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那桌“倒倒胡”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大概有了谱。这玩法确实刁钻,规矩弯弯绕绕,算番复杂,不是熟手根本玩不转。
那干瘦老头手法老道,绝不是普通荷官。
我没急着上桌,先在赌场里转了两圈,跟几个看场的马仔搭了句话,递了根烟,随口打听。这才知道,这赌场叫“老滇记”,是镇上几个老混混开的,有些年头了。规模不算大,但三教九流的人都接,尤其靠近边境,缅北过来的客商多,赌得野,注码也大。
心里有底了,我回到那桌,找了个空位坐下。
“加一个。”我对那干瘦老头说,扔了几个筹码在桌上。
这里的麻将,大多都是荷官手洗。
老头抬眼皮扫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开始洗牌。
他洗牌的手法很花,牌在手里翻飞,但仔细看,他右手小指总是不经意地勾住某几张牌的边缘。
头几把,我没动真格的,跟着瞎玩,主要是看规矩,记牌型。
赢了几把小牌,也输了几把,不疼不痒。那老头坐庄,不显山不露水,输赢不大。但桌上另外两个常客,一个戴金链子的胖子和一个总咳嗽的瘦子,手气却好得有点邪乎,经常能胡出大番的怪牌。
几圈下来,规矩我基本摸清了。
开始加注,也认真看牌。
我注意到,每次轮到老头发牌前,他洗牌时,小指勾牌的幅度会稍微大一点。
发牌瞬间,手腕抖动的方向也有细微差别。
有一把,我手里牌不错,听“七星不靠”,就差一张三条。
轮到老头发牌,我死死盯着他的手。他洗牌时,小指明显勾住了底部一张牌。
发牌瞬间,手腕向内一旋,那张牌精准地滑到了下家那个胖子的面前。
胖子摸牌,一看,啪地摔在桌上:“三条!自摸七星不靠!清一色!满番!”
桌上顿时一片哗然。
我心里冷笑,果然有鬼。
下一把,我换了个策略。
牌一般,但我故意做大牌架势,下重注。
轮到老头发牌前,我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眼睛看着他洗牌的手。
他洗牌的动作顿了一下,小指没再勾牌。
发牌时手腕也稳了不少。结果这把牌打得稀烂,大家都没胡成。
老头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再下一把,我牌运来了,起手就听“十三不靠”,只差一张一筒。我再次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次敲了三下。
老头洗牌时,小指又动了,但勾的是另外一张牌。
发牌时,手腕向外一抖。牌滑过来,我摸起一看,正是一筒。
我没急着胡,又摸了两圈,才把牌推倒:“十三不靠,门清,单吊将,满番。”
桌上安静了一下,然后响起算番的声音。
老头这次没看我,低头整理着牌,但我看到他耳根子有点发红。
我知道,他明白了。
我不仅看穿了他做牌,还能用手法影响他做牌的方向。
这是千门里高手过招的试探,点到为止。
接下来几把,牌局变得有点诡异。
老头不再轻易做牌,发牌变得中规中矩。胖子和瘦子手气明显差了,开始输钱。桌上气氛紧张起来,另外几个赌客也感觉到不对劲,下注变得谨慎。
但,只要我在场子上,我就没有给他出千的机会。
那干瘦老头眯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非但没收敛,反而像是被我激起了火气。他洗牌的手势陡然一变,不再是之前那种隐蔽的勾带,而是五指张开,像鹰爪般在牌面上掠过。这次的手法更刁钻,不再是固定给某个人送牌,而是通过极快的洗切,将几张关键牌埋在了牌堆的特定位置,手法快得几乎看不清。
我心头一凛,知道这老家伙动了真火,用上了更厉害的“埋雷”手法。
这种手法,若非眼力毒辣到极致,根本看不穿。
但我跟着墨老学的,就是这份眼力。
他手指翻飞间,我已看清了那几张“雷”牌的位置和顺序。
牌局继续。
老头发牌时,手腕的抖动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时内时外,虚实难辨。那胖子和瘦子又开始胡牌,而且胡的都是需要特定顺序才能凑成的大番种。
桌上其他赌客输得脸色发青,却浑然不觉。
轮到我了。
我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节奏变幻。
在他发牌的瞬间,我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桌沿,小指极轻微地弹动了一下。一股暗劲透出,桌上的一张牌被这股巧劲带动,微微偏移了位置。
老头的手腕抖了一下,牌发出的轨迹有了细微偏差。原本该飞向胖子的那张“三条”,落在了我下家的牌河里。胖子摸牌,是一张没用的“西风”,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老头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像毒蛇盯住了猎物。
下一把,他洗牌的手法更加凌厉,几乎带起了风声。发牌时,他整个手臂都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试图用更复杂的手法迷惑我。
我依旧不动声色,在他手腕抖动的刹那,放在桌下的左脚脚尖,极轻地点了一下地面。震动通过桌腿传上去,非常轻微,却恰到好处地干扰了他发力时最微妙的那一点平衡。
“啪!”
