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方言
杰佛僧2024-12-24 14:176,666

   秦昭用很拖沓的速度完成了前同事的约稿。像这类公式化文章,换过去的他,一天能出三篇,如今三天才出了一篇,不禁让他感慨人的忘性是真大。几年吃饭的本事,说落下就落下。

   另一件事也不出他所料,曲尚鸣请他撰写回忆录的事被全家人知道后,遭到了孙尚珠的冷嘲热讽。然而,曲尚鸣保持了最近一贯的态度,避其锋芒,以冷暴力回应。孙尚珠打出的重拳一次次被棉花卸去了力,有苦难言。

   正在气头上,正巧王崇林邀请他们去他家作客,说王响想在家向诸位展示手艺。孙尚珠自然不会让曲尚鸣同往,但曲尚鸣缠着秦昭不放,她只好带黄鑫和曲灵铃去。曲望远有事去不了,在手机上对黄鑫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注意“他俩”与“他俩”之间的距离。

   黄鑫不住点头答应,但心里没有一点儿底。既不违法乱纪,又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作为一个外人,能插手的地方实在太少。

   王崇林家就在望江龙城隔壁小区,同样的依山傍河,步行可达。

   许多老年人的居所宛如仓库,四处堆满了杂乱无章的物品,其中大部分往往是舍不得扔又没有实际用途的“垃圾”,随着杂物的不断累积,仓库最终会演变为垃圾场。相比之下,王崇林的居所完全是另一副构造,处处保持着整洁,一尘不染,即便是日常穿用的拖鞋也摆放在鞋柜里,大门旁边是个衣帽架,方便挂置那些穿过但暂时无需清洗的衣物。茶几和餐桌上,除了必需的抽纸和湿巾,也没有多余的杂物。如果不事先告知,人们可能会误以为这里住着一个热爱收纳的年轻单身人士,而不是一个老人,拥抱着日式的“侘寂风”的老人。

   “你们家真干净。”曲灵铃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王崇林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看向王响,“这都是响儿教我的,要‘断舍离’,把没用的东西扔掉,扔掉旧东西就是扔掉霉运、扔掉晦气。”

   “我们这代人能做到‘断舍离’,可真不容易。”孙尚珠说。

   王响接过黄鑫手里拎的水果,去了厨房。黄鑫不想听他们吹捧王崇林,换上拖鞋在客厅里游荡,东看看西看看。

   “最开始我也不愿意,毕竟我们这代人经历过物资稀缺的时代,活得战战兢兢,总会害怕没有余粮。响儿想了个办法,让我从小的做起,每天只扔一件没用的东西,每天就是新的一天,像那塑料袋。”王崇林指着厨房。厨房门把手上系着一只白色的大塑料袋,里头整齐叠放着其他塑料袋,各自团成一团,“过去,这袋子里装得鼓鼓囊囊的,连厨房门都关不上。响儿让我把质量好的塑料袋留下来,扔出去一大半儿,现在门也能正常开关了,真正要用的时候,拿出来的塑料袋质量也好,像这样,无时无刻心情都会好。”

   “奶奶,你得多向王爷爷学习!”曲灵铃斜眼看孙尚珠,打趣道。

   “你不得多向人家王响学习?你看你自己那房间,东西堆得到处都是!”孙尚珠回应。

   “奶奶讨厌!”曲灵铃假意嗔怪着。但从她心底,的确对王家的爷孙俩抱有敬意。对她而言,地面的干净和桌面的整洁固然不容易做到,但最关键的是,王崇林家中几乎察觉不到“老人味”。在望江龙城,即便像爷爷奶奶这样,在那一辈人里算是爱干净的,家里还有保姆每天打扫,却依然很难做到彻底祛除老人味。

   尤其是爷爷那间屋。

   王响切好水果,让大家在客厅沙发上落座,自己转身回了厨房。王崇林与孙尚珠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其他老人的八卦趣事,气氛热烈,旁若无人。曲灵铃甚至察觉到了一丝“打情骂俏”的气息。她眼睛里是两位老人的笑颜,背后是整洁到反光的墙面,这副画面让她理解到,奶奶为何愿意与他待在一起——既干净利落又令人愉悦。

