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鱼
不知先生2023-03-20 08:223,236

  那个叫梁续的青年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匆匆下了楼。而葛颜武则于久久的伫立着,直到小娟儿的再次提醒,他才幽幽然走回了温暖的客厅中。

  “赶紧睡会儿吧。”小娟儿催促到。

  “诶,诶——好。”他茫然的答应着,待走过小娟儿身边的时候,嘴唇不经意间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小娟儿以为他是不服,叉着手又追问到:

  “说啥?”

  “啊”老葛回过头,眼神却只是空洞,像是没听懂问题,也没想好答案,“什么啥?我说啥了?”

  见他这样,小娟儿也只好作罢,“赶紧睡去吧,她再次催促起来,“真行,多大岁数了还整出个通宵来——诶,咱不敢管,管了还挨埋怨。”

  老葛掂腾着那小碎步,如旧发条玩具般,一点一点的进了屋子。小娟儿帮他将羊毛背心从头顶撸了下来,而后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里面的白汗衫来。

  “还烫脚不了,”小娟儿将他的鞋子拽下,抬起头,却看他又转头望向窗外,连嘴唇也重复着方才的无声嘟囔。

  “嗯呢?还泡不了。”

  “就剩我了,”老葛说到。

  “啥玩儿就剩你了?”小娟儿将另一只鞋子也脱下,于床边放好,顺势将那条西裤也拽了下来。

  “啊?”老葛又一次迟疑着看向她。小娟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似乎老葛整个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每重复一次,都好像是有一段命数,从他的脑瓜顶挥散在空气中。

  “别洗了,省点儿水吧,回头你儿子看见水费多了,又赖我洗澡。”她说着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严实,当然,阳光还是通过下面的缝隙流淌进来很多。

  “抓紧睡会儿吧,你瞅你这样。”

  “小娟儿,”已经躺下的老葛突然侧过半边身子。

  “晚上智达来,喝点儿吧。”

   

  待到去桌上接了水,再打开老葛的房门时,老葛已昏沉沉的睡着了。许是真的太累了,他打起了少见的呼噜,一下一下抽搐着上牙堂子。小娟儿只好压低了脚步声,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便转身回了客厅里。

  这是她少有的,白天时间的休息,她甚至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收拾好茶几,想接着扫地,又觉得贱得慌;想去做点儿早饭,又感觉老葛不吃,也不值当的。

  她于桌子上坐下,开始放肆的玩弄起手机,将脚斜着蹬在茶几的边沿。可动作放松了,心里还是玩不踏实,她总感觉那房间中时不时会传来些什么声音,于是每过几分钟就会把声音压低,侧着耳朵听听。

  她还真是挺在乎这份工作的,从老葛70岁的时候,她便开始接手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十多年,很多时间她都觉得自己拿他当成了走的早的那位老伴儿。她当然知道外人也是这么看的,所以还是尽可能的提醒自己划清楚界限,干这行的,若是真顶了原配的位置,往往没有好事儿。

  她懒得做饭了,可也玩儿不踏实,索性就将手机关了,拿起桌上擦净的杯子,重新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然后学着那些阔绰老人们的样子,端着杯子来到阳台上,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寒冷季节的寒冷城市。

   

  她裹紧了自己朵绒的脏粉色睡衣,一股难以名状的伤感突然在这个清晨涌了出来。她好像越来越多与人谈论的,都是老葛的过往和现状。而自己呢,好像什么事情都记不清了。这真是奇怪的事情,明明这栋楼三层西把头的这间屋子里,有两个活生生的,经历了几十年的人,她却快把自己给忘了。

  她开始也追忆起了曾经的年华,起起落落,有的也精彩纷呈,是他人无法想象的。可真要拎起来,却又不知该如何同人家将,仿佛到了自己的嘴里,便乏善可陈了。于是她只能这样静静的看着,尽量不去想太多,克制着,别想太多。她用眼神计算着那根电线杆影子缩短的进程,当它超过马路牙子的边沿时,她就停下这该死的感伤,下楼买菜去。

  

  老葛再起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吃了一些她做的手擀面,便一个人坐到阳台的躺椅上望天了。小娟儿看见那个躺椅,有些后悔上午的时间没有躺上去试一试。而细看之下,老葛眼神呆愣愣的,空洞的像是能跑进车去,嘴唇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如果他死了呢,她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自己还能不能重新找一份工作,在六十五岁的年纪。这一生,实在过的太快了。

  走神之中,抬手去拿筷子的胳膊碰到了一旁的酱油瓶子,瓶子从灶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有些慌神,赶忙弯腰去够,好在其中剩的酱油也不多了,瓶子本身也只是碎成了几个大片儿。

  她将几块玻璃丢进垃圾桶中,而后从水池旁抄了块抹布,蹲在地上擦拭起来。

  还不等擦干净,她就看见一双穿着厚拖鞋的脚停在了身前。

  抬起头,老葛果然不满意的盯着自己。

  “小娟儿,刚才是不是噹的一声,你听见没?”

