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冰冷，可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你别以为装可怜就能博得本太子的同情，昭昭，不过是一双眼睛，你要跟我闹气到什么时候?”
他矮下身，伸手抚摸着我惨白的脸颊，喃喃道：
“昭昭，等灵心伤愈，我会补偿你的，别生气了。”
可我依然毫无反应。
他愤怒地直起身。
“临昭，你别不识好歹。你若继续装晕，休怪本太子将你千刀万剐!”
他扬手，一柄短刀深深扎进了我的身体里。
这一次，疼痛没能令我落泪。
因为我已经死了。
他咬着牙，发狠道：“临昭，本太子命令你马上醒来!”
一道身影扑过来，挡在了我的尸身前。
是月儿。
她护住我，带着哭腔喊道：“太子殿下，你放过临昭小姐吧。”
敖明冽皱了皱眉，只冷冷说道：“让开，你若识趣，就该好好劝劝你家小姐，不要再装晕了。”
月儿闻言一愣，抱着我泣不成声。
“让开!”
他又是一声暴喝，抬掌就要把月儿打走。
“冽哥哥!”
灵心披着大氅叫住了他，她看着憔悴的敖明冽，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鲛女已经死了，冽哥哥，你不要再自欺欺人!”
8
“不可能!”
他勃然大怒，挥手就是一巴掌重重甩在灵心脸上。
“灵心！昭昭她是你的嫂子，更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怎么能这样诅咒她？”
灵心猝不及防被他打倒在地，捂着半边脸颊，眼中泪光闪烁，难以置信。
“冽哥哥……你打我?”
敖明冽这才清醒过来，眼中露出几分懊恼，他缓和语气说道。
“灵心，是哥哥不对，可你也不该那样咒你嫂子。”
灵心睁大眼睛看着他，神情嘲弄，仿佛是在看什么极可笑的事情。
“冽哥哥，你清醒一点吧。临昭那贱种鲛女已经死了，不信的话你就问她这个婢女啊。”
“灵心，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月儿擦了擦眼泪，打断了他。
“太子殿下，小姐确实已经死了。”
“被你和你的好妹妹，活活折磨死了！”
她满脸泪水，一字一句说道：“小姐如何对你，你心里难道不知?”
“她一心只念着你，为你忍受众人嘲讽，为你拔下身上鳞片做战袍。”
月儿愤怒地指向灵心身上的大氅。
“可你呢?你对她的情意没有半点珍惜，她用心血做出来世间仅此一件的战袍，被你当披风随手送了别人！”
“你更将她关在这里，折磨得她满身伤口，还要挖去她双眼，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敖明冽眼中露出一份困惑，接着仿佛恍然大悟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战袍，披风？你说灵心那件大氅……是昭昭送给我的？”
他目光转向灵心，眼神如刀锋。
“灵心，这件大氅，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9
灵心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那日我醒了去寻你，见你房中这件披风精美……我以为你是特意寻来送给我的。”
“灵心！”敖明冽额头青筋直跳，“脱下来！”
灵心却满脸委屈。
“冽哥哥，你变了，不过是一件披风，你就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她赌气道：“若我知道这披风是那低贱鲛女所制，我根本碰也不会碰！”
她解开身上大氅，一把甩到地上，还踩了两脚。
敖明冽见状怒不可遏。
“灵心，我真是太骄纵你了！”
他挟怒一掌打在灵心身上，灵心闷哼一声，踉跄两步跌倒在地。
一件物什从她身上滚落。
她却由自不知，只梗着脖子倔强哭道：“冽哥哥，当年是我在战场上为你挡下致命一击，你就是这般对我的吗？”
敖明冽闻言，停下手，眼中露出几分愧疚。
可月儿却扑了过去捡起她掉落的那东西。
两粒圆珠被她托在手中莹莹发光。
她泣不成声：“眼睛，这是小姐的眼睛，你们竟拿小姐的眼睛去做夜明珠。小姐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样欺辱。”
敖明冽的脸色变了。
他上前两步，冷冷逼视着灵心。
“灵心，你不是说你的伤需要吃下鲛人眼珠吗？你作何解释。”
灵心脸色苍白，强作镇定道：“我只是这几天身子发虚，还没来得及服用……”
“你骗人，这眼珠分明经过打磨炼化，你根本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把它做成夜明珠！”
月儿哭着捧上一对眼珠，“太子殿下，你看！”
我的眼睛在她掌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我生前的无数岁月，我也是这样，温柔地注视着敖明冽。
敖明冽看着，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他闭上眼睛。
“灵心，从今日起，你闭门思过。”
10
敖明冽找来当初为灵心诊治的医生，几下盘问，终于得知了灵心伤势的实情。
“太子殿下，其实公主的伤，只需两滴血泪便可痊愈——”
敖明冽愤怒地打断了他。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
“殿下恕罪，是公主不让我说的。”
那老者慌忙跪下磕头。
敖明冽深呼吸了一口气，又召来灵心身边侍女。
“以往呈上去的血泪，你家公主究竟有没有服用，从实招来！”
那侍女见他已经是盛怒，不敢欺瞒。
“回殿下的话，公主她……她都倒在了花盆里。”
敖明冽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
“好，你，你们公主，都很好！”
他一掌拍在手下桌案上，那小小桌案顿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来人，将公主带往海底冰狱之中，镇压永生永世。本太子没有这样虚伪狠毒的妹妹！”
灵心却出现在了门口，她一身素衣，身形单薄。
眸子里再也不见了往日的跋扈与张扬。
“冽哥哥，你当真要如此对我吗？”
敖明冽别过脸。
“别叫我哥哥，本太子不想再看见你！”
灵心惨笑一声，带着恨意道：“就为了那个鲛女，你置我们千年兄妹情分于不顾。”
