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溪好像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脸色很平静地说道:
“刚才在楼上已经给你说过了,我们两个送她回家,你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
我都有点气急败坏了:
“可你也没说这样送啊,她是……”
我虽然又急又怒,但还是怕那两个字被别人听见,只能压低声音说道:
“……她是死人,你怎么能把她就这样送回去?”
林易溪那股疲惫劲还没过去,脸上的表情又困又无奈:
“那怎么送?买副棺材拉回去?蓉蓉家离这里一千多公里,不说她会不会臭到路上,就算她不会臭,我也能找到愿意拉死人的大货车和司机,可是你知道一路上的关卡有多少吗?费用有多大吗?而且这样送人还要办手续,这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事,我哪有时间处理?”
林易溪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现实的问题,我也无语了。
“可是,你说……一千多公里的路,你一个小面包车拉着她,能行吗?”
林易溪摆正身子坐好在驾驶位上,开始启动面包车:
“行不行也只能这样了,你赶紧上车把她稳住。面包车不太稳,别让她晃来晃去歪倒了。”
我本来已经要接受眼前的事实了,结果林易溪说要我稳住蓉蓉,我又有点炸毛了:
“我稳她?怎么稳?总不能把她抱在怀里吧。”
可能是我的事太多了,感觉林易溪的忍耐已经到极限:
“你不抱谁抱?如果你会开车的话,那把她抱在怀里的人就是我。”
我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开车?”
林易溪忍着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脾气:
“你的调查资料上有……韩经理,我们最好抓紧时间。杨哥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嘉华也不能长时间没有经理。我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长,后面出来的乱子就越多。”
林易溪说杨哥,就是那个和蓉蓉有关系的老男人。
不过我不关心这个杨哥还有什么事,我突然想起来,曲念念那四万块钱的大麻烦还没有处理。
我头疼的都要炸了,从来没遇到这么多事放在一起发生的,真是要命。
……
半个小时后,面包车离开了石碑镇,开始上国道。
我并没有真的把蓉蓉抱在怀里,只是用车身和自己的身子,把她挤在中间。
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死人了,上次豆子哥的尸体我也碰过。只是蓉蓉是女孩子,我更小心些。
我问林易溪:
“路上大概要几天?“
林易溪说:
“蓉蓉家人给了路线,我算了一下,大概两天两夜吧。”
我又问:
“你这两天两夜,是车子一直跑,还是算上了我们吃饭休息的时间?”
林易溪在后视镜里翻了我一眼:
“当然包括这些,你可以不吃不喝坐两天,车子还要加油的。”
林易溪可能觉得我不会开车,对这些常识的东西都不了解。其实我只是担心她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这么长时间的劳累。
也谈不上心疼她,我只是怕路上出事,怕林易溪把车开到沟里去。
还好,林易溪的意志力还算可以。面包车在路上休息的时候,林易溪总是抓紧时间吃饭睡觉,开车时的状态也还算精神。
两天后的下午,我们终于到了蓉蓉家。
是一户很普通的农户,五十多岁的蓉蓉妈抱着已经僵硬在车上的蓉蓉哭的死去活来。
看上去更老的蓉蓉爹从林易溪手里拿走赔偿金,和两个儿子去屋里点数。
我以为蓉蓉家已经给她准备了丧葬的事情,结果没有。蓉蓉妈边哭边指着一个挂了白门帘的屋子,让我把蓉蓉抱进去。
门帘挑开,我才发现那是农村人放柴火的一个屋子。
柴火屋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把蓉蓉放在地上。
已经僵硬的蓉蓉还保持着一个比较歪扭的坐姿,我把她放在地上,让她靠着柴火堆,她才没有倒下去。
林易溪在外面问了蓉蓉爹,确定他们对赔偿金没有异议,我们连夜又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林易几次在后视镜看我,最后终于忍不住问我:
“韩经理,你这脸色也太难看了吧?是不是对我处理蓉蓉的事不满意?”
我本来不想说这些的,既然林易溪问了,我也不想憋着了:
“蓉蓉的赔偿金是多少?”
林易溪说:
“两万。”
我有点吃惊:
“一条人命两万?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只值两万?”
