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历死了。
没人知道吕历是几点几分咽气的,反正大奎过来找琪哥的时候,只说人已经装到车上了,问要不要叫我一起去塞人?
我在沙发上半睡不睡,琪哥踢了我一脚:
“韩唐,起来干活了。”
我当然知道琪哥说的“干活”是什么,没说话,起来默默穿好衣服。
我和琪哥坐电梯从地下的房间上来,才发现外面正下着雨。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院子中间,大奎已经在驾驶位上等着我和琪哥了。
我问大奎:
“你不是和九爷出去办事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大奎说:
“事情处理完了,九爷回滨江县的家里。我不方便跟过去,就提前回来了。”
我以为车上还有别人,结果车门打开,没人了,只有我和琪哥。
“琪哥,就我们三个……去干活吗?”
琪哥没说话,大奎在旁边给我解释:
“这种事,本来不需要琪哥出面的。琪哥的意思是你第一次干这种活,他亲自带你一趟。”
我前后看了看面包车,没发现吕历的尸体。
“吕历呢?”
大奎指了指面包车的后座:
“那个座位是活的,吕历在下面。”
我低头看了一眼,一个人形的东西,裹着黑色的大垃圾袋,被直挺挺地被塞在下面。
琪哥已经上了面包车,我把手里的伞收起来,也上了面包车。
大奎亮起车灯,把面包车驶出了工厂。
上次坐面包车,还是和林易溪送蓉蓉的尸体回去。
可是,同样是和尸体在一辆车上,蓉蓉的尸体只是让我觉得紧张不自在,可吕历的尸体,却让我坐立难安。
大奎开车和琪哥一样,不管路况好不好,速度先整上去再说。
面包车在雨夜里狂飙,座位底下的吕历尸体摇晃着,滚动着,在我和琪哥的小腿肚子上一碰一碰的。
琪哥一点都不在乎,我却把腿往前挪了又挪。
四个发现我几乎绷直的腿,问我:
“害怕了?”
我摇摇头:
“上次给嘉华处理过一个女孩的尸体,没那么害怕。”
琪哥说:
“这种事,就是接触过越多,心里越没感觉。就像在火葬场上班,你成天看见死人,就不觉得死人害怕了。”
难得琪哥也有宽慰人心的时候,我点点头,说琪哥说的对。
大概两个小时后,面包车停在一处郊区。
这里也是一个工厂,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大奎拿出两件雨衣给我和琪哥,自己看着外面的大雨说:
“这天气,真是个干活的好天气。”
我们三个人下车,大奎把车门开到最大,把后座掀起来,让我和他抬吕历的尸体。
我看了一眼四周,除了遮挡视线的大雨,周围一大片都是空荡荡的。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就把人放在这吗?不是说塞下水道吗?”
琪哥在大雨声中说话,嗓门也提高了几分:
“这是鹭港市最大的污水处理厂,前面有个斜坡,面包车不方便下去。我们得把他抬下去,才能塞下水道。”
吕历的尸体很沉,又裹着黑色垃圾袋,再加上雨水一淋,特别不好抓在手里。
大奎在前面抱着吕历的头,琪哥在中间抱着他的腰,我在最后面抱着他的脚。三个人贴着污水处理厂的墙根,慢慢往斜坡下走。
斜坡大概有二十多米长,应该不是一条经常走人的路。两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杂草被大雨打的伏在地上。我们三个人脚底下磕磕绊绊恶,又是下坡路,走的特别艰难。
好不容易走到斜坡下面,大奎放下尸体就去撬下水道的井盖。结果努力了半天,那个井盖纹丝不动。
大奎累的大口喘气:
“这井盖,以前一出力就开了,今天怎么回事?”
大奎拿的是一根指头粗的钢筋,他把一头塞进井盖里,招呼我和他一起撬。
井盖和锅盖差不多大小,按说我和大奎两个大小伙子,不可能撬不动它。
可偏偏的,我们两个鼓着浑身的力气撬了半天,那个井盖像是焊在地上一样,钢筋都弯了,井盖还一动不动。
大奎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雨水淋到脸上,还是累的出汗了:
“琪哥,这井盖撬不开,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琪哥左右看了看:
“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井盖?”