“敖明冽……”她颤抖着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他，“你觉得是我害死那鲛女是不是？你错了，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
“取她血泪的人是你，挖她双眼的人也是你，害她心死，魂飞魄散的人也是你！”
她勾了勾唇角，嘲弄道：
“我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我的好哥哥，该关进冰狱的人，是你！”
“你住口——”
敖明冽痛苦地拧起眉，张口斥责却喷出了一口血，接着仰面栽倒了。
11
敖明冽剐下灵心双眼，将她关进了冰狱。
他不顾任何人劝阻，将我的尸身放入冰棺之中。
万年玄冰所制水晶棺，可保尸体不腐。
他看着棺中没有生息的我，痛苦地跪倒在地。
“昭昭……”
他伸手，想要触摸我的容颜，可摸到的却只有死人的冰冷。
他像是无法接受，抓着我的衣领，愤怒地摇晃起来。
“临昭，你不过是没了一双眼睛，怎么可能会死，你在装死，是不是？你给我醒过来啊！”
可任凭他怎么摇晃，我都毫无反应。
他像是终于有些慌了。
“昭昭，你怎么不哭了……痛就哭出来啊，不过是去那几滴血泪，你要跟我闹气到什么时候？”
金尊玉贵的龙宫太子发疯一般摇晃着我的尸身，神情癫狂。
他紧紧抱着我，痛哭流涕。
“昭昭，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发誓，我一定会补偿你的，我会给你找最好的灵药，我会还你一双眼睛，我会让你幸福的。”
他喃喃自语。
“不错，一定还有办法的。”
敖明冽疯了一样冲进龙宫宝库，将所有的珍稀药材都取了出来。
十万年人参，并蒂雪莲，老妖妖丹……
可无论什么药材灌下去，都于事无补。
于是他又强行将灵力注入我体内，将我的鲛人身躯修补得宛如生前一般。
可我依然毫无苏醒的迹象。
可笑，没有魂魄的躯壳，就算吃下再多补药，又怎么会苏醒呢？
敖明冽疯了。
他整日睡在冰棺之中，蓬头垢面，自言自语。
除了我曾经的侍女月儿，他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12
“太子殿下，你放手吧。”
月儿含着泪，将手中药盒重重放在地上。
“小姐她不会再回来了，你别折磨她了，让她好好安息吧。”
他抬起赤红的双眼。
“月儿，连你也这么说……昭昭她对你那么好，你怎么敢？”
月儿激动地哭喊道：“是，当初我举家丧生妖魔之口，是小姐救了我，为我报仇。亲人去后，小姐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可她已经不在了！”
“太子，你以为只有你难过吗？我比你难过千倍万倍！”
月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是你和公主害死了她，害死了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龙宫太子，你是小姐生前最爱的人，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月儿的眼泪汹涌而下。
“你再怎么假惺惺地悔过，你都弥补不了她了。”
月儿擦干眼泪，平静地叙述着。
“太子殿下，行行好，别再拿逝者演你的深情戏码了，放过我家小姐吧。”
敖明冽听了却没有生气，只是沉默了半晌。
他瞪着两眼直直地看着虚空，用干涩的嗓音道：“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终于重归平静。
他说：“昭昭，欠你的，我都还给你。”
下一刻，他猛地抬手，大叫一声，戳穿了自己的双眼。
血泪从他眼眶里喷涌而出。
他闭着眼睛，颤抖着，痛苦地说道：“昭昭，原来失去双眼是如此痛苦，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伸手在虚空中胡乱比划。
“昭昭，你回来好不好？”
月儿被他吓得脸色发白，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接着又是仇恨又是悲伤地说道：“太子，就算你自绝当场，我家小姐也不可能再回来见你了！”
她含泪叹息：“小姐，你去了，我在这龙宫也待不下去了。”
敖明冽因她言语自毁双目，老龙王不能责怪自己的儿子，但绝不会放过月儿。
她拔出一把短刀。
“小姐，我来陪你了！”
13
“月儿！”
我轻呼一声，飞扑入眼前画面之中。
眼前有如水波荡漾，转眼之间，我已经来到月儿眼前，抬手打下她手中匕首。
天帝的声音遥遥传来。
“临昭，我知你放心不下这小丫头，待你了却因果，速归天界。”
我心中感激，手下连忙阻止月儿动作，缓缓现出魂魄身形。
“月儿，我本是天界之人，如今已经回归天界，你可愿与我一同离开？”
月儿见了我，喜极而泣。
“小姐！”
敖明冽也听见了这声呼喊，踉跄着爬起身四处寻找。
可他已经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能问月儿。
“月儿，你家小姐在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你告诉我，我命父王给你加封公主，让你享万世尊荣！”
月儿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
于是她什么话也没有应答，只是向我点了点头。
“小姐，带我走吧。”
敖明冽大喊大叫起来。
“你们要去哪里？昭昭，你要带月儿去哪里？昭昭，别丢下我！”
他仓皇奔走了半晌，像是领悟到了什么。
“我明白了，昭昭，我知道怎么见你了……”
他举起右掌，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的心口击去。
殷红的鲜血喷出，在晶莹的冰棺上洒下了点点寒梅。
他仰面倒下，自绝当场。
“昭昭，月儿，黄泉路上，等等我。”
可他错了，黄泉路上，不会有人等他。
无情的人只会去往炼狱。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我带着月儿向天界飞去，璀璨的金光洒在我们二人身上，身下的龙宫越来越远。
那一世的记忆，渐渐模糊了。
天界众人聚在一团，带着笑意，欢迎着我的回归。
“恭贺神女，重登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