   这一幕自然也被游来荡去的黄鑫目睹,他背后掠过一丝寒意,仿佛曲望远正阴沉地戳着他的脊梁骨。他见王响还在厨房里忙碌,假意对孙尚珠说去帮忙,趁机溜进了厨房。

   王响正在用削皮刀削着胡萝卜,见黄鑫进来,吱了声,“不用帮忙。”

   黄鑫压低了声音,“我不是来帮忙的。我是想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让爷爷快乐,不快乐就离婚,那你的奶奶呢?奶奶离婚之后,有人照顾她吗?她会快乐吗?”

   “会啊。”

   黄鑫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她真正快不快乐你是不知道的,我照顾过那么多老人,见过吵吵闹闹的,说分开也就分开了,但没见过哪一对儿分开之后还能把日子过好的,闹到最后,还是回到原先的生活里。几十年了,习惯形成了,说扔就扔,谁受得了?”

   “我奶奶和他的跳舞搭子住在一起了,两个人互相照顾,日子过得很好,甚至不需要我去关照。她不想让我出现,打搅他们的二人世界。”王响继续削萝卜,红皮掉落,汁水飞溅。

   “我刚刚看到了。”黄鑫朝王响的方向站得近了一步,“你们家摆全家福照片那个位置,还有个小相框,里头是你爷爷和奶奶的合照。他还保留在那里,说明余情未了,早晚会复合的。”

   “你心眼儿也太小了,不在一起,不代表一定会仇恨,只是各自选择了新的生活。”

   是吗?结婚生子共度半生的两个人,分开了,真的没有仇恨吗?黄鑫一怔。

   利刃再出鞘,胡萝卜的汁水溅到黄鑫的大腿上。他没注意,他的思维早已被带偏。他本打算提出异议,认为王响只看到表面。然而,考虑到王响谈论的是他自己的家人,作为一个外人,他缺乏反驳的立场,思来想去还是住了嘴。

   王响总能轻而易举地让黄鑫陷入沉默,他的牙尖嘴利在王响面前似乎从未取得过优势。在黄鑫过往的经历中,他向来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个,不讲规则、不讲道理,往往能占取不少小便宜。但他面对的是王响,是个蛮夷,敢于入侵北京、摧毁圆明园、掠夺十二生肖兽首的蛮夷,是郭嵩焘和李鸿章都应付不了的蛮夷,不但无视规则,更不讲道义。

   想到这些,黄鑫释怀了。他默默地退出了厨房,带着一腿战败的“血迹”。没什么事可做,他想去阳台上抽根烟。刚走到阳台门口,听到孙尚珠的声音,“怎么帮这么一会儿忙就出来了?”他估计孙尚珠不想让他在别人家抽烟,又不情不愿地往厨房里走。

   又见他,王响问:“怎么又回来了?”

   黄鑫撇撇嘴,“孙阿姨非要让我来帮忙。”

   王响大手一扬,“我做饭不用任何人帮忙,越帮越乱。”

   黄鑫辗转一程,又回到客厅。

   “怎么又出来了?”孙尚珠问。

   “他说他不用帮忙。”黄鑫解释。

   “那哪能行?灵铃你去!”孙尚珠招呼着曲灵铃。

   曲灵铃走到厨房门口,试探问了句,“奶奶让我来帮你忙。”

   “好啊。”王响欣然接受。

   黄鑫在角落里翻了个白眼。

    

   过了一会儿,王崇林接了个电话,说下楼去接人,

   孙尚珠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还有别人来?”

