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所谓的“觉醒者登记点”,设在一处还没拆迁的旧分局里。
墙皮脱落得像赖皮癣,空气里飘着一股陈年档案纸霉变混合着84消毒液的味道,冲得人鼻粘膜发痒。
“睁眼,别动。”
周医生手里的仪器发出一道红光,直直刺进我的视网膜。
我强忍着眨眼的冲动,眼球酸涩得想流泪。
这已经是第三次扫描了。
“怪事。”周医生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脸几乎要贴到那块满是波形图的屏幕上,“刚才的数据显示,你的视觉皮层在过去两小时内经历了至少两百次高强度激活。换个正常人,这时候视神经早就该因为过热而罢工,甚至永久性失明。你的神经元……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我没吭声,只是坐在冷硬的金属椅上,尽量让呼吸显得平稳。
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正死死扣着裤子侧面的缝合线。
那里,藏着一截两厘米长的特种合金丝残片。
那是我在天台趁乱捡的,也就是这玩意儿差点削掉我的鼻子。
这东西如果被那台滴滴乱叫的扫描仪发现,我就得从“编外协助员”变成“危险管制对象”。
周医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拿起那个贴片往我太阳穴上怼:“再测一次脑波基线。放松,别想你在天台怎么打人的,想想晚上吃什么。”
我想个屁。
我正在控制那该死的合金丝,用指腹隔着布料把它往更深处的线头里推。
这玩意儿极其锋利,稍微动一下就割破了里衬,刺痛感顺着大腿外侧往上传。
这种疼反而是好事,能让我的肾上腺素水平保持在一个“合理”的应激范围内,糊弄过那台机器。
“滴——通过。”
机器终于吐出一张绿色的单子。
周医生有些失望地咂咂嘴,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本该解剖却突然跑掉的小白鼠:“行吧,虽然数值离谱,但在安全阈值内。小子,你这身体构造,以后死了记得把遗体捐给我。”
“承您吉言,我争取活得比您久点。”我扯了扯嘴角,从椅子上站起来,后背全是冷汗,粘腻腻地贴在衬衫上。
刚出检查室,林溪就堵在门口。
她换回了那一身笔挺的制服,手里拿着一份还有余温的打印文件。
“签字。”她递给我一支笔,语气公事公办得像个机器人。
《编外协助员行为守则》。
我草草翻了一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条款。
目光扫到第十七条时,停住了。
“未经许可,不得主动介入E级及以上异能冲突。遇敌需优先撤离并呼叫支援。违者视情节严重程度,扣除津贴或直接吊销资格。”
我抬起头,看着林溪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合着以后要是再遇到刀疤强这种人,我就得看着他把人杀了,然后我在旁边喊666等你们来收尸?”
“这是为了保护你。”林溪指了指我的左肩,那里的纱布还渗着血,“你救那个胖子,这次算见义勇为。但如果下次你再把自己当超人用,上面会判定你有‘不受控暴力倾向’。林刻,这不是街头斗殴,这是体制。”
体制。
这两个字砸在地上都能砸个坑。
我想起刀疤强死前那张扭曲的脸,想起他嘴里那口混着血沫子的“连输的资格都没有”。
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我没反驳,抓起笔在文件末尾签上了名字。
字迹潦草,力透纸背,把下面的垫纸都划破了。
“红本拿好。”林溪把那个盖着钢印的小本子塞给我,“别弄丢了,补办很麻烦。”
我接过那个烫手的小本子,转身往外走。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路灯昏黄的光线像是一盆脏水泼下来。
街角蹲着个黑乎乎的影子。
王胖子手里抓着个塑料袋,正大口嚼着肉包子。
他那张脸肿得还没消,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在死命往嘴里塞。
看见我出来,他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嗓子,想站起来却腿麻了,踉跄了一下:“哥!他们没给你上电椅吧?我听说异管中心审人都带电的!”
“少看点地摊文学。”
我走过去,从兜里掏出那个还没捂热乎的红本,直接扔进他那油乎乎的怀里。
“帮我保管三天。”
胖子愣住了,手里的包子差点掉地上:“啊?这可是护身符啊!哥你给我干啥?我不行,我丢三落四的……”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眼神冷了一下,压低声音,“这三天,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这本子在你这儿,就说明我的行动跟官方没关系,牵连不到他们,也查不到你头上。懂了吗?”
其实还有半句我没说:这本子带在身上,就是个定位器。
胖子似懂非懂地张着嘴,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把红本塞进了贴身内兜,还用力拍了拍:“哥你放心,本在人在!”
“行了,回去涂药,别到处乱跑。”
我摆摆手,把兜帽拉起来盖住头,转身钻进了旁边那条没有路灯的巷子。
回到那间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没开灯。
黑暗里,我熟练地摸到床头那个老式半导体收音机。
这是我在旧货市场淘来的,改过频段,能接收一些非民用的模拟信号。
现在这年头,大家都玩加密通讯,反而这种老掉牙的模拟信号没人管,成了某些灰色地带的传声筒。
电流的滋滋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我耐心地微调着旋钮,指尖感受着阻尼的细微变化。
“……三号仓清理完毕……确认丢失‘源石’碎片……”
“……刀疤强的账做平了吗?那边催这批‘电池’很久了……”
杂音很大,断断续续。但我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电池”。
在黑话里,这通常指代某种消耗品。
“……那批F级的小崽子……抗压测试不合格……只能送去‘灰市’做供能器……”
我的手指猛地僵在旋钮上。
F级。供能器。
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原来所谓的“人体慢放播放器”、“废柴”,在某些人眼里,根本不是人,而是原材料。
刀疤强那天拼了命要抓我,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面子。
我是F级,在他眼里,我就是一块行走的、未经登记的优质“电池”。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像只受惊的猫,瞬间拔掉了收音机的电源线。
房间重归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我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往下看。
楼下,一辆异管中心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过,两个穿着便衣的男人正站在路灯下抽烟,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视着这栋破败的筒子楼。
他们不是来抓人的,是来“保护”的。
或者说,是来监视那个刚签了字、领了证的新晋“协助员”。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肩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那本红本子不在身边,但我感觉脖子上像是被套了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得我喘不上气。
合法身份从来不是什么庇护伞。
它是一道项圈,把你从野狗变成了家畜。
而当你变成了家畜,屠夫手里的刀,只会举得更顺手。
想活命,想不变成别人手里的“电池”,光靠这本证不行,光靠躲也不行。
得有自己的底牌。
雨虽然停了,但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
我推着那辆后胎慢撒气的电动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烂泥地里,朝着城西的一片棚户区走去。
那里有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修车铺,里面的老顾是个哑巴,但手艺绝活。
更重要的是,我在他那堆废旧轮胎的夹层里,藏了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