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天界神女，却为一人滞留海底近百年。
我为他断了仙根，自斩修为，甘愿做一最平凡的鲛女。
可他却取我血泪，夺我双目，去救他死了千年的义妹。
我被镇压在万年冰狱之中，哭着问他，究竟从前情爱是真是假。
他眉眼淡漠：“鲛人的至情血泪是救下吾妹的关键，这一百年情爱，不过是本太子在栽培一株草药。”
可后来我情丝寸断，凡心成灰，只剩下一具残躯躺在冰棺之中时，
这位龙宫里最冷情的太子殿下却发了疯。
他自戳双目，流尽血泪，说要把欠我的都还给我。
1
我与龙宫太子相守百年之后，老龙王终于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可大婚当天，我的夫君却丢下我匆匆离开。
只因古战场上传来消息，他们终于找到了千年前战死的龙族公主，龙太子敖明冽曾经最娇宠的幺妹灵心。
“你说什么？找到灵心了！”
敖明冽松开与我十指紧扣的双手，急不可耐地向门外冲去。
坐在上首的老龙王也腾的一下站起身，激动得热泪盈眶。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敖明冽走得太急，全然忘记了手腕上还系着一条红绸与我紧紧相连。
我踉跄着被他带倒在了地上。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头忽然涌起一丝慌乱。
我顾不得从地上起身，只用力抓着那条与他相连的绸带，喊道：
“夫君……”
他回头瞥了我一眼，一把扯断了手腕上红绸，没有丝毫犹豫，转头径直冲了出去。
老龙王也携着龙后从我身边匆匆走过，只留下一句。
“迎回公主要紧，婚宴就先取消吧。”
他们步履翻飞，扬起的风像一记记耳光，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敖明冽，我的夫君……
我没想到他也会有丢下我的一天。
我忍着心中的酸涩感，握着红绸爬了起来。
侍女月儿急忙上前来扶我。
“小姐，你没事吧？”
我只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在场宾客。
他们的目光里有惊讶，有鄙夷，有玩味，有嘲讽。
我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不顾龙王反对执意要娶这个卑贱的鲛人女子，我还以为他有多爱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有人嗤笑。
“她守了百年才嫁进龙宫，没想到第一天就被太子抛下了，这太子妃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闲言碎语之声渐渐大了起来。
我忍着泪意，垂眸看着手腕上断裂的红绸。
这条绸带，本象征着我们从此夫妻一体，两心相连。
可现在，它断了，被敖明冽毫不犹豫地斩断了。
原来，一百年相守，也不能换得他一刹那停留。
我用力牵动嘴角，在心中自嘲。
临昭，你不过是一介最平凡的鲛女，敖明冽身份何等尊贵，你本就不该妄想能光明正大站在他的身边。
2
宾客尽散，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宴厅内等了一夜。
月儿几次劝我。
“小姐，回去休息吧。”
我只摇头。
天明时分，我终于等到了敖明冽。
他抱着一个冰雪般白皙的女孩子，眼神温柔，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当他看见我时，眼底情愫却全然消退了，只剩下了惊讶。
“昭昭，你怎么还留在此地？”
我看着他，心头万分委屈，却仍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明冽，我等着与你完婚。”
他却皱起了眉。
“昭昭，灵心伤重昏迷，我没空与你再行仪式。但行不行婚礼，你都是本太子唯一的妻子。”
月儿在一旁看不下去，忍不住为我出声。
“太子殿下，你在今日婚礼上抛下小姐离去，你可知那些人对着小姐说了多难听的话。”
“月儿，不必多言。”
我颤抖着身子走到敖明冽身前。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沉默半晌，答道：“自然记得。”
今日是我与他定情满百年的日子。
他曾经对我许诺，会在这一天让我拥有最盛大的婚礼。
“昭昭，龙族又如何，鲛人又如何？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你。”
可最后，在我最期待的婚礼这天，他丢下我，让我受尽众人白眼。
我冷笑一声，看着他紧紧怀抱着的灵心公主。
她虽然重伤昏迷，可肌肤红润，容颜如玉，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这样一个美人，这样一个如珠如宝的公主，自然比我一个下等鲛女更值得万般怜爱。
“这就是你们念念不忘的灵心公主吗？”
我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她光洁的脸蛋。
他却立刻变了脸色。
“你干什么？”
他用力一掌打在我肩头。
我整个人被击倒在地，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月儿吓得大惊失色，急忙上来扶我。
“小姐——”
心脏处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我吸着凉气，惨笑道：“你就这么宝贝她？”
他俯视着我，眼神里是警告：“昭昭，她自幼就身子弱，如今又重伤未愈，跟你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有多不一样？敖明冽，在你心中，她是天上月，我是地上泥，是吗？她需要你悉心呵护，我就可以随你践踏伤害。”
他冷冷地看着我，也不反驳。