   “老周,老周和她的家人。”王崇林说。

   “我们一起下去接。”孙尚珠起身,犹豫地看了看黄鑫,黄鑫也在犹豫要不要起身。最后孙尚珠摆了摆手,让他别去了。

   很快,他们便回来了。黄鑫听到门口闹哄哄的,赶紧跑到门边开门。只要一离开望江龙城的环境,他肩上就不会有那么重的压力,反应和行动力都大大提升。门开了个缝,他听到王崇林对孙尚珠讲话的声音,“这家小孩心也太大了,明知道妈妈现在这个状态,还不愿意作陪。”

   王崇林和孙尚珠带回来两个人,周芝芸和她的护工。孙尚珠不停打量着周芝芸身边的护工,好像和吃河豚那次的护工不是一个人。

   看来又换了一个,她心里想。

   听到关门声,曲灵铃从厨房露了个头,看到周芝芸,她三两步跑到门口,一边热情地帮周芝芸脱外套,一边和她打招呼。她故意把脸凑得很近让她观察,“周婆婆好,您还记得我吗?”

   周芝芸举起微曲地手指,在曲灵铃脸边指点着,一脸真诚,“曲!老孙家的孩子!”认出来以后,她露出自豪的笑意。

   “周婆婆真厉害,还记得我!”曲灵铃也露出相应的、像是在哄小孩的神情。她柔声又问,“您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周芝芸的手指和表情似乎瞬间凝固,她的脸色骤变,显露出一丝不安,眉宇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变化了一阵子,她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哎,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没事没事,您记得我姓曲就好,我叫灵铃。”

   “灵铃……”周芝芸低声嘀咕了两遍,“我记住了。”

   黄鑫表现得如同半个东道主,从鞋柜中利落地取出拖鞋,为周芝芸穿上,搀扶她到沙发上坐下,抢了了周芝芸护工的工作。一方面,他感到不那么紧张;另一方面,他对曲灵铃口中的“周婆婆”产生了兴趣。凭借他照顾老人的丰富经验,他判断周芝芸似乎患有精神上的疾病。

   等他们先后落座唠起家常,黄鑫坐到曲灵铃身边悄悄问她,“问你个事儿,这个周婆婆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曲灵铃认为黄鑫的声音压得不够低,白了黄鑫一眼,又悄悄地望向周芝芸。周芝芸正在看她,但似乎没听见黄鑫在说什么。曲灵铃朝她轻轻点头示意,将黄鑫拉到一旁,低声说,“是。情况还更糟了,上次问她,她还能叫出我的名字,现在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你千万别提这个事儿,可能会让她产生抵触情绪。”

   “我懂,我懂。”黄鑫附和。

   他想起去年照顾的一个叫李隆的老人,年轻时候是个篮球运动员,在西南军区体工队打球,重伤退役下来当了半辈子教练。听他家里人说,李隆一生精明强干、坚韧不屈,是个打碎牙齿和血吞的硬汉,后来却相继患上阿兹海默症和帕金森症,精神和身体受到双重折磨,生命的最后四年里过得毫无尊严。

   照顾了李隆最后的半年,他懂他的苦,自然也懂周芝芸的苦。

   “这是我的儿子。”周芝芸拉着护工的手,十指紧扣,“叫叔叔阿姨好。”

   年轻护工讪讪地笑,听从她的指挥,向王崇林和孙尚珠打了招呼,然后用微不可闻的气声说,“我叫小唐。”看来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小唐学会了用周芝芸听觉之外的语速和语调做自我介绍。

   “还有这位,这位是老孙家的孩子,曲……”周芝芸指向曲灵铃。

   她又忘了。黄鑫想。

   “灵铃!”曲灵铃赶紧回应。

   “曲灵铃……曲灵铃……”像学到了新词汇的小孩,周芝芸低下了头,在嘴里来回念叨。她再一抬头,看到王响从厨房出来。

   王响喊了声,“周婆婆好。”

   周芝芸愣了愣,像猛然想起什么,“你是……厨师。”

   “对对对,我是厨师!切河豚的。”王响做出切割的动作,乐呵呵地回应,“今天还是我来操刀,给你们做饭!太棒啦,您还记得我。”

   “对对对,他是厨师,来过我们家,你要记住。”她把护工的手越捏越紧,像在嘱咐,“你不能忘了,以后你得时时提醒我。”

