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许旭淡出公众视野后,楚珣日记本上的五角星便多了起来。
偶尔一两个笔迹深重的“叉”是关于文森特。
或者……她不听话。
“不懂所谓的天赋型演员,单纯不喜欢她说别的演员又耍大牌的时候,还要顺带说Vincent多厉害,那种毫不掩饰的赞赏真的让人……虽然我不得不承认小屁孩那双眼睛很干净,蓝得介于桔梗和木槿之间有种丝绒感(划掉)蓝得像南大丑不拉几的校园卡。:)”
“又骗我说按时吃了药,难道她不知道从她说话的停顿我就能知道她话的真假吗,最近皮痒的次数有点多。:)”
“想去收拾她,结果她说什么‘你去收拾你的苔原地带啊,我能有北极花海美吗’,呵,当然……有。”
………
一页,一页,笔触温柔不自知。
宁教授来找楚珣的那天,楚珣刚好写完一本,锁进塞纳河畔一堵墙后面的柜子中,和里面一本棕黄皮革泛着岁月感的笔记本放在一起。
然后,又从书架上拿了一个新的出来。
第二天。
第三天。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楚珣前一秒送走强调“一定要等过今天”的宁教授,下一秒没忍住,旋转钥匙打开抽屉,还没把稿签纸取出来。
“咚咚咚。”
“请进。”
是罗薇,“楚教授方便说话吗?”
“坐。”
楚珣指了一下沙发,起身去饮水机接了杯水,把温度适中的一次性纸杯礼貌地推到她面前,回座位。
长指,长手,长腿,流畅的动作总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种罗薇不常接触、属于世家公子哥的优雅,又带着骨子里的淡泊,宛如一层纱,越是不真切,越是勾人夺心。
“罗院长有什么事?”
“啊?”罗薇一时看出了神,听到男音,清嗓子掩饰窘态,“楚教授可以给我一个之前没有一起去北京的理由吗,我知道这样问有点冒昧。”
罗薇停一下,“但每次我参加的活动,楚教授都不去,难免会让人觉得……”你在针对我。
楚珣微微蹙眉:“大部分活动我都不参加。”
“那联合培养计划呢?”
“那是张教授走之前所托,”话说太多,楚珣眉目滑过一丝不可察觉的不耐,“请假条我都流程走上去了,所以不太明白您今天来找我的目的……”
“楚珣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看不到我以前对你的好?职称评选给你投过的票?”罗薇真的不喜欢楚珣这样。永远的惜字如金,永远的拒人千里,明明自己都决定放下了,他就不能像对朋友,或者宁教授张教授那些老头一样对自己?不管是前途还是学术,明明自己比那些人出众很多啊。
“我职称评选从来没有一票之差打败过竞争对手的情况,而风评……”
楚珣点到为止,罗薇放下水杯别脸看窗外。
一时的沉寂里,墙上挂钟“嘀嗒”“嘀嗒”摇得孜孜不倦。
楚珣不想留人,罗薇不想走。
良久后,“刚刚失态了……抱歉,”罗薇拿捏好坐姿,“我承认自己以前对你有过其他想法,也承认以前某些行为做得不太好。可在你和霍星叶在一起之前,我做的事情算争取,既然你和她在一起了,我也不是强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楚珣一声“嗯”,应得没情绪,取出那张便签纸摊在桌上,转笔思考:自己一直留在南大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成立研究所……太麻烦。
首先要取得繁琐的资格证、合格证。
然后是财务和后勤各种各样的招人……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霍星叶,”罗薇垂眸,“你们差六岁,不在同一个圈子,甚至性格都截然相反,在这之前,你冷归冷,但我总觉得只要没有其他人,我们就有可能……”
楚珣想,除了乱七八糟的人力资源,成立研究所还要选址,很多私人限制程度很高的仪器设备就连洪雅也很难拿到……
还有一个小时零十分钟下班,而自己的辞职信还没交,办公室还坐着一个自言自语的……所谓同事。
男人意料之中地没回应。
罗薇自嘲地笑:“你现在会后悔吗?传说大部分男人结婚后会后悔……”
“不会。”
“那你有想过,霍星叶以前关系那么乱,你不觉得吃亏吗?”
