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蓝光在夜色中闪烁着。
兰香茶社门口围满了人。
阿虎走出大门,朝我投来一个得意的眼神。
随即,医护人员便把浑身是血的刘志远抬上担架,他扭曲变形的右手无力地垂在担架边缘,随着移动一晃一晃。
我知道,阿虎不会让他再站起来的。
“轻点!他膝盖粉碎性骨折!”医生低声嘱咐护士。
刘志远发出微弱的呻吟,肿胀的眼皮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当他的目光扫到站在茶社门口的我时,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李!李阿宝!”
“按住他!给他注射镇静剂!”
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按住他,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刘志远的目光突然涣散了。
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但我已经转身走向那辆停在路边红色奥迪。
车窗半开,隐约能听到压抑的抽泣声。
我靠在车边,从衣服内袋摸出那包皱巴巴的中华烟,点燃吸了一口。
“要纸巾吗?”我递去湿纸巾。
车窗完全降下,露出林茉那张哭花的脸。
她精致的妆容已经糊成一团,昂贵的口红也被牙齿咬得斑驳不堪。
很难将前天我在医院门口见到的,那个可爱有爱心的小女生结合到一起。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望向救护车离去的方向“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夜风吹来,灰烬打着旋儿飘落在柏油路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此刻我只需要倾听。
林茉突然松开方向盘,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大学时...我发高烧到39.5度...宿舍阿姨不给男生进门...”她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翻过三米高的围墙,踩着空调外机爬到我宿舍窗外...手上被铁丝网划得全是血...”
“后来...后来护士告诉我...”林茉抬起头,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越回了那个夏夜,“他在急诊室外守了整整一夜...每隔半小时就去护士站问我的体温...直到凌晨四点我退烧了...他才敢在走廊长椅上合眼...”
夜风吹散了她精心打理的卷发,一缕发丝黏在湿润的脸颊上。
“大三那年...”林茉接过纸巾,轻轻擦拭眼角,“我爸发现我们在交往...派人把他堵在校门口警告...”
她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苦涩的微笑,“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直接跑到我家别墅门口...就那么站着...不吃不喝站了两天两夜...”
远处传来救护车远去的警笛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茶社门口的保安正在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我依然静静抽着烟。
“第二天晚上下暴雨...”林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了某个美好的梦境,“我隔着监控看他...雨水把他全身都浇透了...他还在那里站着...像个傻子一样...”
“我爸终于心软了...让他进门换衣服...那天晚上...他穿着我爸的睡衣...坐在壁炉前发抖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掐灭烟头,这些回忆像刀子一样插进这个女人心里。
那个曾经为爱痴狂的年轻人,如今却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那些随着风飘散的烟灰,就像这段感情燃烧后的灰烬。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脊椎的颤抖。
“人会变,但爱是真的。”我又点燃一支烟,声音有些沙哑,“你记住的是那个为你站三天三夜的刘志远,不是今天这个败类。”
她擦干眼泪,突然问道:“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想要什么?”
林茉的声音里突然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那种克制与疏离。
“很简单。”我直视她的眼睛,“把金河会所解封,动用一下你老爹林局长的人脉。”
林茉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来是你!”
她倒吸一口冷气,保养得当的手指不自觉捏紧了,“前段时间把刘志远挂在电线杆上的...那天我爸看到晚间新闻,气得差点心脏病复发!后来刘志远求他去把一家叫做金河的会所查封,原来是你的。呵呵……我早该想到的。”
我笑了笑依然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林茉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感谢你,明天中午前,解封令会送到你手上。”
她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作为交换,我要你保证刘志远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河州。”
“成交。”我后退一步,看着红色奥迪缓缓驶离。
挂断电话,我抬头看向夜空。
那个曾经为爱奋不顾身的女孩,终于在今天亲手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而那个曾经为她翻墙送药、冒雨守候的少年,也永远死在了这个夜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阿虎发来的消息:“搞定了,救护车送他去市立医院了。医生说他这辈子都得靠轮椅了。”
我回了个“嗯”,把手机塞回口袋。
抬头望向兰香茶社的招牌,霓虹灯在夜色中依然闪烁,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阿宝弟弟。”张小玲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手里摇着她那把绣着牡丹的团扇,“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压压惊?刚才那出戏啊,真是看得我小心尖乱颤。”
我摇摇头:“不了,还有事要处理。”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个刘志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没有接话,只是掏出烟盒,发现已经空了。
“给。”张小玲递来一支细长的女士烟,“有时候我在想,人这一辈子,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我接过烟点燃,薄荷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凉得有些刺喉。
“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呢。”我吐出一口烟圈。
夜风吹动她鬓边散落的发丝,眉眼间的媚态褪去几分:“这世上的男人啊,没一个靠得住。穷时装深情,富了就变心,连刘志远那样的痴情种都能变成这副德行...”
我低笑一声,“玲姐这话说的,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讨打!”她作势用团扇拍我,“我是替林丫头心疼。”
忽然凑近,红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垂,“你说...你是不是也骗过哪个傻姑娘?”
我侧头避开她呼出的热气:“我从不骗人感情。”
张小玲退后半步,团扇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这倒是实话。”月光下她的眼波流转,像能看透人心似的,“那你说句实话,你是好男人吗?”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茶社檐下的灯笼左右摇摆。
我掐灭烟头,直视她描画精致的眼睛,直直道:“不是。”
“痛快!”她在我胸口轻轻一点,“不过啊...这坏男人要是坏得光明正大,反倒比那些伪君子让人舒坦。”
她转过身,婀娜的身子在月下摇曳着。
“就冲你这句话,下次过来,姐姐免费请你喝珍藏的雪芽。”
“……”
过了片刻,我摸出手机,拨通了徐晴雪的电话:“徐姐,准备一下,明天金河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