大奎也朝周围看去,然后指着不远处说:
“没有井盖,但是那边有个地面塌陷下去的洞口,好像也能通到下水道。”
琪哥弯腰去抱吕历的尸体:
“走,从那个洞口塞进去。”
大奎很听话,他先是弯腰抱起尸体的头,然后才对琪哥说:
“琪哥,那个洞口很小的,估计塞不进去一个人。”
琪哥没说话,只是示意我抱起尸体的脚。
我不敢怠慢,也不敢问琪哥有没有听见大奎的话,只能先抱起尸体再说。
那个塌陷下去的洞口,离我们现在的位置不太远。但是这地方的杂草更茂盛,我们三个人要一边踩踏杂草,才能有一点路慢慢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那个洞口,我第一个傻眼了。
圆形的洞口,长宽都不超过两巴掌。就这点距离,别说塞一个人进去,就是一只稍微胖点的野狗,都未必能进去。
我们三个放下尸体,大奎指着洞口对琪哥说:
“琪哥,就是这里了。你看看,这根本放不下一个……”
大奎话没说完,琪哥突然指着我:
“韩唐,抱着脚,先把脚给他塞下去。”
我不知道琪哥为什么要我这么做,吕历不胖,但一个成年人的体量,绝对不可能从这么小的洞口塞进去。
所以,即便我把吕历的脚塞进洞口,他的身体也不可能进去。
怎么办?总不能把吕历的尸体像栽葱一样,栽到这里就不管了吧?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大奎却走到我这边,开始挪动吕历的双脚了。
“韩哥,琪哥的话,我们都是先照做,然后再说行不行。你没有和琪哥在一起做事过,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我能感觉到大奎是在替我说话,他可能怕琪哥因为我不懂规矩对我发火。
虽然我不在乎琪哥对我发火,但我还挺感激大奎的。
吕历的尸体已经梆硬,想要把他的双脚塞进洞里,就得把他整个人都立起来。
大奎拖着吕历的脚挪到洞口,我和他搭手,把吕历竖了起来。
然后,吕历就和我判断的一样,直立在那里了。
我和大奎同时去看琪哥,只不过,大奎看琪哥,是等着琪哥想办法。
而我则是用那种,“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的目光去看琪哥。
雨越来越大,我们三个人的眼前都挂起了水帘子。我看不太清琪哥的表情,只看见他低着头,在地上找什么东西。
很快,琪哥抱起了一块大石头,直接从吕历的脑袋上砸下去。
只一下,吕历的身子就矮下去一大截。
我再次傻眼了。
琪哥也太生猛了,谁能想到,他会用这么野蛮的办法送吕历进洞?
那个洞口本来就是塌陷下去的,再加上这场大雨的冲刷,洞口四周又出现塌陷的痕迹。
我和大奎没注意,但是琪哥肯定是提前就想到了这点。
所以,刚才大奎说洞口小,琪哥其实听见了。只不过他已经有主意把吕历塞进去,所以才让我们把尸体抬过来。
琪哥拿石头砸吕历,大奎很有眼力劲儿,接过琪哥手里的石头,自己也砸了一下。
等到第三下的时候,大奎把石头递给了我:
“韩哥,你也出把力。”
我没说话,接过那块大石头,狠狠地朝吕历的脑袋砸下去。
吕历的脑袋已经破碎了,一些浓白的脑浆流出来,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他整个人,只有最宽处的肩膀卡在洞口,其余的身子已经在洞里了。
大奎踩着吕历的肩膀,用力蹦着往下踩。
随着洞口的一点点扩大,吕历终于消失在我们眼前。
越下越大的暴雨,冲刷了一切现场的痕迹。
但我还是有一点担心:
“琪哥,”
我在暴雨中大声喊:
“吕历的脑袋都被砸开花了,这要是被人发现,肯定不能认为是意外死亡吧?”
琪哥已经掉头往回走了,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前面传来:
“这种地方找……人,都知道不……第一现场。等他们找到第一……场,再考虑伤口是怎么……来的……去吧”
大雨吞了琪哥说的几个字,但他说的意思我听懂了。
我没有再和琪哥争辩,毕竟我第一次干这种事,不可能比琪哥有经验。
我们三个回到斜坡底下,抓着两边的杂草爬上去,又开着面包车回到九爷在工厂的家里。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一口热茶下肚,一路上处理吕历尸体的惊惧和疲惫好像就没了。
天还没亮,琪哥和大奎已经躺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只有我睁着眼睛发呆。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才是真正的黑社会。想要走到九爷的那个位置,这种借着夜色做事的生活才是常态。
而我之前在歌舞城和赌场的种种行为,只不过是小打小闹,都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那套。
所以,我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生活吗?我真的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吗?
如果有一天出事了,而且是这种牵扯到人命的大事,我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
我脑子里想的越多,心里就越烦乱。
好不容易走到离九爷近一点的位置,本来以为要开始真正的挣大钱之旅了,没想到却接触到这么让人胆寒的一面。
怎么办?
现在退回去,去厂里做一个推纸箱子的打工人?
我好像不甘心。
继续跟着九爷这样混?
我又有点怕。
我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琪哥被我吵醒。他没有朝我发火,而是一睁眼就很清醒的样子问我:
“韩唐,你是不是怕了?”
这已经是琪哥第二次这样问我了,我还是摇头:
“没有,就是这些东西,和我以前的生活太不一样。我有点……不太习惯。”
琪哥看着我,突然就对我推心置腹起来:
“韩唐,你没有我和九爷那样的经历,对这些事的反应肯定会更强烈。我和九爷是一步步被逼到这份上的,如果你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你直说,九爷肯定会放你走。”
莫名其妙的,我觉得琪哥看我的眼神有些怜惜,他好像也不希望我走到这一步一样。
可我经过刚才一系列的内心挣扎,已经对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做出了选择:
“琪哥,我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也不想过那种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试试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琪哥问我:
“什么可能?”
我说:
“精彩,刺激,打打杀杀。可能我在这种生活里一天经历的,就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琪哥轻轻摇头:
“可是这种生活的代价也大,谁也不能保证,你今天还活蹦乱跳的,明天会不会就像吕历一样,被人塞进什么地方。”
我被琪哥的话惊了一下,但是很快,我就笑了:
“琪哥,如果你愿意把我带的和你一样厉害,我估计那种事就落不到我的头上。”
这次,我看见琪哥终于像模像样的笑了:
“看来九爷说的没错,你小子,就是嘴巴甜。”
琪哥笑了,我也赶紧陪着笑了一个:
“我年纪小,说话不过脑子。要是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琪哥不要和我见外。”
琪哥翻身起来去上厕所,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