想到什么,罗薇语气蓦地蕴出点娇柔之意,“山迢水远的,如果你和别的人……”
暗示意味十足,充斥着成年人的颜色——办公室出轨玩一玩,回家各自哄老公老婆简直不要太常见。
可楚珣偏偏……
“吃醋的感觉并不好,我尝试过很多,便舍不得让我太太体验。”他一派清朗,“况且,我和罗院长似乎只有工作关系,您这样对我太太品头论足有失妥当——”
“联合培养计划和蒙古国立大学、南美联立大学取得了合作,需要派项目过去,楚教授作为副组长以身作则没问题吧?”罗薇冷笑,拂着衣摆起身,拎包走到办公桌前,“我猜……楚教授现在一定很想去南美……毕竟,你太太在那。”
楚珣抵在金属笔杆上的指端折出对称的淡光。
是沉默,也似忍耐。
“可我是代理副校长,外派决定权全权在我,”罗薇捏住包柄的手攥紧攥白,面上强撑淡定,“我祝你和你太太一个在蒙古一个在南美一北一南相隔两地山迢水远永远幸福。”
语罢,看向楚珣,看着男人手搁唇边眉头微皱。
罗薇轻蔑一笑,挂着一副不识好歹的冷漠表情、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离开,昂首挺胸。
“谢谢。”背后,楚珣两个字发得无波。
“不用勉强。”罗薇朝他笑笑,强撑出胜利者的姿态。
当天晚上,楚珣去宁教授家蹭饭时,格外虔诚地拎了两只卤兔。色泽均匀,油光澄然,放锅里蒸上几分钟,肉味便跟着香料味直钻口鼻。
和老头喝得迷迷糊糊,玩笑道:“可以告诉我明天的双色球号码吗?”
“你应该要天上的星星,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嗝,”宁老头打了一个酒嗝,口齿不清道,“一,一周后缺月至半的第二天,楚珣,你钱,钱……”
话没说完,醉了过去。
实验室里控制空气、光照、土壤等外部条件的迎春花,开落是一周。
校园网论坛上,三条加红加精的帖子飘在置顶。
第一条,楚教授领衔联合培养计划与蒙古高校的合作,带着植物学系项目研究第二期全体成员今日奔赴蒙古。
第二条,昨天南大校友返校仪式上,王文的一百万不是捐给金融院,而是捐给植物学系做研究的专款。
大家都以为以楚教授的清风道骨,一个背叛过自己,还挖过自己墙角的学生的钱,定是不会收。
结果下一条就被打脸,王文给楚珣说了什么,楚教授不仅面容柔和地收了,还表示很欣慰,不带任何反意地说王文会审时度势,反而是王文听得不好意思,神情满是复杂和隐约的羞愧。
这样三条硬货飘在一起,披着马甲的同学们炸开了锅。
而飞往蒙古的航班上,楚珣一边想着待会儿她看到自己忽然出现会惊成什么表情,一边循着困意小憩。
朦胧之中……
争吵声,抱怨声,小孩的哭闹声乱成一团。
楚珣闭着眼,只感觉机舱地板狠狠震了一下。
紧接着,广播里传来:“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在爬升过程中遇到一些气流,略显颠簸,请您回到您的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卫生间将暂时关闭……”
五个学生坐在后排小声讨论“天气不好”。
楚珣掀开眼罩,便看见身旁一个黑色圆礼帽搭亮白墨镜、造型朋克的胖大叔笑呵呵给自己解释:“飞机遇上强气流了……登机的时候听学生叫你教授,去科考的?”
楚珣“嗯”一声,礼貌道:“你呢?”
“我是过去寻芳的,啊哈哈开玩笑,”胖大叔挥挥手,随口道,“我去找个人,霍哥儿,知道吗?”
楚珣:“嗯。”
“知道?”胖大叔诧异,“我以为你们这种教授级别的人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呢,不过想想,霍哥儿那样的热度估计玩个微博都知道……”自言自语完,胖大叔视线灵活地落在楚珣腕上,又问,“你是霍哥儿粉丝?我看她过年在微博转了百达翡丽的链接,就是你这款……”
“不是。”
胖大叔:“噢噢,我还以为你是看她转了才买的……”
“她送给我的新年礼物。”轻描淡写一句话,成功遏住胖大叔末尾的语气词。
好半晌,才悻悻然敛了错愕:“您……是霍哥儿什么人啊?”
亲戚?像。
朋友?也像。
这有钱有颜的……
一秒,两秒。
只见男人放远了视线,清朗的侧颜沐着微光,云淡风轻地,“爱人……”
周遭“飞机到底怎么回事”“气流过了这么久还没过完”的沸反盈天通通远去……
两人间良久的静寂后,胖大叔抚自己的大腿,讪笑:“小伙子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嘛。”
谁不知道霍哥儿和东南系太子爷联姻了?
