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疑有他,反而十分感动,一口喝下后直接头晕目眩,一阵天旋地转后便坐在了小轿当中。
原本我想着在郑家和太师府之间的路逃进巷子再逃去别地,可是陪同的丫环说秦太师虽在汴京,但在乡下有远亲,需要先去拜见远亲才能进太师府。
那也无妨,我会在路上跑。
我正安慰自己的时候,一群蒙面山匪从山坡上席卷而来。抬轿的轿夫、陪同的丫鬟全都跑了,我掀开帘子也跑,本以为从小练出来跑步能派上用场了,没想到这伙山匪是冲我来的。
跑得慢的人他们也不追,只是紧追着我。
最后我因身体素质不敌,惨遭几人蹂躏。
我苟延残喘,半死不活地求几人饶我一命。
贞洁于我而言远不及性命重要。
可无人理会,为首那人直接抹了我的脖子,将我一口气生生堵在喉间。
濒死之际,我隐约看到那人裸露的左肩上有一颗红痣。
「呵,死得其所。」
郑玉柔捏紧了衣裙胸上的花纹,看到了其中隐晦的小字,气得摔了一桌的茶盏。
「母亲这般不细心的人,怨不得祖母不喜她!若是被殿下看出来,我这大小姐的面子往哪搁?」
仲秋急忙跪下:「大小姐切勿动肝火,如今二小姐已经没了……」
她还没说完,就被郑玉柔重重地掌掴了。
「不许喊她二小姐!郑家只有一个小姐,那就是我!」
「至于你的亲人,本小姐自会保他们周全。不过……」
她的表情在仲秋的希冀下更加精彩:「郑玉荑那间庄子,我已经烧了。」
「那奴婢的姐妹们呢?」
仲秋扯着郑玉柔的衣裙,祈求的目光不言而喻。
「自然是随着大火一起消散了啊。」
她狞笑着,拍打仲秋愣愣的脸。
「你知道的,郑家不会花钱养这么多废人的。」
我听了她的话,也愣住了。想不到郑玉柔已经狠心手辣到了这种地步,庄内的二十余人皆成了火下亡魂。
养这些人的吃住不及郑玉柔的一角裙摆钱。
我捏紧拳头,试图向她挥去,却只能打进流动的空气中。
她拨开仲秋,随口吩咐道:「裙子我也不是很喜欢,既然是郑玉荑的,就烧了一块给她好了。」
随后她像想到什么似的,恶意道:「毕竟她死的时候连衣服都被撕烂了,肯定需要的。」
6.
新妇嫁人需三日回门。
晴天的日子里,风还是如此冷冽。
江玉泽在家宴上嘀咕一句:「郑玉荑怎么还没回来……」
还未说完,就被父亲一筷子打在手背。
他不悦的目光引领着他看去,见郑玉柔眉色间透露着畏怯。
「兴许二妹是不想看到大家吧,毕竟秦太师也算是龙潭虎穴,没个十天半个月的都不能回来。」
她状似好意地解释却直接抹黑了我,好像拐着弯地说我是被秦太师折腾得下不来床才不回门的。
她正要补刀两句,先不想下人来报。
是站岗府前的小侍,此时正连滚带爬地过来通报。
「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二小姐的死讯传来了!」
我弟仿佛听了玩笑话,调侃道:「怎么可能,她那么命硬,不会死的。」
我爹对这件事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他知道秦太师的恶行,自然而然地以为我是被折磨而死。
他轻呷了口茶。
「死了就死了吧,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另一小侍也跑来说,秦太师的人来问二小姐什么时候入府。
父亲喝茶的手定住了,问先前那个小侍:「你说二小姐是在送亲路上死的?」
小侍点头,说官府的人说我是在送亲的路上被山匪劫杀,侮辱致死,尸体还在义庄待验呢。
父亲定在了原地,他还等着秦太师能够在朝廷之上提拔他呢,可这中间出了状况……
于是他把目光看向了郑玉柔。
郑玉柔被他的眼神冻得一哆嗦,想她反应再慢也知道父亲想把她送给秦太师化干戈为玉帛。
于是她结巴道:「父亲,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吧?」
沉默了一上午的母亲突然开口道:「玉柔,你随我进屋来。」
这对郑玉柔简直于救命稻草一般,我也随着她跟母亲进了里屋。
刚一进屋合上门,郑玉柔就被一巴掌打倒在地。
母亲则高高在上地蔑视她:「是你害了玉荑?」
她的语气很奇怪,仿佛我是她最爱的孩子一般。
郑玉柔捂着被打的脸,不可置信道:「母亲,为什么这么问我?」
母亲异常冷静,她的话语似乎没有温度。
「如果不想嫁给秦太师的话,最好对我坦言相对。」
秦太师的传说,郑玉柔早有耳闻。
她兴许是不想让我活到回门的时候给她威风,所以干脆早点动手,没想到秦太师没看见我就以为我爹故意不送女儿过去,怕是要怪罪郑家,这样想来,山匪一事只有她自己知晓。
于是她一股脑儿地将事情的原本倒给母亲,还捏着帕子哭哭啼啼可怜着。
可母亲的怜惜并没有分给她分毫。
她说:「我从前不知你的嫉妒心竟然如此之重。」
「你之前被人牙子拐卖,身子不洁,回来后说让玉荑为你赎罪,她未反抗过你分毫。即使你也知道,那年去闹集的只有你和玉泽两人。」
母亲的目光似乎洞穿了地上的郑玉柔,我第一次看到她为了替我说话扇她乖女的巴掌。
「你说玉荑嫁给秦太师为郑家铺路,为什么,你自己,不去嫁?」
郑玉柔反驳她:「因为我与三皇子已经永结同心了啊!如何再嫁给旁人?」
「是吗?如果我将你顶替玉荑的事情告诉三皇子,你猜他还会不会娶你?亦或是直接解决你?」
「玉荑是你的亲姊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原来我的母亲知道这所有的事情。
但是她仍然为了郑玉柔去调整天平的衡量标准。
我活着的时候,对我百般厌弃。
我死了的时候,又对我百般怜惜。
可这迟来的亲情,我要来又有什么用呢?