   没想到她的混乱开始得这么早,孙尚珠无奈地看了眼王崇林。她很清楚在这段开场白之后,她会继续说什么。王响打完招呼,继续以厨师的身份回到了厨房。他尽量把水龙头声调小,忙碌的同时听着外头的动静。

   “你们可能不知道。七零年我男人死了,我带着他,和他的两个哥哥,从宾城一路往北讨生活,过草原,翻秦岭,到西安安顿下来,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很不容易……”

   王响伴着流水声听到周芝芸讲的一部分内容,水声也如泣如诉。“确实不容易。”曲灵铃回忆起奶奶曾经的叙述,上次用餐时,她反复讲述抚养孩子长大的艰辛,没想到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她仍旧会提及这些往事。

   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孙尚珠和王崇林一脸真诚地听她诉说往事,不时轻声附和,并在适当的时刻提出恰当的问题,帮助她更流畅地把话题往下推。

   这就是朋友吧,曲灵铃想。

   讲到在西安生活时的艰辛,周芝芸的目光流转,好像前方正在放映着她的过往,而沙发上坐着个陌生人,突然进入了她过去的时空,和那时的一段身影重合起来。

   “唉,你是谁啊?”周芝芸问。

   黄鑫愣了愣,“我是孙阿姨的保姆,和您那……”他本想说和她的护工小唐属于同样的工种,但猛然想到小唐现在的角色是周芝芸的“儿子”,赶紧住了嘴。

   “你叫什么?”周芝芸狐疑地盯着黄鑫,伸出手指着他。

   “周婆婆,他叫黄鑫,是我奶奶的保姆。”曲灵铃看她手指抖得吓人,感觉情况不太妙,赶紧补充说。

   周芝芸的眼中逐渐显露出赤色的凶光,她的手指像电动螺丝刀头一样转动着,突然起身大喊:“你不是黄鑫!你是恶霸赵拴虎!”话音未落,她的双臂像是灌满了力气,一把抓过惊魂未定的小唐,护在身后。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浑厚,从丹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离我儿子远一点!”

   曲灵铃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女人的发音器官里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既不是一声尖叫,也不是一声长嚎,简直像是一头熊被猎枪击中时发出的那种歇斯底里的、誓不罢休的喊声。孙尚珠和王崇林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异。尽管她曾多次讲述带着三个孩子前往西安的经历,但“赵拴虎”这个名字对于他们还是首次出现,这个状态也是首次出现。王响听到喊声也想往外走,但他转念一想,门外有那么多人,暂时静观其变为好。

   孙尚珠赶紧坐到周芝芸身边,握住她的手,嘴里不住劝慰着“别紧张”。但周芝芸反抗激烈,登时又甩开了孙尚珠的手,“别碰我!”她向后挤压着小唐,“孩子你别怕,我不会让那个狗东西打你的。”

   小唐被她一直朝后挤,挤到了沙发角落里。她尖利的脊柱像一把链锯,在小唐的肋骨上下不断摩擦,硌得他又疼又痒。他纳闷自己的肚子上还有脂肪包裹,尚且被硌得生疼,周芝芸的背上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却对疼痛浑然不觉。他无法脱身,想从沙发里翻出去,又不敢用力,怕伤到周芝芸。

   曲灵铃把黄鑫拉到阳台门边上,远离了周芝芸。孙尚珠和王崇林围到周芝芸身边,作出帮他保护儿子的姿态,同时不停抚慰着她。见身边有人帮助,威胁也站远了些,周芝芸的疯狂劲儿稍有缓解,身体慢慢滑落到沙发上坐下。劲力被卸去,小唐感觉没那么疼了,反而生出被母亲护佑的安全感来。

   眼看局面稍稍被掌控,厨房里的王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想看看情况。

   一个五大三粗身影的骤然加入,突然刺激了周芝芸,加重了的病态,她慌张地拒绝孙尚珠等人的帮忙,双眼四下张望,甚至想从茶几上找把武器保护自己和身后的“儿子”。

   可惜茶几上除了纸和湿纸巾,只有一碟冰糖橙和一碟火龙果。

   护子心切的她,没有武器,就得亲手创造武器。她一巴掌掀掉碟子里的冰糖橙,作势要在茶几上把瓷碟砸烂。王崇林赶紧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进行下一步动作,嘴里一直喊,“老周,老周!”。周芝芸被王崇林压制得动弹不得,因为疼痛而发出哀嚎。孙尚珠听见她的叫唤,连忙拍打王崇林的肩膀,让他松开,别弄伤了周芝芸。