虽然你手上的表也要七位数起跳,就霍哥儿那副晒结婚证都要打码的态度,圈里表面“神仙眷侣”地羡慕,背地议论可不少——
“估摸着太子爷长得太路人,霍哥儿毕竟一直自吹颜控手控,最后为了家族利益妥协打脸也是很疼。”
“洪雅就从没晒过老公,估摸着也是脸不行,基因遗传可是很恐怖的。”
“对啊,游乐场还是个模糊背影……”
胖大叔明显不信。
楚珣笑笑也不解释,长指勾住眼罩带子还没来得及拉下来,只听见一声尖叫不知从哪儿发出,下一秒,“嘭”的巨响,猛烈的气流呼啸声霎时包裹住整个机舱。
飞机完全失控般左右摇摆,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平流层——
冲进蒙古三月的草长莺飞,也冲进某人的梦里——
霍星叶不过中午休息一会儿,躺床上没几分钟便梦到楚珣坐在飞机上,和吴果聊些什么。
两人嘴巴张张合合,具体的内容霍星叶听不清。
吴果是界内著名的金牌制片人,主打综艺。魏易在别的栏目算大腕,在吴果的《丛林冒险》第一季只能算小喽啰。之前吴果和刘莉取得联系,说想把第二季嘉宾职业范围扩大一些,问霍哥儿有没有空。
霍星叶让刘莉以剧组忙婉拒了吴果,可吴果是个固执的主,硬是找人通过电话定位到蒙古追过来。上飞机之前给霍星叶打电话一本正经说自己多欣赏她多看好她,《丛林探险》的剧本性有多弱,确定要来的沈言曦她也熟等等……霍星叶思量了一下说再谈,然后就梦见飞机跨层撞上鸟群。
高速产生的铁皮窟窿宛如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面目冰冷地看着驾驶室的机长和工作人员手忙脚乱。
飞机毫无章法地盘旋折回,略过数十米宽的河面,一边撕扯出厚重的草皮一边滑翔,金属摩擦的巨大火花将初破芽的嫩草燃了一片……
最后,堪堪停在草原上一棵枯树跟前。
霍星叶被吓得一身冷汗惊醒,想睁眼无论如何睁不开,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
混混沌沌的,又看见乘务组劫后余生般和公司联系说“无人伤亡,等待救援。”
然后,有乘客骂“什么?需要一天应接飞机才能过来?你们公司是领钱等死的吗?”“这是哪儿,为了安全还不允许乘客自己先行离开?”“我有急事儿耽误了你们赔得起吗,你们飞机质量的锅为什么要乘客付出代价?”
“就是就是……”
工作人员们满是羞愧地分发食物,逐个致歉安慰。
再然后,霍星叶梦见巡逻的官兵靠近勾勒着火红铁色的飞机,进去看一圈之后,把恰好在附近的冯图带过来,给飞机上受惊的小孩讲草原牧羊人故事……
霍星叶循着画面想看楚珣,偏偏冯图一直挡在前面。
左探右探看不到,霍星叶着急地挣扎上下眼皮。
挣扎着挣扎着,又睡了过去……
她自然没窥见——
楚珣和后排五个学生商量一阵,和冯图打招呼借了辆三排越野车成功获得先行证。一听他们是去乌木托,胖大叔来劲了,说自己车技好,可以帮他们开车,楚珣说有司机开,胖大叔又说自己视力好,可以帮忙看路,有的地方还有积雪……
也是想着这人认识霍星叶,楚珣姿态淡却带着知己般了然地和冯图打了个招呼,捎上了吴果。
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人话多,上车后开口就和说单口相声一样:“小兵哥哥手机壳用孙悟空啊,是喜欢玩王者还是喜欢《西游记》啊,想想《西游记》作为一个送餐故事,和部队氛围还蛮像的。”
“……”
“平时喜欢看点经济金融类的新闻啊?美元最近是挺强势的,我估计还是先天有优势。”
李颖没好声没好气问一句:“什么优势?”
全车八个人就两个女孩子,“姑娘你俩先把耳朵捂上,”见两个姑娘一脸莫名其妙还是捂上了耳朵,胖大叔笑眯眼道,“因为美元除了叫美元,还可以叫美金,自带镶金属性,你看什么英镑什么韩元能这样叫吗?英金?韩金?”
“嘎吱”一声,小兵哥哥红着脸把车开到了沟里……
三月草原上的空气不容易。
早上要和草上晨露说话,中午要安抚剧组两只魔王暴躁的脾气,下午和晚上还要吹过牧民家的聚餐桌,烤全羊、大盘肉,拂过孜然裹油的香气,又可望不可及,只能瘪瘪嘴,把香味裹进晚风里……
霍星叶睡午觉的时间远超过平常,刘莉当她前几天累着了也就没打扰她。
等霍星叶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脑袋里晕晕乎乎装着团浆糊,看一会儿手机,睡意惺忪地爬起来洗漱、穿衣,从抽屉里摸了袋压缩饼干回床上,给楚珣连打三个电话……
都是,“已关机”。
“撕撕拉拉”扯开包装,霍星叶一口一口掰下朝嘴里塞,如同嚼蜡。
满心满眼都盛着宁教授刚刚发的那几张截图,南大内网上“CX婊”“CX见钱眼开”的谩骂,还有宁教授撤回之后,难得正经叹的那口气:“我和楚议贤认识好多年,算是看着楚珣长大。这孩子应该和你差不多,从小不缺物质缺陪伴,他又是男孩子,很多事情不是撒泼打滚或者哭一顿就可以解决的,闷着闷着闷久了,就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
“他随他爸性子淡,真的就是给个实验室就能泡一辈子那种,不争不抢的,有时候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都没知觉……说白了就是骨子里太清高,清高得不屑和世俗有更多交集。可身在这个环境,怎么可能?”
