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断他:「她是你二姐。别直呼大名,对你二姐不尊重。」
玉泽又连忙改口,哄着母亲喝了药。
一连几天,母亲病得更重了。
我趴在她的床上,感受她身上的虚气越来越深,听大夫说,这是久病缠身,治不好了。
大多时候,我听她在床上喃喃低语,像是说给我听的。
说我小时候粉装玉琢的,三个孩子里她最爱我。
又说祖母在她小时虐待她,却又隔辈亲的十分喜爱我,她平地对我生出几分怒意。
还说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之类云云。
可是,母亲,你就不爱我。
你对我的死产生了一种假惺惺地愧疚,你只是想弥补我。
母亲也会在被病痛缠身时喊着我的名字,跟我说着对不起。
可惜,这声道歉来得实在太晚了。
府里的人都说她活不过这个冬天。
她确实没活过去,病了的下旬就没了。
而姐姐与三皇子的婚礼正是在这一天举办。
真是碰巧。
8.
因着没有女儿送给秦太师,我爹竟然不顾郑玉泽的哭喊送过去了。
一头是三皇子,一头是秦太师,这么一想哪个都不能得罪。
我却觉得在意料之中,因为弟弟再重要,在父亲的心里,也不会有官途重要的。
而且他官做大后,有不少人上赶着把女儿送给他当续弦,子嗣还会再有的。
可惜了郑玉泽,要嫁给那样一个可怖之人。
我心下学着他曾经说过我的话,嘲弄着。
姐姐嫁给三皇子以后,好像也不开心。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
宋息州收拾被褥在书房过了一夜,惹得郑玉柔在京中成为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
明明山盟海誓不过几日,便已经变心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的脚逐渐变得透明,我想我待在人间的日子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地府的牛头马面前来捉拿于我,不过待在人间的这段日子里着实无趣。
于是我到处飘荡,找到孤魂野鬼做伴。在地府判官一并捉拿我的时候,却及时叫停。
我问为什么。
他说人间还有人记挂着我,地府不能收我。
我无奈的同时又在好奇着,还有谁在挂念着我呢?
无处可去的我只能来到三皇子府邸。
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灌醉自己。
他的嘴在动,不知道在咕噜什么。
我把耳朵凑过去,却听他在呢喃着:「玉荑……」
玉荑?
我的名字?
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明明他之前在得知我是郑玉柔妹妹的时候,那种鄙睨的目光。
是那么深刻。
姐姐从长廊缓缓踱步而来。
她拿出当时宋息州揽她的那件大敞披在了他身上,慢声细语说:「殿下,该回去了,小心着凉。」
宋息州则一把牵住她的手,醉醺醺的眼睛仔细的盯了她一会,都把郑玉柔看的有些羞涩了。
良久,他说道:「怎么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一时间,郑玉柔愣在了原地。
她将手贴在她的脸上,亦如初见那般:「殿下,我是玉柔啊。」
宋息州将手无情的从她手里抽出,继而冷漠的喝着酒。
「我当然知道你是郑玉柔,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不仅杀了玉荑,还冒名顶替了她!」
郑玉柔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因为母亲在回府后就已经病倒了,根本没有机会跟三皇子说。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郑玉柔周身颤抖着,她迅速的从袖中拿了一把短刃刺在宋息州胸前。
宋息州躲闪着,还是被她刺中左肩。
郑玉柔咆哮着:「为什么?当初不是说最爱我,娶了我进王府又把我当摆设?」
这几日她被三皇子当鸽子放的事情已然传遍了汴京,就连参加皇宫的宴会也会被冷嘲热讽一顿。
不仅嘲讽她上赶着贴金,还嘲讽着她在妹妹死的那日办宴、母亲死的那日结亲。
就连弟弟也成为了父亲官途上的一枚棋子。
多年的压抑让她忍不住顷刻爆发,反正已经被发现了,不如直接刺死宋息州!
宋息州酒好像醒了,他看着身边两个暗卫一左一右的架住郑玉柔,温声好似人间地狱。
「因为你要替玉荑赎罪啊,这是你欠玉荑的,你算计玉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真的很痛啊。你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引领别人去欺负她,你配做她的姐姐吗?」
「把她丢到那条路上,让她感受下玉荑当时的痛苦。」
郑玉柔苦苦哀求但是无济于事,便从哀求转为谩骂。
9.
谜团越来越大,我跟随着宋息州来到房内,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可是房内挂着的均是我的画像。
笔墨未干,像是新画的。
他从架上拿下一小瓷瓶,将衣服解下,我本无意窥看,正欲急忙避过身去,却没漏见那红色小痣。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往那肩上撒药,红色的小痣醒目又充血。
杀了我的人,是宋息州。
他看着面前最大的画像,朝我忏悔道:「玉荑,若你泉下有灵,能否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我不会回答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杀了他。
我只能听他在那絮絮叨叨,从我们的初遇到那日出嫁的结尾。
我在那个雪日里救的那个浑身血污的少年,又在一个雪日里亲手将我杀死。
不顾当年的恩情。
如此决然。
他说,他只是想看看我并非处子之身,因为郑玉柔说我品行败坏,经常与人私相授受。
他说,他害怕我知道是他,会对他失望,才一时情急抹了我的脖子。
可笑我根本不在乎他会不会失望,我只是想活下去。
如果他知道我与人私奔有疑,为什么不让人去查查?
