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粒米掉在地上,连个响声都没有。
王胖子还在那儿絮叨着哪家的黄焖鸡给的肉多,我却已经没了胃口。
那不是因为那一瞬间的预判让我感到新奇,而是恐惧。
一种像是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恐惧。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毕竟兜里比脸还干净。
回到那个不足十平米的廉租房门口,我正准备掏钥匙,动作猛地顿住了。
门缝里塞着一张纸。
不是平时那种花花绿绿的通下水道广告,而是一张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白色卡片,上面盖着个猩红的圆章,红得刺眼——“珠三角异能管理中心”。
我左右看了看走廊,只有在那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下飞舞的几只飞蛾。
把卡片抽出来,翻面。
《疑似觉醒者背景调查暨登记通知单》。
这一行黑体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我胸口。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根据监测,该区域昨日出现F级能量波动,请收到通知的居民于三日内前往辖区办事处进行血液采样与资质评估。”
F级。
在新闻联播里,这叫“具备一定潜力的后备力量”;但在我们这种底层混子眼里,这就叫“白老鼠”。
一旦登记在册,不仅每个月要接受强制性的生理检查,还得随时响应那些所谓的“科研征召”。
据说去一次给两百块补贴,但好多人回来后都会莫名其妙地头疼、嗜睡,甚至连原本那点微末的能力都消失了。
我妈还在医院躺着,等着我去跑单送钱续命;再过三个月就是高考,那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
去他妈的登记。
我进屋,反锁房门,把那张通知单撕得粉碎,扔进马桶,狠狠按下了冲水键。
听着水流卷走纸屑的咕噜声,我才觉得那股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稍微松了一些。
我不做英雄,我只想活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去了老顾的修车铺。
那辆立了大功的“小刀”正孤零零地靠在墙角,前叉换了新的,但看起来很不协调,像是给老头安了条年轻人的腿。
“来了?”
老顾没回头,手里拎着把沾满油污的扳手,正在敲打一台报废的雅马哈发动机。
“顾叔,多少钱?”我摸了摸兜。
“三十。旧件翻新的,凑合用。”
老顾放下扳手,转过身,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是个退伍老兵,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据说腿也是在那个年代断的。
平时话不多,但今天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出炉的兵器。
“你眼神不对。”老顾从工作台下面摸出一瓶只剩半瓶的红花油,扔给我。
我下意识接住,瓶身还有他的体温。
“怎么不对?”
“太静了。”老顾拿起一块抹布擦手,指关节粗大得像树根,“以前你那是混小子的眼神,贼眉鼠眼透着机灵。现在这眼神……像是在战场上刚捅死过人,血还没擦干净。”
我心头一跳,强笑道:“顾叔你说笑呢,我就是个送外卖的。”
“别总盯着地上看。”老顾没理我的解释,重新拿起扳手,声音夹杂在金属的敲击声里,“看得太细,容易走火入魔。地上的蚂蚁看多了,就忘了抬头看路。”
我拿着红花油,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离开修车铺没多远,我就看见了王胖子。
他正蹲在便利店门口抽烟,旁边站着个穿着红马甲的“社区志愿者”。
那是个女的,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但我一眼就看出她站姿不对——腰背挺得笔直,即使是放松状态下,双脚也维持着随时能发力的丁字步。
那是练家子。
我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把车推到阴影里,没过去。
等那个女人走了,王胖子才看见我,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大步跑过来,压低声音骂道:“操,吓死老子了。”
“怎么了?”我装作刚到的样子。
“刚才那娘们,根本不是什么志愿者。”王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油汗,“她拿着那天路口的监控截图,问我是不是看见你做了什么特殊的动作。比如……瞬移之类的。”
我握着车把手的手指微微发白:“你怎么说的?”
“我说个屁啊!”王胖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被烟熏黄的大板牙,“我说那小子就是个愣头青,被吓傻了往前冲,纯粹是祖坟冒青烟才没被砸死。如果这也算异能,那老子每顿吃五碗饭算不算S级吞噬天赋?”
我看着这张油腻腻的大脸,心里那种紧绷感稍微松了一些,伸手锤了他一拳:“谢了。”
“谢个毛,晚上请我撸串。”王胖子摆摆手,骑上他的车走了。
他不知道,他刚才那一通胡扯,可能救了我的命。
但我更清楚,官方既然已经开始线下排查,这种敷衍只能顶一时。
只要我再露出一丁点破绽,等待我的就是那个没有窗户的实验室。
那个女人还会回来的。
深夜两点。
城市终于安静下来,只有路灯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我重新回到了那个路口。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但那根被撞断的路灯杆还在,焦黑的底座像个丑陋的伤疤。
我站在当时起步的位置,闭上眼。
那一晚的雷声、雨声、金属撕裂声,再次在脑海里回荡。
不是幻觉,那种感觉是可以被“唤醒”的。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地面上残留的一道刹车印。
意识开始下沉,像是潜入深海,周围的噪音逐渐被剥离。
来了。
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那种奇异的拖影,路灯下飞舞的尘埃变得清晰可辨。
一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卷着,从头顶的榕树上飘落。
在我眼里,它的坠落轨迹不再是连续的线条,而是一帧一帧的定格画面。
翻转、停顿、受风、再翻转。
我抬起右手。
第一次,抓了个空。
因为我的手速跟不上我的眼睛,大脑下达指令的时候,肌肉还没到位。
第二次,指尖碰到了叶片边缘,但力量没控制好,把叶子弹飞了。
第三次,还是慢了半拍。
我额头上渗出了冷汗,那种高度专注带来的负荷让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就像是给一台拖拉机装上了F1赛车的雷达,硬件根本带不动软件。
第四次。
我不再去“追”那片叶子,而是根据它翻转的角度,提前把手放在了它即将经过的轨迹上。
两根手指轻轻一合。
那种粗糙的叶脉触感,稳稳地停在指尖。
我看着手里这片枯叶,嘴角一点点咧开,在这无人的深夜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只要能预判,只要能打提前量,凡人的身体,也能跟得上这双眼睛。
但这远远不够。
要想活下去,要想不被当成小白鼠切片,光看得清没用,我得让这副生锈的身体,变成能配得上这双眼睛的凶器。
我松开手指,枯叶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飘落。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