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空气像冻住了。
雪沫子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谢韬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僵得像块石头。
他眼珠子死死钉在哑巴陈葵身上,那张刻板的脸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翻腾的惊疑和一丝压不住的恼火。
“陈葵老弟?”谢韬的声音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他试探性问道:“你这是……要跟李阿宝站一块儿?”
哑巴陈葵坐在自行车上,两条长腿支着地。他没看谢韬,而是缓缓的转向我,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扯出一个……笑?那笑很浅,浮在皮上,没渗进眼里。他抬起右手,食指伸出,不紧不慢,隔空点了点我。
然后,他收回手,在自己心口位置轻轻拍了拍,又指了指我。
意思很清楚:我来找他。找他麻烦。
他脸上那点浮皮潦草的笑还在,眼睛却像两口深井,没一点光。他看向我,嘴唇动了动,没声音。旁边戴眼镜的账房先生立刻上前一步,替他开口:
“李老板,吾老娘何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压在我身上。谢韬的,陈九斤的,哑巴陈葵的。那目光沉甸甸的,像要把人钉进地里。
“哑巴大娘,”我声音还算稳,侧身让开大门,“在里面休息。好茶好水伺候着,没动一根头发丝。”
账房先生立刻凑到哑巴耳边,嘴唇飞快地动了几下。哑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点,但那笑意更冷了。他点点头,又看向我,随意比划了两下。
账房先生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动吾老娘者……”
“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里的寒意刺得人骨头缝发凉。
“哈哈哈——!”谢韬突然放声大笑,“好!好!陈葵老弟!痛快!你我联手,今日就除了这李阿宝!金河这块肥肉,老弟你分大头,哥哥我绝不二话!”
他脸上堆着热切的笑,眼珠子却像毒蛇,在我和哑巴之间飞快地扫。他在拱火,在递刀子。
哑巴陈葵缓缓摇头。动作很慢,很坚决。他脸上那点假笑还在,眼神却像看死人一样扫过谢韬,嘴唇无声地开合。
账房先生的声音响起,
“谢堂主,吾魁首说了……”
“吾与尔。”
“非一路人。”
“吾……”
“只要他的命。”
谢韬脸上的热切笑容瞬间冻住,像一张劣质的面具。他嘴角抽了抽,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他强压下那股邪火,干笑两声,声音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呵……呵呵……老弟快人快语!好。那老弟你先请!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别误了哥哥我的……吉时!”
他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终于狠狠向下一劈。
指向我!
哑巴陈葵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推着自行车往前挪了半步,那双深井般的眼睛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杀意。
他抬起右手,枯瘦的手指微微弯曲,如同鹰爪,似乎下一秒就要挥下。
而他身后的那几百人,将会鱼贯而入,冲进金河。
谢韬的两百精锐在左,哑巴陈葵的两百南门弟子在右,如同两把铡刀悬在头顶。
陈九斤的东门人马挡在身前,但……杯水车薪。
怎么办?硬拼?还是……赌一把?
就在哑巴陈葵的手指即将挥落的刹那——
“葵儿……”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洞开的大门内响起。
哑巴陈葵整个人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冰冷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猛地扭过头。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哑巴娘拄着一根普通的竹杖,缓缓从门内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身形瘦小,背脊却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的望着门外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她一步一步,走到门前的台阶上站定。
风雪吹动她花白的鬓角。
哑巴陈葵他猛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看着台阶上的老娘,眼中全是关切和焦急。
外界所传,陈葵对这个老娘言听计从,并非虚言。
哑巴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平静无波。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哑巴陈葵更慌了。他猛地转身,一把揪住旁边账房先生的衣领,用力摇晃着,眼睛死死盯着账房先生,又焦急地看向老娘。
账房先生被他晃得眼镜都歪了,慌忙扶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替哑巴问出了那句压在所有人头顶的话:
“魁首……魁首问……娘……娘您……”
“是不是……是不是他们……”
“把您……绑来的?!”
话音落下!
死寂。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谢韬的嘴角勾起充满阴冷的笑意。陈九斤的胖脸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金河谁都知道,哑巴的死穴就是他的老娘。
没有人会傻到去绑架她。
就连谢韬也不愿意触这个眉头。
现在只要哑巴娘点一下头,陈葵那冰冷的杀意就会瞬间化作滔天怒火,将我、将整个金河会所,一起撕成碎片!
我强迫自己站直,目光迎向哑巴娘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不能躲,不能退。
我估算着自己和哑巴娘的距离,大约四步。
我有信心。
如果哑巴娘说出了实话。
那么我将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劫持她!
迫使陈葵去对付谢韬。
眼下我只有这个办法。
哑巴娘拄着竹杖,站在台阶上。
然后,她缓缓开口了。“葵儿。”她顿了顿,竹杖在台阶上轻轻顿了一下,“是娘自己,要来的。”
这句话,如同在死寂的冰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
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哑巴陈葵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解的望向我,
谢韬嘴角那抹阴冷的笑意更是瞬间凝固,
他死死盯着哑巴娘,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瘦小的老太婆!
自己……要来的?她……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哑巴娘的目光依旧平静,她看着台阶下惊愕得如同石雕的儿子,继续用那沙哑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李老板前两天,帮了娘一个大忙。救了一条命。”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恩,得报。我们欠李老板,一个大人情!”
“大人情”。
这三个字从哑巴娘的嘴中说出来,可谓是分量极重!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开始流动。
陈葵看了看我,脸上的笑不再阴冷,而是会心一笑。
我知道。
陈葵这边,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