他发出的牌,竟然偏离了方向,直接掉在了地上!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老头。
老头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握着牌的手青筋暴起。
他死死瞪着我,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猛地将手里剩下的牌狠狠摔在桌上!
“不玩了!”
他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席,快步走向赌场后面阴暗的通道。
我没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又玩了两把小的,赢了点茶水钱,便也下了桌。
感觉嗓子有点干,便朝吧台走去。
吧台在赌场最里面,光线更暗。
我刚走到吧台边,要了杯最烈的威士忌,就感觉旁边一道阴冷的目光射来。
转头一看,正是那个干瘦老头。
他不知何时已坐在吧台角落的阴影里,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茶。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我端着酒杯,在他对面坐下。
“朋友,面生得很啊。”老头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哪条道上的?在勐拉这地界,坏规矩,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抿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过路的。”我语气平淡,“规矩?谁的规矩?”
老头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锐利:“这里的规矩!我‘鬼手七’在这张桌子上坐了二十年,还没人敢这么拆我的台!”
“哦?”我放下酒杯,看着他,“你的规矩,是让你靠着做局,吸这些赌鬼的血?”
老头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了起来:“放肆!你懂什么?!这行当就是这样!愿赌服输!他们贪,就得认栽!”
“他们认不认栽,我管不着。”我迎着他凶狠的目光,声音冷了下来,“但你挡了我的路,坏了我的事,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你的规矩?”老头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勐拉镇,你跟我讲规矩?你算老几?”
他话音未落,阴影里立刻围上来四五条彪形大汉,个个眼神不善,把我围在中间。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我坐在原地,动也没动,只是晃着杯里的酒。“威胁我?”我扯了扯嘴角,“想卸我胳膊腿的人,从北边能排到缅北。你,和他们手下那群废物,算老几?”
我这话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戾气。那几个围上来的大汉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老头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慑住,眼神闪烁了一下。
但他毕竟混迹多年,很快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喝道:“小子!别太狂!这地方水深得很!你今天能走出去,明天就不一定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我动了。
只是身影极其诡异地一晃,仿佛原地消失了一下,又瞬间回到座位。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等众人反应过来,我已经出现在老头的喉咙前,手中多了一抹薄如蝉翼的钢牌,此刻正稳稳地抵在他的喉结上。
老头浑身僵住,瞳孔骤缩,冷汗瞬间就从额头冒了出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钢牌边缘的锋利和冰冷,只要我再往前送一分,就能割开他的喉咙。他身边那几个大汉也彻底傻了眼,不敢动弹分毫。
“你…”老头喉咙滚动,声音发颤,“…别冲动…有话好说…”
我看着他惊恐的眼睛,缓缓收回钢牌,在指尖灵活地翻转着。“我的规矩很简单,”我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别惹我。”
老头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他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一丝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