花。”

霍星叶吓得赶忙抱紧他脖子。

下意识的动作勾起男人唇边不自知的浅笑。

塞纳河畔快一个月没住人,楚珣思忖这个点老爷子也睡了,便想着给她买点换洗衣物到老宅安顿。

华灯流彩,商圈熙攘,柔软的小姑娘就趴在自己背上,两条小细腿在路灯下晃荡出好看的影。

一切,都很美好。

如果,她能不那么吵吵——

“你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当人贩子?”

“……”

“你和柚子熟吗?你是不是就是看上了我的美貌?”

“……”

“你有女朋友吗?肯定没有,好巧哦,我也没有男朋友……”霍星叶自说自话,说着说着,突然弯了眉眼,软了声调,“可我有我先生……”

楚珣喉结微动。

感到叽喳一路的小姑娘在自己后背蹭了蹭,用那种小抱怨又有些孩子般任性的小调调,娇软道:“我很爱他……”

楚珣脚步停下。

把霍星叶放到路边的长椅上,低声交代:“别抬头,别说话,等我回来。”

霍星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路边的灯光顺着纤长的眼睫落在她白皙的脸颊,晕得她像一个精致乖巧的瓷娃娃。

楚珣一边快步走向几米远的内衣专柜,一边用余光瞄她。

长期做实验让他对尺寸有精确的把控。

不到两分钟,顶着服务员“这么帅的男朋友为什么女朋友不跟过来”“第一看见买内衣买得这么大气自然不做作的男人”的议论、攥着覆了薄汗的卡把包拎回来,小姑娘还拢着双腿手搭腿上,保持着他方才离开的姿势。

“真乖。”楚珣摸了摸她的头,谨慎地左右看看,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把她再背到背上,颠了两下调整姿势。

“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霍星叶再开口,声线都承着先前那句“我很爱他”,又细又柔,如拂面的晚风,顺着鼻息,一丝一缕,吹到男人心尖,开出一朵花。

哪怕,询问时面不改色:“有多喜欢?”

“绕地球一圈,一百圈,一万圈?”

小姑娘脸贴在他背上,“我也不知道叫不叫喜欢,叫不叫爱,”声音闷闷地,“在动车上看到他那双手的时候,好像就知道自己躲不掉,然后看到他的眉毛,他的眼睛,好像就真的可以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说是他,就是他。”

“就觉得他对我冷是好,对我热是好,他板着脸训我是好,温和说话是好,一切一切都是好……越和他在一起,就越是知道他的好——他会在我烦躁时让我calm down,告诉我问问自己要什么,会给我做不好吃也不难吃、但很像家的味道的饭菜,会帮我折衣服整理化妆品,会一边骂我无聊一边陪我去小区溜将军——就像嗑药一样。”霍星叶小动物般朝他背上缩了缩,“你一定不懂这种感觉吧……”

继续阅读:第十四章霞光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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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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