“他为了去蒙古想辞职,被我拦住了……私人研究所成立有多麻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如果现在走了,他一手带到全国前茅的植物系别的老师撑不起来,只靠一个返聘回来的张教授,最多两年,就会并到邻近专业,再然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只是觉得吧,很多事情对他来说都不公平,他得到的,应该不止这些。有些时候,你可以和他说说话,扇扇风,我一把老骨头指不定哪天走路上摔一跤就去了,你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人……啰嗦了,但你别不信,你看他背后靠着一个楚家,除了开点车,什么时候吹嘘过靠山,要他随便在简介上加一句‘楚议贤之子’,周副校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这么削他经费,老贤人那可是鞠躬尽瘁‘第一院士’……”
霍星叶心说,其实,有的。
当初她负面消息漫天飞的时候,他给东南系高管打过多少电话,发过多少不曾发过的脾气,在阳台上,面上清寒,只是在看到她那一刹,眸里会漾起温柔……像条件反射。
霍星叶给吴果发了条微信:第二季我可以参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等待对方回应的过程中,第四次拨出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刘莉掀开门帘:“霍哥儿,外,外面在聚餐,有你最爱的淋油蹄花……去,去吗?”
霍星叶塞了一块饼干:“没胃口。”
刘莉又说:“吴果也在外面,是,是,是让他待会儿过来还是……”
霍星叶:“明天。”
压缩饼干管饱但难吃。屋顶上的昏暗灯光略过女子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投落,一抬,一压,随着滚动的喉咙咽得艰难。
缓慢的感官中,想他这件事,突然被放得无限大……
想他对自己的好,想他那些不好的小缺点,想他站在讲台上真的朗月清风的姿态,想他不说的低潮……
刘莉还想开口说什么。
“你先去玩吧,”霍星叶扯了扯唇角,“下午睡多了脑袋不清醒,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儿。”
为了避免刘莉再进来问问题,霍星叶还装模作样地放下了饼干,躺床上盖被子,起伏的动作与映在布帘的颀长影像交错放大。
刘莉说“好”退出去。
挺拔的身形步步无声踱进来……
霍星叶缓缓把头蒙在被子里,上一秒,闭眼的瞬间,像之前无数次想他一样,但这次却没有理由也没有征兆的、眼泪慢慢噙满眼眶。
然后,被子被人轻轻掀开,熟悉的气息铺卷而来。
下一秒。
微凉、微干的唇瓣带着点体温覆上她眼睛,顺着桃花眼漂亮的弧度一点一点啄,动作轻柔又怜惜:“怎么我一来就哭了,要不然……我走了?嗯?”
男人声线低醇温润,夹杂着无奈与失笑,温热的鼻息裹着淡淡的木质清香,好似从梦境中来……
霍星叶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但禁不住鼻息拂过眼睫惊起的真实痒意,睫毛颤动着,缓缓睁眼……
楚珣凝视霍星叶的时候,霍星叶也在凝视楚珣,五官清俊,眼眸深邃,其间的专注好似草原冬天的凌晨,一半是雪,一半是夜,一半是皑皑,一半是吸引,温柔又致命。
一秒,两秒,三秒,霍星叶倏地昂起头,出其不意地咬上他微露的左锁骨,楚珣一声闷哼,掌心顺着她头发的线条轻轻抚:“怎么瘦了……”
“你也是……”霍星叶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牙印。
楚珣还没来得及感动小姑娘的细心。
“好磕牙……”
“……”
满腔还没酝酿出来的感动烟消云散,楚珣垂头瞥见她眉眼弯弯的狡黠模样,气得牙痒又说不得打不得,只能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洗手间在哪?我先去洗洗,一身乏。”
霍星叶指了个方向,整理他褪下的衣物,发现不对劲,遥遥喊:“楚楚你怎么过来的啊,衣服上这么多泥?”
里面水声踩着尾音停下:“啊?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你不是说外面有篝火晚会,要带我看看么,你先出去占个座?”
