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禾紧绷的脊背一松,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一阵风过,凉得她打了个哆嗦。
太险了。
她抬手想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指尖却有些发颤。
“那个赵主任……”
“不用管他。”
战霆舟打断了她,声音冷得像冰,“他影响不了最终结果。”
这男人,总是这么笃定。
仿佛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
沈知禾心里那点后怕,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抚平了。
战霆舟抬起手腕,“成绩还要等一会儿,去休息室。”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战霆舟反手关上门,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他走到墙边的暖水瓶架子旁,拿起一个干净的搪瓷缸子,倒了满满一杯冒着白气的热水,递到她面前。
“喝点。”
沈知禾接过来,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驱散了身体里残留的寒意。
“你什么时候学的俄语?”
男人冷不丁地开口。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探照灯一样锁着她,仿佛要将她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挖出来。
沈知禾捧着杯子,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小时候,住的地方,隔壁有个下放的苏联专家。”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妻子是俄语老师。”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
真真假假,才最不容易被拆穿。
这具身体的原主自然是不会俄语的。但她沈知禾会。前世在沃顿商学院,俄语是她的第二外语,成绩全优。
可这些她不能说。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下放的专家是她能找到的最无懈可击的借口。
战霆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那眼神很深,像是能看透人心。
他点了下头,声音低沉,带了点说不出的赞许。
“你很聪明。”
沈知禾心里一跳。
他夸的不是她俄语说得好,而是夸她脑子转得快,把赵卫国给绕进去了。
这人什么都明白。
一股热气直冲上脸,沈知禾的耳朵尖都烫了起来。
她赶紧低下头,两手捧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借着喝水挡住自己的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外头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校长领着几个评委推门进来,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上来就一把抓住沈知禾的手。
“沈同志!恭喜!你的试讲是第一名,最高分!”
他抓着她的手直晃。
“笔试成绩没问题的话,下周一就能来我们一小上班了!”
第一名?下周一就能来报到?
沈知禾脑子嗡的一下,巨大的惊喜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就扭头去找角落里的战霆舟。
他就靠在墙边,一直没动。
这会儿,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竟然往上翘了翘。
“恭喜。”
他看着她,只说了两个字,却比校长的长篇大论更让她心安。
走出学校大门时,天上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金色的阳光泼洒下来,照得人心里也亮堂堂的。
“庆祝一下?”
战霆舟的声音冷不丁在身侧响起。
沈知禾脚步一顿,惊讶地扭头看他。
“庆祝?”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
战霆舟点了下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街角,“附近有家老字号,茶点做得不错。”
沈知禾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利落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啊。”
那是一家门脸很小的店,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在斑驳的木门上挂了个国营茶社的牌子。
店里人不多,战霆舟熟门熟路地跟柜台后的老师傅点了两份酸梅汤,又要了芸豆卷和豌豆黄。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这些?
沈知禾心里犯着嘀咕,跟着他找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
“你以前来过?”
战霆舟摇头,将擦干净的筷子递给她。
“听同事说的,第一次来。”
沈知禾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所以他是特意打听了,才带她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带她出来吃饭。
很快两碗冰镇酸梅汤被送了上来。
琥珀色的汤汁盛在白瓷碗里,上面飘着几粒干桂花,光是闻着那股酸甜的香气就让人唾液分泌。
沈知禾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酸甜冰凉的滋味在舌尖炸开驱散了所有的紧张,舒服得她眯起了眼睛。
“好喝!”
战霆舟看着她那副满足表情,眼神柔和了几分。
“慢点,烫。”
他下意识地叮嘱了一句。
烫?这冰镇的……
沈知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把这当成热茶了。
“孩子们……这会儿该想我们了。”
气氛有些过于暧昧,沈知禾没话找话,小声嘟囔了一句。
战霆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军绿色的表盘。
“还早。”
“你想去看电影吗?”
沈知禾惊讶地抬起头。
她正好对上男人看过来的视线,忽然有些想笑。
强大如战霆舟,竟然会因为问她要不要看电影而紧张?
这个认知,让沈知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好啊。”
这个年代的电影院,远没有后世的豪华。
水泥地面扫得还算干净,一排排的翻折木椅带着陈旧的气息。售票员打着哈欠,撕了两张票给战霆舟。
“《英雄儿女》,七点半场。”
影厅里稀稀拉拉坐着几对人,战霆舟领着她,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
这位置……可真是用心良苦。
沈知禾心里暗笑,挨着他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窄窄的扶手。
很快,灯光暗下,雄浑的配乐响彻整个影厅。
黑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感官都放大了。
身侧男人的呼吸,他身上清冽的皂角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体温,都清晰得过分。
沈知禾有些坐立难安,手放在扶手上,手指蜷了又松,松了又蜷。
电影演到王成为战友复仇,在阵地上高喊“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时,影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
沈知禾看得入神,情绪跟着起伏,搁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往旁边一滑,正正好覆在了另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背上。
那手背的主人,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沈知禾也浑身一震,指尖都麻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反应就是要把手缩回来。
可就在她动念的瞬间,那只手却忽然翻了过来,温热的掌心向上,轻轻地勾住了她的指尖。
沈知禾的心,疯狂地擂着她的胸口。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手心里很快冒出了一层细汗,可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她垂下眼,只能看到幕布上明明灭灭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电影后面演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