姐姐发狂地怒吼着:「因为我恨!玉荑和玉泽抢走了你们的宠爱。为什么和玉泽逛街的不是她?为什么被拐卖的不是她?为什么失去贞洁的不是她?」
「为什么她总有那么多的好命!祖母爱她,给她留了丰厚嫁妆。随便一救就是当朝三皇子,未来的储君人选,所有人都爱她!即使是得罪公主,公主也不曾怪罪于她。」
「为什么?明明我们都是郑家的女儿!」
听着她的歇斯底里的控诉,母亲喃喃道:「你真是疯了,你以为带给你压抑的真的是你的妹妹吗?」
随后她眼神逐渐从涣散变成坚定的冷漠。
「这些事我都会和三皇子说的,如果三皇子不愿娶你,你就顶替你妹妹嫁给秦太师吧。」
姐姐不断哀求着她,母亲,嫁给秦太师我会死的。
可她在将我推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死呢?
哦不对,她正需要我死去。
母亲拂落她抓着裙摆的手,只留给郑玉柔一个背影。
姐姐看着离开的背影,捏紧了帕子仿佛做了很重要的决定。
以我对她的了解,好面子的她定然不会让宋息州知道这件事。
那唯一的办法只有……
7.
魂魄形态的我待在郑府第三天了。
期间随着母亲去看过我的尸体。
没想到我的尸身如同刚死的那般新鲜无比,只是血液凝固在表皮。
我看着母亲的手似乎想触碰我,但发现我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
有的只是撕咬、凌虐的痕迹。
仵作对满面愁容的母亲说:「这是你的女儿吗?怎么舍得让女儿跑那么偏僻的地方,连个护卫也不安排呢?」
母亲的眼泪流进嘴里,良久,她爆发出一句:「玉荑,我的女儿呀!」
小时候,母亲从不让我对外声称是她的女儿。
死后却又无比地肯定我的身份。
我站在旁边,看着痛苦跪在地上哀嚎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除了母亲,家里人似乎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母亲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却看见她的亲人们正在大摆宴席,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原来郑玉柔得了三皇子的垂怜,肯为她求圣上的旨意。
她看了看桌上的丰盛佳肴,又看了看她的至亲们,呆呆地询问:「玉荑呢?怎么没出来吃饭?」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桌子上没有玉荑爱吃的菜,怪不得她不来吃。」
母亲笑着拍掌说,却透露着病态。
「母亲,二妹妹已经死了。」
郑玉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开口道,母亲却疯了一般掀翻了一桌子的饭菜。
「玉荑是你的姐妹,你好意思从那说风凉话!从小到大,都是你们欺她辱她,等到她死了,你们还说那种话来奚落她!」
我想,母亲指的应该是他们背后里说我罪有应得吧。
可笑我并未犯过什么罪。
我唯一的罪,就是投身于郑家,成为郑玉荑。
她单手指着郑玉泽,发抖道:「玉荑对你不好吗?冬日里你想吃冰底鲤鱼,是她制了网兜给你打捞,你砍坏皇家园林的竹林也是她给你顶罪。」
「任何你无理取闹的理由她都满足于你,为什么给你爹说让玉荑去给秦太师当小妾?你明知那里是龙潭虎穴,还逼着玉荑去那里!你是何居心?!」
郑玉泽支吾着答不上来。
最后还是父亲冷冷回答她说:「告诉你,别太过了。你再怀念你的二女,她的死已成事实,现下玉柔得殿下青睐,玉泽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郑家只会往高处走,不会落寞在原地!」
「更何况,一直纵容他们肆意的不正是你吗?母亲不重视你,却独爱玉荑,你对她的恨意、作为已经让孩子学去,害死玉荑的难道不是你吗?」
父亲说得对。
孩子是一面镜子,最初只会模仿大人的行为举止。
大人怎么做,他们也就怎么学习。
母亲不再说话。
只是用她恨之入骨的目光一点点刺过他们。
爱权冷漠的父亲,自私自利的女儿,见风使舵的儿子,还有一个阴晴不定的她自己。
良久,她身形不稳扶住了台面,泪已经打湿了面庞,轻声道:「原来,是我害了玉荑……」
母亲一下子就病倒了。
整日汤药和热水轮番从她的房里出来,又换些新的药进去。
姐姐给她喂药,她不肯喝。
于是姐姐给郑玉泽使了个眼色,让他喂药。
面对病恹恹的老母,他安慰道:「母亲,郑玉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