  小娟儿用余光观察着垃圾桶和老葛的角度,确认安全后大大方的说:“哪有什么声,就甩酱油的时候甩出来点儿——咋的,这也心疼了?真难伺候。”

  说罢她假模假式的继续擦拭起来,将白地砖上的酱油一点点擦到抹布上,连同混杂的几根头发,一同捏起,放进水池中冲洗。

  转过头,却看老葛还在低着头看着那里,像个挨罚的孩子。没办法,她只好快快投了两边,又拧干水,蹲在地上擦起来。想起脑袋顶上的那双眼睛,没办法,只能继续从嘴上找着便宜,“唉——可叫你老葛同志逮着了,行,这回够跟儿子参一本的了。”

  心中的鬼让她擦的有些焦急,可那缝隙里点点的深颜色,却无论指尖怎么使劲都抠不干净。她索性在说完之后直接马马虎虎的将抹布往水池里一甩,摆出个不耐烦的架势。

  老葛总算从痴愣的伫立中回过神来,茫然的看了看小娟儿,这才迈着碎步转身回去了。

  可能是睡少了的原因吧,那个下午他出奇的安静,无论小娟儿几次看过去,他就那样安静的坐在躺椅上,不知道是在望什么。即便是饺子已经包好了,她在客厅里自顾自玩儿起手机,老葛也没有再说话。

   

  五点半不到六点的时候,老葛家的房门再次被敲响了。小娟儿站起了身子,走到门前推开,招呼到:

  “智达来啦?”

  叫智达的圆寸男人笑笑,换鞋进了门,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橘子剥了起来。看见老葛并没有搭理自己,挑眉向小娟儿问到:

  “咋了这又?”

  小娟儿臊眉耷眼的擦着手:“嗨,下午撒点儿酱油,又吃劲儿了这是。”

  “嘁,”智达发出轻轻的一声,晃了晃头,将橘子种子吐到手心,又丢到果皮盘里。

  “你少吃点儿,饺子一会儿就得。”小娟儿说着转身向厨房里走去,将饺子按屉下进锅里,三滚儿二凉水,就唠了出来,端上了客厅一脚的圆餐桌。

  电视已经切换到了中央五的篮球赛,智达却也只是听到得分了才抬起头,多数时间还是沉着脖子玩儿着手机。

  “得了哈,”小娟儿放好盘子,将烫痛了的手指捏在耳垂上,“你等着,我去拿酒。”

  智达又往老葛那里看了看,见还没动静,稍有些不快。

  “爸——吃饭了哈,”他招呼到,而后拿起了筷子,将盘里的筷子扒拉起来,升腾出一片热气。

  小娟儿回来,将新下的一盘连同一瓶看不明白的红酒一同放在了圆餐桌上。

  “啥馅儿的啊?”智达问到,将醋点了些进碗里。

  “鲅鱼的,”小娟儿简短的回答,手在围裙上的两个兜里左右拍拍,“诶酒起子呢?”

  智达将兜里的钥匙链掏出来,“用我的吧,”他说着从上面拿出一个小军刀来,将螺丝转的一根掰出,缓缓插进木塞里。

  小娟儿也在桌旁坐下,却一时还不好动筷子,只好又冲老葛那边儿吆喝一声:“吃饭喽——”

  “这不年不节的,咋想起喝酒了?”智达问到。

  “谁知道呢,昨儿来个小伙儿,陪着聊了会儿天,还挺开心的。”

  “小伙儿,”智达小心的转着那根螺旋的铁丝,“谁啊?”

  小娟儿摇摇头,“不认识,好像是他哪个朋友家的。”

  “哦,”智达点点头,而后仔细打量着手中握着的瓶颈,待到瓶塞快被拧出来了,他转头又看了看老葛,习惯性的用手掌整个把连接处包了起来,才小心的用着巧劲儿晃悠着一拔。

  有了手阻挡住空气,声音果然小了很多,他将酒晃晃,倒进了身前的两个玻璃杯里。

  “爸,快点儿,一会儿饺子凉了。吃完我陪您唠嗑,赶紧的。”

   

  红酒于杯中慢慢上升,智达抬眼问了嘴:

  “喝点儿么姨?”

  小娟儿赶忙客气的摇了摇头,智达见了,也就没有再劝。

  “喝就倒吧,”他将瓶子重新立于桌上,说。转过头,却发现老葛还是一动不动,他只好不厌其烦的将刚拿起的筷子又放回碗口,起身,走到老葛的一侧,躬下身子看着他。

  “咋的了爸,生啥气呢?”

  老葛的眼神凝视着远处的街景,那感觉像是看到了些什么,却又看不真切,他拿干涩的嘴唇还在喃喃蠕动着,发出的声音被压制在篮球比赛的转播实况之下。

  智达只好将耳朵仔细凑过去,小心的听着。

   

  “庆魁,你听见了么?”

  “那声音还在响,你听,噹——噹——的。庆魁,你听见了么?”

  

继续阅读:29.谁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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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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