霍星叶想着给他占个视野好一点的位置:“那我先抱着冬将军出去了,你待会儿找不到我就打电话……”
篝火架旁围着攒动的人群,棋子样的木桌上摆着大盘和干净的碗,隔几分钟就有牧民来添烤好的牛羊肉。熊熊火焰载着欢歌沸反盈天,偶尔一颗散步的星星瞥见热闹呼朋引伴,不经意间便织出一片星河璀璨。
刘莉已经在内层占了两个好位置。最边上那个空位旁坐着一边啃鸡腿一边打望异域美女的吴果,见霍星叶抱着乌龟出现,赶紧扔下鸡腿招呼:“哎哟,这是冬将军吧,瞧瞧这小绿脑袋可真萌。”
油腻腻的手指还没碰上去,冬将慢吞吞的眼刀一甩,吓得吴果食指生生地停在空中。
霍星叶施施然坐下,满是宠溺地戳了一下老将军的背壳:“叫你凶~”
吴果“嘿嘿”讪笑两下,“认主,认主,”然后,很会聊天地岔开话题,“霍哥儿你不知道,我给你说,我过来一路有多艰辛。
说着,他“噼里啪啦”诉起苦来:“先是飞机爬气流和鸟群撞了,失控迫降,然后工作人员知道我离你这儿就几个小时,也不肯提前放人。后来好不容易蹭到一辆越野车,小兵哥哥被我调戏没两句,又把车开到了沟里……一行人千辛万苦把车挪路上吧,车又抛锚燃不了,幸好碰到一个去城里拉煤回家的牧民把我们载过来,小货车哒哒哒突得慢还好,就是动力不足,上坡要人推,前前后后折腾了一路,折腾地一身灰,霍哥儿你看我没功劳有苦劳也该松松口哈……”
刘莉和霍星叶同时“噗嗤”一声:“深表同情。”
“这些就算了,霍哥儿莉姐你们不知道,我还在飞机上碰上一个神经病,猜猜他给我说什么?”吴果从大衣里摸张纸出来,擦把嘴。
霍星叶:“说自己是巴拉拉小魔仙?”
“他说他是你爱人,”吴果嗤一声,“要我随随便便坐个飞机都能遇上霍哥儿爱人,我怎么不去买彩票,再说了,现在粉丝不都管爱豆叫老公老婆吗,爱人也是real迷,估计那人是教授,喏,”吴果朝对面的某个方向努努嘴,“那边几个,正吃肉的,就他学生。”
霍星叶顺着吴果视线看过去,隔着明亮跳跃的火光和李颖颔首致意,李颖想过来,霍星叶笑着和她对口型,先吃……
霍星叶刚收回视线,就被到处打望的吴果拉了一下袖子:“霍哥儿快看快看,就是那个人。”
斗转星移的夜空下,漫天都是细碎清光。
男人换了件干净的及膝驼色大衣搭西装,一手揣在衣兜,一手握着手机,整齐排列的四根手指指节修长,凝如脂玉,相呼应的脖颈肤色上,男人唇旁含笑,就这样一步,一步。
淡泊,从容,好似从星辰里走来……
越走,越近,来到霍星叶身边。
霍星叶笑眯眯起身,怀中的老将军挥舞着小短腿朝男人怀里扑的那一刻,吴果隐约感觉到不对劲:“这……”
单音节还没发完,便见霍星叶自然而然地抬手,给男人整理一下衣领,拉过男人的手,看着自己介绍:“这是吴果,综艺档的金牌编剧。”
吴果点头,仍旧蒙圈地伸手过去。
霍星叶转而望一眼楚珣,笑着对吴果介绍,“楚珣,”霍星叶眉目温柔,“我先生。”
楚珣淡淡回声“你好”,抽出衣兜里的手。
礼貌覆上吴果手的刹那,吴果只觉得浑身一个机灵,万念俱灰脑海了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这是他和霍哥儿认识几年,第一次听到霍哥儿这么柔肠百结略带赧然的语气……
这个帅哥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特么是那个东南系太子爷……
这两人颜值爆表就算了,对视一眼我的妈,吴果仔细回忆,只想把说太子爷“路人脸”“霍哥儿和他感情不好”的人拎出来揍得和自己脸一样疼……
“我真的应该去买彩票吧,”吴果皱了皱光生的大饼脸,“有眼不识珠没认出霍嫂儿简直损失几个亿的运气。”
霍星叶柳眉一扬:“你说谁是猪呢?”
吴果:“此珠非彼猪嘛……”
霍星叶开玩笑本就是为了让吴果不那么胆颤,你一句我一句,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别的界内话题……
剧组不少人都眼尖地瞅着吴果和霍星叶这边。
后来见霍星叶和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勾肩搭背,都存着点好奇端酒杯过去:“哟,霍哥儿终于舍得出来玩玩了……这位是?”