   但王崇林一松开手,周芝芸的手臂像是蓄满了势的投石机,把碟子扔了出去。

   王响眼疾手快,一把接过了碟子,没让碟子砸碎在地上。周芝芸已经陷入了张牙舞爪的疯狂状态,拳打脚踢,连小唐也加入了控制她的战局。王响再三犹豫,要不要去彻底制服她,再不制服她,感觉她会伤及爷爷和孙奶奶。

   “不要慌!”

   讲话的是黄鑫,他猛一开口,确实镇住了全场,不止周芝芸的动作被他打断,连他身边的曲灵铃和王响也是身形一滞,战局里的紧张度稍减。黄鑫低头深吸一口气,抬头正视周芝芸的眼睛,用极其标准的宾城话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赵拴虎。”

   周芝芸只是稍有愣神,随后继续狂舞着嘶吼,“你就是赵拴虎!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黄鑫保持着一字一顿的讲话状态,“我是四川人,我讲四川话,对不对?你说的赵拴虎,他是西安人,对不对?他说的是陕西话,对不对?我的口音和他的口音不一样,对不对?”

   曲灵铃和王响莫名其妙地看向黄鑫,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接连的几个“对不对”,竟然真的让周芝芸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喃喃的说:“对。”

   “你听听我讲话的口音,是不是最地道的宾城口音。”

   眼看周芝芸的状态有变,黄鑫接连说了好几个地道的宾城土词,用以证明自己的身份。这些词连曲灵铃都多年没有听过,王响更不必说,听得云里雾里。

   在众人不理解的目光注视下,黄鑫展示的内容明显对周芝芸产生了效果。周芝芸不断重复着,“他是西安人,你是宾城人,你们的口音不一样,西安人不会说‘杀割’……”

   最后,她抬头,眼里的赤红消失了。

    

   看着周芝芸在小唐和她真正“儿子”的搀扶下,背影佝偻着缓缓前行,消失在电梯口,王崇林懊丧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后悔今天请她来家里做客的决定,“不好意思啊,我不该叫她来的。”

   “没关系,说不定这是她最后一次出门了……”孙尚珠缓缓摇摇头。

   “想她了就去她家看她吧。”王崇林说。

   “她家里人看起来也不愿意管她了,下次见她。”孙尚珠感觉喉头一涩,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她连续吞了两口口水,胸口连连起伏,“下次见她,估计得去疗养院了。”

   “我也能理解她的孩子们,久病床前无孝子……”王崇林回头,看了一眼厨房。

   

   “你从哪儿学来的招儿?”曲灵铃问黄鑫。

   黄鑫说起过去照顾过的李隆老爷子,在西南军区体工队打篮球,被借调出去过。因为语言不同,在那边的球场上无法和队友交流,被队友孤立,又被教练打压。他是个不服输的性子,遇到困难一步不退,只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于是更拼命练,更拼命打。但人体是有极限的,最后,他练废了膝盖,毁了运动生涯。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个噩梦,纠缠了他一辈子,哪怕得了老年痴呆也忘不了,甚至越往后越清晰,他时不时会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语言不通的环境里,迷茫又无助。能让他回过神来的,只有最地道最老土的方言。李隆的潜意识里知道,口音无法作假。

   “口音可能才是港湾里的那支灯塔。”黄鑫感慨。

   曲灵铃瞪眼看他,“这话不像你说出来的。”

   黄鑫嘿嘿一笑,“确实不是我说的,是李隆他孙子说的。”

   曲灵铃:“对了,‘杀割’是什么意思来着?”

   黄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她,“连你也不知道?”

   “小时候肯定听过,忘了。”

   “是‘结束了’的意思。”

  

  

继续阅读:35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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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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