林易溪说:
“已经是翻着倍的给了,如果按当地的赔偿标准,最多不到七千。”
两万,汽水哥在赌博机上按一把就是四万,可一个大活人的命才两万。
我沉默着,心里五味杂陈,林易溪又说:
“韩经理,这件事从我们离开蓉蓉家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们都没有必要再去想了。”
我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蓉蓉的家人……他们都没有给蓉蓉准备一副棺材。”
林易溪也沉默了。
这一路上,我们再没有说话。
……
又是两天两夜的长途跋涉,我和林易溪终于回到石碑镇。
林易溪的面包车也是奇怪,来回这么远的路上都好好的。结果刚回到石碑镇,它就死活打不着火了。
林易溪把面包车扔在路边,两个人拦了一辆出租车。先送她回去休息,再送我去嘉华。
我回到嘉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上班的是朱一凡和宫卓,曲念念还在三楼负责包间。
我也是累的不行,听朱一凡说这两天赌场没什么事,我就上了三楼,去办公室睡觉了。
这次可不是打盹,而是双脚搭在办公桌上,身子窝在老板椅上,直接睡死过去。
一直到早上赌场里算账,我才被朱一凡摇醒。
可我这时候还是睁不开眼,想翻个身继续睡,才发现自己睡觉的条件不允许翻身。
我稍微动了动,尽量让自己躺的舒服一点,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这两天我不在,你们怎么算账,今天就继续那么算。”
朱一凡说:
“这两天是大账哥过来算账的,但是他过来晚。服务员们熬了一天一夜,等他算完账回去都十一二点了。”
朱一凡说是服务员们回去晚,其实一样的,服务员们走不了,他和宫卓也走不了。
想想大家上一天一夜的班也辛苦,我只能爬起来。
好不容易把这一摊子收拾完了,服务员和朱一凡他们都走了,现在就等大账和二账过来收钱了。
但是一想到他们,我心里更不好受了。
还不知道曲念念那四万块钱的事要怎么处理。
曲念念没走,她说大账这两天虽然没有为难她,但是对她说过,这个钱要尽快还上。
和曲念念正说着话,大账和二账就来了。
毫不意外的,大账又问起四万块钱的事。
只是这次他没有问曲念念,而是直接问我:
“老板那边给话了,可以给你们时间去准备钱,但不能太久。韩经理,你得说句话。”
我知道这个“说句话”,就是给个还钱的具体时间。
我说:
“下个月,等我开工资,我一分不要,全都还账。”
二账向来少开口,这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曲念念:
“兄弟,你是不是和这妹子有一腿?”
我忍不住皱眉,眼睛里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恼怒:
“半腿都没有,也不可能有。这钱是我借给她的,她以后还得拿她的工资还我。”
二账看出我不像是撒谎,又接着说:
“她怎么还你钱,那是你们的事。但是赌场这四万块钱,老板说最多一个礼拜,你们必须拿出来。”
我本来心里就有各种各样的火气,听二账这么说话,突然就忍不住爆发了:
“怎么拿?去偷去抢,还是把她卖了?一条人命才两万,要不你们把她弄死两回,这四万块钱就不用赔了?”
我突然发火,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曲念念感激地看着我,认为我在给她出头。
二账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就发神经。
只有大账很冷静:
“韩经理,我听说蓉蓉的事,是你和林易溪一起处理的?你今天刚回来吧?行了,你先休息,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
大账和二账离开了,曲念念还不走。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正要说几句感谢我的话,结果我对着她也吼了一嗓子:
“你赶紧走吧,以后没事别在我面前晃悠。”
曲念念委委屈屈地要走,我又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回来。”
曲念念转身,脸上已经带着泪水了:
“韩哥……”
我问她:
“这两天,那个汽水哥有没有来过?”
曲念念摇头:
“没有,我问了对班的服务员,都说没有来过。”
我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对曲念念摆摆手:
“知道了,你回去吧。”
曲念念走了,我心烦意乱。明明身体还很困,却死活睡不着。
我没想到嘉华这边的事情这么多,也许是我运气不好,也许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想起刚才大账说的话,我知道四万块钱的事不可能拖到我发工资的时候。想想这件事唯一能帮我的,也只有林易溪了。
不是说让她拿四万块钱出来,我要找林易溪问问,看她知不知道那个汽水哥的下落,我得找他要钱去。
林易溪的家,我已经去过一次,这次很快就找了过去。
我在门口敲了半天门,林易溪才打着哈欠出来。
林易溪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就知道是你。”
林易溪这句话,让我觉得很别扭。
因为她穿了一身太过清凉的睡衣。
细细的小吊带,上面遮不住半个胸脯,下面盖不住肚脐眼。一条碎花的小短剧,感觉走路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就要从林易溪的小胯上掉下来。
当然,林易溪在自己家里,她想怎么穿那是她的自由。
可偏偏刚才林易溪说,她知道我来。
既然知道我来,那她穿这么清凉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进门,林易溪回头看了我一眼,有点似笑非笑:
“韩经理是要在门口和我说话吗?”
我说:
“那不至于,你再去穿件衣服吧,我在客厅等你。”
这次,林易溪没有调笑我也没有扭捏,直接进卧室去穿衣服。
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等她。
很快,林易溪出来了,我开门见山:
“三楼有个叫汽水哥的客人,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林易溪还不知道曲念念的事,她反问我为什么问这个,我只能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告诉她。
林易溪听完问我:
“你确定你要去找他?”
我以为汽水哥是个什么不能惹的人物,还担心林易溪不肯告诉我他的下落,结果林易溪又接着说:
“这个汽水哥之前就坑过服务员的钱,但是没这么多,也没有人替服务员们出过头。你要是真的敢去,我带你去找他。”
我长出一口气,只要能找到汽水哥,那四万块钱就有下落了。
我喝完杯子里的水,起身对林易溪说:
“你现在就带我去找他。”
林易溪说:
“不着急,这个账我可以给老板说说,再多宽限几天,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忍不住爆粗口:
“休息个屁,这个钱要不回来,我今天吃饭都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