“楚珣,我先生。”
一个走,一个又来:“霍哥儿带家属虐狗吗……这么高的颜值不出道可惜了……”
霍星叶用胳膊肘戳一下楚珣胸膛:“要出道吗盆友,”楚珣笑,被问及姓名,楚珣前脚说“楚珣”,霍星叶后脚介绍,“楚珣,我先生。”
……
每一个过来询问的人霍星叶都抱着前所未有的耐心。
楚珣亦是礼节到位地点头,时不时在霍星叶啃完羊肉串后给她递张纸,晚风来时顺手帮她拢一下围巾……
霍星叶偶尔给楚珣介绍一两句不同牛羊肉的做法,夹到楚珣碗里之前先拂开肉面上的辣椒……
觥筹交错,言笑间推杯换盏不计时间……
待到酒肉后,歌停人散去。
刘莉识眼色地和李颖去睡,楚珣学生也说把教授的行李送到了霍哥儿的蒙古包。
楚珣和霍星叶起身准备回去时,为了避免自己贪嘴、围着小范围的草原狂奔一晚上的White终于跑完,走到两人面前,双手叉腰气喘吁吁道:“……”
霍星叶随意给两人介绍:“楚珣,先生。”
“这White,《荒原》导演,我以前给你说过,你应该认识,老头年轻的时候和洪雅关系不浅……”
话语未完,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脸朝旁边哼个单音节。
White表情里写着“你老婆都知道我和你妈妈熟”的自豪。
楚珣则是……别扭,无比的别扭和不舒服。
霍星叶发誓,自己真的不想笑,可左看看瘦出点身材的老头,又看看自家楚楚,嘴角抽搐好几下,还是“噗哈哈”笑出了声……
剧组将近一千号人,White为了大家方便,在总控制室装了一个热水器,就在霍星叶蒙古包旁边。
三月初的草原还不热,洗澡的人不多,每天洗澡的除了霍星叶就是几个女演员。
晚上风大,两个人为一组的蒙古包一般是一个人在里面洗,一个人在热水器旁边守着,如果熄了就赶紧重新点……
霍星叶头发长先洗,然后换奔波一天的教授。
教授抱着堆衣服反复叮嘱“外面冷”“多穿点”“里面穿了几件毛衣”“暖和吗”,啰嗦得让霍星叶一脚把他踹进卫生间,反手关上门没好声没好气:“在这住了很久的人是我好吗,楚楚你洗快点……怎么这么话多。”
内容抱怨,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甜。
在外等着的吴果听到,被腻出一身鸡皮疙瘩。
待等霍星叶出来,两人聊了会儿天,吴果脸上闪过一瞬诧异,随即双手合十连连应好。
吴果走了没多久,水声停。
霍星叶回房看见楚珣坐床擦头发,走过去接下毛巾,扶着他脑袋放上自己大腿,动作轻柔地替他擦……
楚珣眯眼享受:“今天怎么这么好?”
霍星叶手慢慢停下:“我之前听人说你想辞职……周副校为难你?”
“方方面面,”楚珣打着哈欠也不敷衍,“成立研究所还是太麻烦,主要是很多国际上的论坛讲座,包括专著发表的资格很难拿,不过现在已经到了蒙古,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楚珣项目的point定在乌木托更深一点的山里,一行人只是临时在这驻扎一晚,明天就要进山。
先前以为他打电话说北极花海半真半假的霍星叶刚刚在篝火晚会上听到,恼得没少掐他大腿。
这厢又见他困了,霍星叶也舍不得再绕弯,语气里裹着小心翼翼、表面听又状似无意的感觉,问:“可能专业热度还是一方面,我看西大好些教授都开了那种大V微博,参加《超强大脑》啊,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节目炒话题,你觉得他们……嗯?”
“别人的事情我不好评判,”楚珣没睁眼,但准确地将她微凉柔软的小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但就我个人而言,不喜欢,也不会做……”
霍星叶微微一愣。
楚珣说:“就我看来,学术应该是一件很纯粹的事。我的归属主要在于把稀有双子叶纲基因、外控因素的研究推向一个新阶段,写进教材甚至百科通史……而不是,怎么说,”他又打了一个哈欠,声线夹点哑意地朦胧道,“披着教授这层身份,卖弄一两个专业词汇或者一两部专著,为了钱或者所谓名望,去娱乐根本不懂双子叶纲、甚至都不知道双子叶纲是什么的普罗大众。”
楚珣说得不假思索。
那种骨子里带来的清高和不屑在洪雅面前都少有,唯独在霍星叶跟前时常流露,说出来的时候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孩子般的毫无防备。
霍星叶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如果,假设……我要参加,我想让你用教授或者我先生的身份也参加,就制作口碑各方面都有保证的一档节目,就七八月份,你项目第二期收尾,我电影也差不多到后期的时候……你。”
握住她的大掌慢慢朝内拢。
霍星叶深吸一口气抿了唇,注视两秒他仍旧闭着眼、上一秒才说过“不喜欢也不愿意”、身心完全交给自己状态……
别过脸。
忽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草草,”楚珣收手的动作停住,仍闭着眼,轻声解释,“我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不懂你们圈子里的规则,没时间也没兴趣去了解什么档期,宣传……所以。”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霍星叶随手把毛巾扔在沙发上,从他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变成和他十指相扣的姿态:“关键是,你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OK吗?”
“为什么不OK?”楚珣枕着她大腿的脑袋稍稍动了动,白肤黑发,男人裹着水汽的声线温润,“在研究,在带项目,来了想来的point,见到了你……”
“我说的不是见不见我的问题。”
手被他的体温包裹,霍星叶抬头注视挂在布帘上的画。画的名字叫《雨》,白纸上勾勒出来的却是蔷薇花——在月亮山的时候,他携一身朗月清风,从雨里递给自己的、滚着雨珠的蔷薇花。
“我的意思是,”霍星叶缓缓收回视线,“如果你第二期项目完成了回南大,周副校还是针对你怎么办?其实不只是学校的问题,各方面对你专业的了解度也不够,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你也会觉得无所谓吗?”