“昭昭，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她的命比你重要。”
我一怔，泪水终于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昭昭，你哭了？”
他惊讶地看着我，眼神中没有半分心疼。
月儿在一旁抱住我，眼神震惊，声音里带着哭腔。
“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别吓我。”
我抬手拭去眼泪，入目却是满手血红。
原来，我流了一脸血泪。
敖明冽神色复杂，话语间透露出一丝激动。
“鲛人可孕育至情血泪，传言果然不虚！”
我怔怔地看向他。
“什么意思？”
3
直至敖明冽的刀锋一寸一寸割在我身上之时，我才真正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抹去我眼角血泪，将其一滴滴装入精巧的药瓶之中。
“昭昭，再哭一点好不好？”
他笑意温柔，手却执着刀，毫不留情地在我胸口又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他的刀锋。
鲜血淋漓而下，手上和身上皆传来阵阵尖锐的疼痛。
可刀划出的伤口再深，也比不了我心中伤痛。
我相伴百年的爱人，在我们大婚这日，伤我心灵，损我肉体。
他用千年陨铁制成的短刃，在我身上割开了数不清的伤口，只为取走我心痛而流的血泪。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是一片幽暗与冷漠。
我颤抖着张口唤他：“夫君……为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按住我的手将短刀抽出，冷冷说道：
“昭昭，灵心需要鲛人血泪疗伤，你是我的妻子，她也是你妹妹，你不会不愿意吧？”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眼中是一阵阵火烧般的灼痛。
鲛人心中悲伤至极，就会留下至情血泪。
若血泪不停，则七日之后，身死道消。
我想过很多种自己的结局，却没有想到，亲手逼出我血泪、送我去死的，会是我最信任的枕边人。
我闭上眼睛，任凭血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既然如此，我的眼泪，你都拿去吧。”
“敖明冽，一百年前救命之恩，一百年来相伴之情，我还你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4
我的命是敖明冽救的。
我本是天界神女，一百年前奉天帝法旨除妖，却身受重伤，落入大海。
是敖明冽发现了昏迷在海中，遭魔兽啃噬的我。
为了救我，他不惜燃烧自己万年修为，更分了一半龙族精元给我。
我身留旧疾，他便驰驱万里，不辞辛苦为我寻来珍贵灵药。
我因重伤，显化的只是本体鲛人。
在海中，鲛人是下等种族，人人都劝他，身为高贵的龙族太子，不该为一个鲛女如此付出。
可他却从没有对我显露出半分嫌弃与不耐，只是锲而不舍地追逐在我身边。
我问他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说他对我一见倾心，从此难忘。
他亲吻着我的额头，语带珍重。
“昭昭，你相信宿命吗？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心动是什么感觉。也许我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你的命和我的命连在了一起。”
我信了。
天界岁月孤寂，自成神那日算起，我十万年未曾动情。
可这一次，我对他动了真心。
我拒绝了天帝召我回归神位的旨意，自断仙根，斩去修为，甘愿只做一个最平凡的鲛人，好长久陪伴在他的身边。
天帝问我：“值得吗，为了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海中龙族，放弃你千万年才修来的神位？”
我催动灵力将体内仙根生生拔除，口中鲜血狂喷，却依然笑着回答。
“陛下，如今妖魔已灭，临昭想过过自己的日子。求陛下成全临昭一片痴心。”
天帝只是叹息。
“一片痴心……”
回忆是比刀锋更锐利的武器，杀得我溃不成军。
我惨笑起来。
痴心，果然是痴。
我信了他对我是一片真情。
可没想到，他只是看重我鲛人之身，可以为他孕育出至情血泪，好在将来救下他最疼惜的义妹灵心。
他紧紧抱着我，用疗愈法术为我医好身上伤口，又无情地一刀接一刀再次划开的肌肤。
“昭昭，乖，不疼了。”
他低声安慰着我，可紧接着，却是一刀扎进了我最脆弱的鲛尾之中。
我疼得浑身冒汗，剧烈挣扎起来，可怎么也逃不脱他铁笼般的臂膀。
我恸哭失声。
“敖明冽，你放了我好不好，我求你，你杀了我吧。”
他把我箍在怀中，额头青筋跳起，声音嘶哑。
“昭昭，不过是几滴眼泪，你坚持一下，等灵心伤愈，你仍是我唯一的妻子。”
等她伤愈？
他不知道，鲛人一旦流下血泪，此后落泪便只会流血，直到血泪干涸，鲛人身死。
我等不到他说的那一天了。
5
我阖着干涩疼痛的眼睛，在浑噩中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一个清脆明媚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你就是冽哥哥捡来的那个鲛女？如此低贱丑陋，怎配得上冽哥哥。”
我睁开眼睛，只见灵心毫发无损地站在我身前。
她气色红润，披着一件玄色银光大氅，手中捧着温养灵气的暖玉手炉，一看就是在众人呵护之中。
我的目光落在那件大氅之上。
这是我为敖明冽亲手所织。
龙族常与外族起战乱，敖明冽连年征战四方。为
了护佑他平安，我拔下身上最精华的九九八十一片鲛人鳞片，为他做了这件可抵御攻击的战袍。
可现在，它却被当做一件普通的大氅，披在了龙族小公主的身上。
我嘲讽一笑。
灵心却恼了。
“低贱鲛女，你笑什么。难不成还做着成为冽哥哥妻子的美梦?”