说白了,还是一时的私欲作祟,尽找些下三滥的借口掩盖。
他在说些什么,我已不想再听,直接径直飘去了太师府。
郑玉泽虽然活着,却也是生不如死,白日里对丫鬟们随意打骂,夜里就被秦太师换着花样玩。
丫鬟们觉得不用和将死之人计较,也都没怎么管他。
我凑近了瞧他,看他身上没一块好地方,身下的排遗浸湿了一大滩褥子,整个人都散发的一股奇异的臭味。
我爹把仲秋塞了做他的陪嫁,本意是想仲秋吸引秦太师的目光,继而保全郑玉泽。
不承想没尝过男人滋味的秦太师食髓知味,每日都要采摘他一番才好。
郑玉泽拿起手边的一盏茶摔向仲秋,湿答答的茶水随着乌发一通流淌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若不是大姐害死了母亲,想必母亲一定会护着我娶妻生子,定然不会让我落的人身下受辱。」
原来是姐姐在药中加了东西,才让母亲也离开人世。
他将满腔的悲愤泼洒在仲秋身上,仲秋只是回道:「郑老爷在朝中得势,成了皇妃的强大背景,如今大小姐贵为未来储君的妃子,以后也是皇后,真是羡煞旁人啊!」
她故意刺激郑玉泽,引得他又抽痛,狰狞着面容:「没有我,我爹能当大官吗?他们一个个的都过得好了,由我一人代他们守这种苦楚!如果郑玉荑没死,受苦的不会是我!」
可是郑家如同藏了跳蚤的华美袍子,只要掀开,就能看到底下是多么腐败的场景。
仲秋答非所问地回道:「少爷该静心了,晚上秦太师回来一定会好好跟您叙旧的。」
郑玉泽的脸色立马由阴转雨,恐惧痛苦交织在脸上,祈求着仲秋给他说说好话。
但是仲秋怎么会同他好话,她的姐妹们死在那场有预谋的大火中,她恨不得让眼前人生不如死。
我无心再看,又飘回三皇子府内。
10.
京中变天了。
皇帝突然病重驾崩,三皇子顺遗诏继承。
可他既不领兵打仗,也不处理政事,整日里拿着一幅画像,哪怕用膳也不肯放下,大有一副昏君的模样。
我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是翻涌的恨意。
如果我知道救他是这个下场,我断然不会救他。
正想着,殿外太监高声呼来:「陛下,南蛮入侵!为首的是……」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宋息州问他,是谁领军。
只听一声女声随着千军而来,摘下头盔,秀发齐腰。
我定睛去瞧,正是公主。
宋息州眯眸问她:「孤记得把你送去和亲了。」
几年前南蛮侵略,皇帝的军队不敌,郑玉柔提议让公主和亲。
少一个竞争对手,宋息州自然赞成,立马上书一封请公主和亲。
「很明显,本宫带兵占了你的城池,破了你的朝歌。」
一身戎装的公主笑容肆意张扬。
群臣站在她身后表明立场。
「你们、是什么时候?!勾结外党乃是诛九族!」
宋息州厉声喝问,但无一人敢应。
刚上任的刑部尚书抬起头来,直直地批判着他。
「宋息州,你亦是外党!国家不可交在你这样的人手中,人民不得在你的领土下和平生存,这样的君主于外党何异!」
宋息州登上皇位之际,大力向下征收民税,还要各地循着他的画像找相似之人充填后宫。
这样的君主,人民不再需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没想到他活了这么久,居然不懂这个道理。
宋息州颓废的瘫下龙椅,被这名尚书一剑斩飞了头颅。
她定了定身形,透过空气,似乎在看着我。
「姐姐,我终于为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
我看着她清秀的面孔不禁泪流满面,原来她是我养护了二十余年的孤女之一。
只是她被人牙子拐卖才来到了汴京城,我替她找到父母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我抚摸着她的秀发,即使是一场虚无。
她也痛哭着,对我忏悔:「月牙日夜兼程,终究是没能护住姐姐。等到了汴京之地,姐妹们也已惨死在那场大火中,幸而仲秋姐姐忍辱负重,我等潜伏为公主效力,只求今日此时为姐姐报仇雪恨!」
我那吓得瑟瑟发抖的爹和秦太师意欲逃跑,也被公主一剑穿之。
英气逼人的公主也温柔了神色,将席上的酒倒在地上:「玉荑,下辈子一定要安好啊!」
迷蒙间只见牛头马面捆住我的魂魄,要领我去投胎。
「那女子要以一生福德为契,要求给这位姐姐投个好人家。」
「她今生实在是太苦了,你去托个梦给那女子说,不收她的福德了,也给她找个好人家投胎。」
……
又是一年瑞雪丰年,府内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产房内满头大汗焦急万分,产房外亦然。
直至婴孩啼哭,众人才放下心来。夫人来不及放松,欣喜道:「先让我看看孩子。」
产婆小心翼翼地将其裹在小被褥中,轻声道:「老爷,夫人,是个小姐。是否给小姐拟定名字?」
看着一脸恬静的婴孩,老爷大喜过望,抱在怀中,怎么看怎么稀罕。
「想必是上天遗留给我的宝玉,就叫玉遗如何?寓意珍玉宝贵。得小心爱护才是。」
夫人也应着,汗液浸湿了眉发:「我倒希望孩子能像茅草中新抽的嫩芽一般,生生不息。」
老爷抽出手来在她手心写字:「如此,就同音。叫做玉荑吧。」
夫人点点头,两人看着襁褓中的女婴幸福地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