楚珣沉吟:“社会趋势属于难抗逆因素。”
“所以你有过辞职的想法?”
楚珣没接话。
霍星叶“呵”地轻笑:“辞职了自己开研究?难归难,但你想做就一定会做到,你还可以高薪聘很多科学家,李颖一类,就像还没黑时的DW一样?”
楚珣:“你别这样。”
“我怎样?”霍星叶忽然就来了火气,面上强撑平静地说,“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明明喜欢站在讲台上讲课,你明明对学生真的就是我见过的、最儒道的老师,你明明这么喜欢学术喜欢研究,为什么可以让别人欺负到你头上?为什么可以眼睁睁看着明明是你一手带强的专业一步一步越走越低潮,你明明可以——”
“如果你所谓的欺负就是幼儿园水平地嚼嚼舌根,或者丁点所谓的项目经费,”楚珣睁眼注视着她,黑眸蕴着暗色的海礁般,一字一顿,“我为什么要?”
霍星叶怔忪。
似是察觉到自己口气太严肃,楚珣沉默好几秒,看着小姑娘弧度漂亮的下巴:“你说晒我们结婚证,甚至上正脸,或者做访谈,我都无所谓,但我不可能顶着某某大学植物系什么教授出现在公众视野……”
霍星叶别过脸,不说话。
“草草,”楚珣唤她,“我可以把楚珣置于大众面前,但专业,不可能。”
“我有一次能让植物系成为南大的王牌,便可以有第二次。”
楚珣说:“你来《荒原》的理由,就是我不同意的理由……”
他们都有自己想要追逐一辈子、地位与彼此等同的信仰。
就是因为太懂,所以霍星叶才舍不得看他走到现在这一步。
楚珣觉得,学术是孩子,单纯不谙世事,不懂纷争不懂纠葛,保护孩子是所有行为的基本准则。
楚珣觉得,人类很复杂,植物很纯粹,几乎以“绿”为主体,保持着低等生命最初最干净的形态。
楚珣高冷到几乎不近俗世……
可霍星叶自认为不是什么不争不抢的人,霍星叶只知道自己处在那个最浮华的圈子,霍星叶明了吴果是个很好的契机……
霍星叶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句“你不去我就和别的男明星搭档,或者和别的男明星玩暧昧”,他肯定会答应,或者吵一架再答应……
可她不会这么做。
霍星叶喉咙动了动,威胁到嘴边变成了绵软一句:“再说吧,先睡……我有点累了。”
语罢,爬到床的另一端,掀开被子钻进去。
楚珣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大团,想说什么也没说,最后默默躺下,关灯。
床不小,两人背对背,中间隔着将近一尺的距离。
忽如其来的黑暗里,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清晰:两人起伏的呼吸,以及一人的呼吸声中,夹杂的哽咽。
霍星叶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
心里好像站了两方对峙的小人,一方说:“霍星叶你忘记宁教授的话了吗,你应该继续劝他,你有舆论导向的直觉,你知道的,对他利大于弊,他就是那性格。”
另一方说:“你不能这样,他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不能把自己主观想法强加在他身上,这是……对他的不尊重。”
两方小人吵着吵着便动了手。
枪林弹雨,落进胸腔的柔软,阵阵生疼。
热源徐徐靠近而她不自知。
“我好像总是在让你难过……”
楚珣从背后轻轻抱住她,“是我说话重了吗……嗯?”
“我不知道。”霍星叶出声,哑得不成样。
楚珣紧了紧她的腰,哄小孩的语气里含着点不知所措:“我亲一下,可以不哭了吗……宝宝?”
霍星叶一边说着“不可以”,一边朝后仰头。
弯着眉眼,在他的下颌线上,留下轻若羽毛的一个吻。
楚珣喉结滚了滚,顺着她的眼角吻干了她的眼泪,然后,把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上,“睡吧。”
“唱歌吧。”霍星叶吸吸鼻子。
楚珣说来就来:“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闭嘴吧。”
“……”
霍星叶从脚跟到发梢,身体曲线完全而熨帖地合着楚珣的身体。
那种每一节脊柱都契合的感觉,明明亲密,无间。
夜色沉沉,枕边爱人的心,却好似隔得前所未有的远……
吴果物资准备不充分,担心自己打电话会吵着借宿家牧民休息,从霍星叶那儿回去后,在行李箱拿了个电脑便轻手轻脚走到外面,蹭剧组的无线,大半夜连通了写综艺剧本编剧的视频:“暂停现在的,霍哥儿要捧人。”
编剧睡眼惺忪:“霍哥儿捧鲜肉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谁啊?”