她扬手化出一条灵力长鞭，重重抽在我身上，得意地笑了。
“你可知冽哥哥为何将你镇压在此地日日放血?我告诉你，是因为你的血泪可以为我疗伤。你只不过是我的药人。”
明明我早已知道真相，可再次听到这话时，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
她重重一鞭抽在我脸上，我仰头躲避不及，眼前顿时一片血红。
“昭昭？”她轻轻地咀嚼着这两个字，“陪在冽哥哥身边的从来只有我一人，如何轮得到你这个低贱的鲛女。”
她向我附耳低语，言语中满是恶意。
“你可知，我的伤病早就好了，可是我一喊疼，冽哥哥就迫不及待地为我取来你的血泪……”
她话音未落，敖明冽就匆匆赶来。
他步履匆忙，眼中是焦急与担忧。
“灵心，你来这污秽之地做什么？”
灵心转头梨花带雨地投入他的怀抱。
“冽哥哥，我今日旧疾复发，查古书才知，要鲛人眼珠方可医治。我听说你为了捕了一个鲛女，便想过来看看。”
原来，她竟不满足于取我血泪折磨我，还要毁了我的眼睛！
我的整个心都提了起来，只紧紧盯着敖明冽，看他作何反应。
可敖明冽闻言，只是长舒出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说道：
“既然你需要，哥哥为你取了就是，你有伤在身，少走动为好。”
“冽哥哥最好了。”
灵心依偎在他怀中，转头向我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6
我只觉得可笑至极，笑着笑着，眼泪却再度落下。
“敖明冽，你真蠢，枉你身为龙宫绝顶高手，灵心她伤势早就已经好了，难道你看不出来？你就爱她至此，爱到连真话假话都不分吗？”
他面沉如水，抬手升起海底大阵将我禁锢住。
“你住嘴。她是货真价实的病人，你怎么能这样诬陷她！”
我含泪哽咽。
“敖明冽，你当真要为了她，毁了我双眼？你知道，鲛人鱼目，失去之后，伤口永不会愈合。”
他神色仿佛有些动容，可手下却没有丝毫停歇。
“昭昭，别怕，没有双眼又如何，伤口不愈又如何？”
他一刀扎进我的眼睛。
“世间灵药无数，到时候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他轻轻抚过我的眼角，手掌还是那么粗糙而温暖。
曾经，这双手为我医治顽疾，将我护在身后。
可现在，这双手生生挖出了我的双眼。
我痛不欲生。
是啊，世间灵药无数，那为何非要取我血泪，夺我双眼呢？
眼前一片黑暗。
我嘶哑着声音不甘地问道：“明冽……你曾向我许诺，护我爱我永生永世，可现在，伤我毁我的也是你。”
血泪在我空洞的眼眶里喷涌而出，一瞬间便流了个干干净净。
我含恨质问，字字泣血。
“究竟从前情爱，几分真，几分假？”
他沉默了良久。
最后只给了我一个冰冷至极的回答。
“昭昭，鲛人的至情血泪是救下灵心的关键，这一百年情爱，不过是本太子在栽培一株草药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太子会补偿你的。”
补偿？
我惨笑一声。
“不必了，我只愿与你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我虚弱地委顿在地上，感受着身体的重量越来越轻。
这副鲛人的躯壳，很快就要瓦解了。
我又想起天帝当初的话。
“值得吗？”
终究是错了……
我心死之时，天帝的声音却再度在我耳畔响了起来。
“临昭，如今你尘躯已死，凡心已灭。本帝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抛却肉身，重回天界?”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愿意。”
7
我的魂魄脱离肉身，越升越高。
一别百年，我终于再次回到了天界。
看着熟悉的景物，我不禁热泪盈眶。
众人纷纷上前向我问好。
“临昭仙子，恭贺仙子渡劫成功，重归神位。”
“是啊，一别数年，大家都很想念仙子你呢。”
“渡劫？”
我一脸茫然。
天帝温言解释道：“临昭，你一生从未领受过情爱滋味，因此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过往种种，不过梦幻泡影一场罢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你虽然魂魄归位，但凡尘之中尚有因果未了。眼下你凡躯死去，可神躯尚需时间修炼，剩下的这段时间，你且一边修行，一边看那龙宫众人，好了却尘因，彻底参悟这场情劫。”
我肃然回道：“谢天帝，临昭明白了。”
天帝轻轻一挥手，我眼前场景变换，龙宫景象再次出现。
只是这一次，我停留在虚空之中，无人看得见我。
我看着敖明冽沉默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我，眼神疲惫，气息混乱。
而我的鲛人尸身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
他忽然开口了。
“昭昭，你在装晕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