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要凿穿头盔,顺着脖颈子往雨衣里灌,又冷又粘。
我抹了一把面罩上的水雾,把手里那辆快散架的二手“小刀”电动车拧到底。
后座保温箱里装着最后一份黄焖鸡米饭,汤要是洒了,这一单不仅白跑,还倒贴五块钱配送费。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电量红得刺眼:7%。
还有三公里。
我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死紧,跟上了发条似的自动盘算:这单送完,加上之前的流水,刚好够明天老妈透析费用的自费部分。
还得去老顾那把后闸皮换了,这鬼天气刹车太软,容易出事。
城中村的路灯坏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在积水里投下昏黄的破碎倒影。
前面是著名的“鬼探头”路口,巷子窄,私家车乱停,视野极差。
刚拐过那个画着大大“拆”字的墙角,一声巨响就在耳膜边炸开。
那声音不像平日里的剐蹭,像是某种巨大的金属猛兽被生生撕裂。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伴随着一阵焦糊味混进雨水里。
我下意识捏紧刹车,轮胎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横移了半米,鞋底狠命在地上搓出一道水花才勉强停住。
前面二十米,一辆黑色的轿车撞断了路灯杆,侧翻在路边的排水沟里。
车头已经成了废铁,底盘朝外,一只还在空转的前轮正在慢慢停下。
那根断裂的路灯电缆正滋滋冒着蓝光,像条垂死的蛇,在积水里乱窜。
“操。”
我骂了一声,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年头,异能者虽然被管着,但这种惨烈的车祸现场,指不定就是哪个喝多了的E级强化系搞出来的。
我们要钱不要命,但也得有命花。
别管闲事,报警,走人。
我摸出手机,手指刚碰到拨号键,动作僵住了。
借着那点跳动的电火花,我看见侧翻的车窗里,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只小手,又白又嫩,手腕上还挂着个粉色的塑料手串。
手正拼命地往外抓,像是想抓住哪怕一根稻草,但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电流正在顺着积水往车体蔓延。
车身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那是金属疲劳的哀鸣。
只要再往下塌陷几公分,副驾驶的位置就会被彻底压扁。
那里卡着个小女孩。
我脑子里闪过那张还没凑齐的透析费单子,闪过老妈躺在病床上浮肿的脸,也闪过异管中心那条“普通市民遇险应优先撤离”的狗屁短信。
理智告诉我,林刻,你是个连F级评定都没拿到的废物,上去就是送死。
但我的腿比脑子快。
电动车被我扔在水泊里,那一盒黄焖鸡大概是完了。
我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湿气,朝着那团电光冲了过去。
脚下的水花炸开,每一步都踩在泥泞的死穴上。
就在我双手触碰到滚烫车身的那一瞬间,世界突然变了。
轰隆的雷声被拉得极长,像是一张旧唱片被人按住强行降速。
漫天的雨幕在我眼前定格,不再是连绵的线,而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我甚至能看清其中一颗雨珠里倒映着的、扭曲的霓虹灯牌。
那根在积水里跳动的断裂电缆,每一次爆出的火花,其喷溅的轨迹在我眼里都清晰得如同慢动作回放。
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空细想,视线穿过破碎的车窗,落在那女孩身上。
她满脸是血,睫毛颤动的频率慢得像是在数秒。
我看清了车门变形的结构,那一处凹陷的B柱是受力点,只要那里一垮,这几吨重的铁疙瘩就会像液压机一样合拢。
那一瞬间,我练了十年的形意拳架子像是刻进了骨髓里。
这不是蛮力能解决的。
我甚至能“看”到那根B柱金属疲劳的裂纹正在像蜘蛛网一样缓慢扩散。
那个缺口,就是生门。
我猛地矮身钻进车底与地面的夹角,左脚蹬住排水沟的水泥沿,右肩卡进那个B柱断裂的豁口。
所有的肌肉纤维在这一刻仿佛都在听我号令,那种对身体的掌控感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根楔子,硬生生卡在了死神闭合的牙齿之间。
“啊——!”
我吼了一声,实际上可能只是嗓子眼里的气流声。
车身下坠的势头在我肩膀上顿了一顿。
这一顿,在我的感官里足足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哪怕是只有两秒。
我左手成爪,扣住女孩的衣领,借着那股反作用力,猛地将她从车窗缝隙里扯了出来,顺势向干燥的路基上一推。
女孩飞出去的弧线在我眼里慢得离谱,就在她落地的同时,我的肩膀传来一声脆响。
骨头断了。
那个奇异的慢镜头世界瞬间崩塌,嘈杂的雨声、雷声、金属撞击声像潮水一样卷土重来,狠狠拍在我的耳膜上。
车身轰然砸下。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最后一眼,我看到远处有人影晃动,听到有人在大喊“救人”。
消毒水的味道,劣质且刺鼻。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块发黄的天花板,上面还有两只苍蝇在盘旋。
“醒了?”
一张大圆脸凑了过来,手里提着个塑料袋,油腻腻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是王胖子,穿着那身美团的黄马甲,上面还带着雨渍。
“你小子命是真硬。”王胖子把一份猪脚饭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医生说你左臂尺骨骨折,得养一个月。不过好消息是,那小姑娘没事,就是擦破点皮,吓傻了。”
我试着动了动左手,被石膏固定得死死的,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车呢?”我开口,嗓子哑得像吞了把沙子。
“那破电驴?老顾给你推回去了,修修还能骑。”王胖子翻了个白眼,“我说林刻,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监控我都看了,你冲进去到车塌下来,前后就三秒钟!三秒!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博尔特都没你反应快。”
三秒?
我愣了一下。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过程漫长得我也许能数清车身上有多少划痕。
我闭上眼,下意识地去回想那晚的场景。
以往回忆事情,脑子里也就是个大概的模糊画面。
但这一次,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的雨夜,就像是被存进了4K高清摄像机里,在我脑海中开始逐帧播放。
雨滴悬停的角度,油污在水面扩散的一圈圈波纹,电火花炸裂时每一丝细微的分叉,甚至那女孩指甲盖里的一点泥垢……所有的细节,只要我想看,就能无限放大,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那帮专家说的F级垃圾异能?
这就是所谓的“人体慢放播放器”?
我不自觉地用完好的右手握紧了床单。
掌心的纹路摩擦着布料的粗糙感,清晰地传递到大脑皮层。
那种在生死瞬间掌控一切的感觉,并没有随着清醒而消失,反而像是一颗种子,在身体里扎下了根。
“对了,”王胖子扒拉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医药费那家人给你垫了,还留了个红包。不过你这一个月没法跑单,阿姨那边的钱……”
我睁开眼,看着王胖子嘴边沾着的一粒米。
那粒米在他说话时随着嘴角的肌肉牵动,正一点点往下滑落。
我甚至能预判它会在下一秒掉在他的衣领上。
米粒掉落。
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