“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第一,不能要嘉宾剧本;第二,嘉宾不玩随机组队有肢体接触的游戏;第三,和她先生专业尽可能贴切而不着痕迹;第四,节目不能有任何为了炒作而刻意留的三观风向问题;第五,不能窥探过多隐私,记下了吗,哦还有第六……营销热度要持久有弹性……”
编剧目瞪口呆:“我的天……霍哥儿真的……”
“她找投资方,盈利算我们,损失算她,”吴果说,“你一小屁孩别天呐天呐的,老子在圈子里混这么多年,啥样的金主没见过?像霍哥儿这样,真的面面俱到费尽心思,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关键是,霍哥儿被霍家护着自己又有才,整天放肆嘴毒无忧无虑的,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这般小心谨慎?万一观众不吃这套,收视从第一期跳水……”
算上其他嘉宾的酬劳,一季下来,损失基本上亿。
编剧咽了咽口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掷千金为红颜?”
“关键是红颜还是东南系太子爷,”吴果翻了个白眼,“正儿八经独苗一个,只要他一亮身份,秒秒钟全网营销热搜开道……”
吴果“诶”了声:“你反正朝这上面靠,南大植物系楚珣……有钱人的世界我们是真不懂……”
裹着凉意的晚风吹来,冷得吴果打了个喷嚏。
清脆,响亮。
第一声羊眸在牧民“哆哆”的饲喂声中,叫来黎明……
霍星叶第二天醒得很早,凌晨六点。
醒来的时候,身旁的空位已经凉了。
霍星叶洗漱好出门,剧组的餐管正在蒸馒头,一人高的大蒸笼上冒着袅袅白烟,属于谷物的香气混着青草气息占据口鼻,远山的轮廓好像也通感着朦胧起来。
吴果一边伸懒腰一边过来:“刚刚出来刷牙看到楚教授走了……会来吗?”
“不知道。”
“不知道?”吴果的麒麟臂堪堪停在空中,“那我要……叫停编剧?”
霍星叶抬腕瞥了一眼时间:“不用,损失照旧归我。”
吴果应下,去尝桌子上摆出来的咸菜。
霍星叶寻了根凳子坐,翘着二郎腿给某人发短信。
女子手腕白皙,七位数起跳的万国星空表内盘璀璨,像极了昨晚如昼的星河。
——送块表有什么意思,你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对方回得很快。
——你想要什么?
霍星叶勾唇。
——天上的星星。
对方没有犹豫。
——好。
霍星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的花言巧语就留着哄小孩儿吧……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对不起,我昨晚不该莫名其妙生气不理你,我现在很乱……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明白你想要的,但我有点不明白自己想要给你的。
——我……很想你。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能让楚珣增增删删,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又一个字一个字退掉。
一种,叫论文。
另一种,叫回给霍星叶的短信。
半个小时过去,霍星叶得到五个字。
——等我回来,乖。
如果是别的男人对妻子说出口,妻子可能会觉得敷衍,但是从楚珣嘴里说出来,霍星叶却觉得莫名……窝心。
除了天上的星星,他说的,都会实现。
明明只隔了几座山的距离,一个科考一个拍片,两人却和异地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霍星叶一般白天忙完,晚上回去和楚珣聊,偶尔楚珣整理数据忙,她就水水群。
虽然楚珣的学生少了,但霍星叶之前为了给楚珣学生发红包建的群,人数却没少,还有乱入的宁教授。
有时候,李颖和大家聊着聊着,王文进来插句话,李颖的头像就会马上灰下去,大家默契岔开话题。
王文忙,这样的次数并不多见。
再后来,号称“水群小王子”的宁教授群头衔等级也从吐槽变成了冒泡……
等到三月底,草原上的积雪彻底融尽的那天。
霍星叶临睡前一秒挂了楚珣电话,后一秒,又接到了宁教授电话。
老头好像喝多了酒,神神叨叨给霍星叶说着什么:“一切都是虚空……”
“他相信了大半辈子人性本善,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人性本恶……嗝。”
又重复着:“他家小孩珣以后就交给她了,自己一把老骨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
霍星叶笑着骂他:“得了,什么老骨头不老骨头的,我和楚珣补婚礼还要敲诈你份子钱呢,你说《周易》算我生闺女,说好我生了闺女就认你做干爷爷,生个儿子你认他做干爷爷,可别想赖账哈……”
宁教授打个混喃:“就要赖,你管我……”
“宁三岁。”
“……”
说笑着挂断电话的那一刹。
草原上星辰陡蔽乌云压顶,狂风呼啸,撕得窗帘“啪啪”作响。
黑暗中,霍星叶细声喊:“刘莉你睡了吗?”
“马上……霍,霍哥儿怎么了?”
“没什么……”霍星叶摇摇头,心里,却蓦地生出一丝不安……
“哐当”春雷破空。
大雨骤然瓢泼,“哗啦啦”铺天盖地涮尽残冬,汩汩涓流浸进土壤,准备迎接新一年草原正式的蜕变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