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顶之上,寒风凛冽。
那飞贼头目站稳身形,与我隔着几步距离对峙。
借着微弱的雪光,我得以更清楚地打量他
他身着夜行衣,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算不上英俊,但线条硬朗,眉骨很高,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雪原上独行的狼。
他手中那柄短刃,形制有些奇特,似刀非刀,似剑非剑,长约一尺二寸,刀身狭直,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显然不是凡铁。他持刀的姿势也很独特,并非寻常的握法,而是三指虚扣,食指轻贴刀背,透着一种随时可以变化招式的灵巧。
“朋友,”我率先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脚下留情,车顶湿滑,别为了些许钱财,把命丢在这荒郊野岭。”
他闻言,嘴角扯起一个略带讥诮的弧度:“哼,干的就是刀尖舔血的勾当,乱世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话音未落,他动了!
这一次,他的身法更加清晰可见!
只见他脚尖在积雪上轻轻一点,身体仿佛没有重量般飘然而起,并非直线冲来,而是如同风中落叶,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瞬间便到了我侧面!
手中短刃无声无息地刺向我肋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好高明的轻功!
这绝非普通飞贼能有的身法,绝对是得了盗门真传的“踏雪无痕”之类的顶尖轻身术!
我心中凛然,不敢怠慢,脚下生根,腰马合一,使出一招“老树盘根”,稳住下盘,同时手臂如鞭,一记“乌龙摆尾”横扫而出,格开他的短刃。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我手臂微麻,暗赞对方腕力惊人。
一击不中,他身形借力旋转,如同陀螺,短刃划向我的下盘,招式连绵不绝,如同水银泻地!
我则施展出沉稳的拳法,或格或挡,或擒或拿,与他在这方寸之地、险恶环境下游斗。
我们时而贴近,拳脚相交,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时而分开,借助车顶的弧度滑行,寻找下一次攻击的机会。
一次激烈的对撞后,我俩各自退开,微微喘息,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
他的眼神中,除了凶狠,更多了一丝棋逢对手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好硬的功夫!”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能有你这般身手的,不多见。”
“阁下也不差,”我沉声道,“关西盗门的‘燕子三抄水’和‘柳叶刀法’,你已得其中三昧。何必用来做这无本买卖?”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道:“哼,倒是有些眼力。既然知道我是盗门中人,就该明白,盗亦有道!我们取财,亦有规矩!不该拿的,分文不取;该拿的,拼了命也要拿到!”
就在这时,我脚下踩到一块结冰的铆钉,猛地一滑,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后仰去!这可是在火车顶上,一旦摔下去,非死即伤!
电光火石之间,那飞贼头目眼中凶光一闪,本能地就要抢攻!他的短刃已经扬起!但就在刃尖即将及体的刹那,他硬生生止住了攻势,手腕一翻,变刺为拍,用刀面在我胸口轻轻一按,助我稳住了身形,同时他自己借力向后飘开,再次拉开距离。
我站稳脚跟,心中波澜起伏。刚才那一瞬间,他完全可以趁机重创甚至杀了我,但他没有。
“为何收手?”我盯着他问道。
他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似乎有些不自在:“趁人之危,非好汉所为!我冯七虽然干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但还不屑于用这种下作手段!”
他自报家门“冯七”,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磊落。
“看你路子,不是寻常练家子。报个万儿吧?哪条道上的?免得伤了自家人。”
我心中对此人评价更高了几分,抱拳道:“冯七兄是条汉子!在下李阿宝,蓝道,水路谋生。今日之事,或许真有误会。你们要找何物?或许我能帮上忙,何必刀兵相见?”
冯七听到“李阿宝”三个字,身体猛地一震,霍然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我,之前的些许缓和瞬间消失无踪。
“李阿宝……河州李阿宝?”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冰冷刺骨。
“正是。”
“哈哈哈!”冯七突然发出一阵悲愤般的冷笑,笑声在雪夜里显得格外苍凉,“好!好一个李阿宝!真是天意!让我冯七在此撞见你!”
他猛地踏前一步,短刃再次直指我,杀气弥漫开来,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
“李阿宝!你可知道,我家小姐,对你下了最高级别的‘黑木令’!”
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盗门上下,凡遇河州籍、蓝道中人李阿宝,无须禀报,无须求证,格杀勿论!生死勿论!”
我心头巨震,如遭雷击!
盗门大小姐?
格杀勿论?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冯七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与贵门小姐素未谋面,何来如此深仇大恨?”我急声问道,这突如其来的杀身之祸,让我必须弄清楚缘由。
冯七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恨意,似乎也有一丝挣扎,但他最终咬牙道:“黑木令下,从无冤屈!我只知奉命行事!李阿宝,纳命来吧!”
他不再多言,身形再次暴起……
车厢内,恐慌如同浓雾,几乎要让人窒息。
在靠近车厢中部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蜷缩着,瑟瑟发抖。
他身材瘦弱,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脸色苍白,眼神四处飘忽,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粗布缝制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布袋,双臂死死箍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异常紧张引起了正在快速搜刮财物的飞贼的注意。
一名脸上带疤的飞贼,在抢完旁边一位旅客的金戒指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立刻锁定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别人是护着口袋、钱包,而这小子,却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护着那个破布袋!
“那小子!你怀里藏的什么?拿出来!”刀疤飞贼厉声喝道,提着刀大步逼近。
年轻人吓得浑身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非但没有交出布袋,反而猛地将布袋更紧地搂在胸口,如同惊弓之鸟般,转身就想往人堆里钻。
他这反应,无异于不打自招!
刀疤飞贼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意识到这布袋里必有贵重之物!他立刻朝同伴打了个唿哨,指着那年轻人喊道:“老三!盯住那小子!他怀里有货!”
被称为“老三”的飞贼正在车厢另一头翻找行李架,闻声立刻扭头,身形如同猎豹般敏捷,几个起落便从拥挤的过道中穿行而来,与刀疤飞贼形成了合围之势。
年轻人见前后去路被堵,更是惊慌失措,竟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撞开身边一个吓呆的旅客,不顾一切地朝着车厢另一端、也就是我和冯七搏斗的车顶下方方向跑去!他脚步踉跄,却速度不慢,显然是被逼到了绝境。
“想跑?!”刀疤飞贼狞笑一声,与老三一左一右,疾步追上。他们的脚步在混乱的车厢里异常稳健,显然受过特殊训练,懂得如何在颠簸和人群中保持平衡和速度。
年轻人没跑出几步,就被地上散落的行李绊了一下,向前扑倒。就在他摔倒的瞬间,出于本能,他挥舞双手想要保持平衡,一直死死抱在怀里的那个粗布布袋,终于脱手飞了出去!
“啪嗒!”
布袋落在过道中央,口子松散开来。
借着旁边旅客掉落的手电筒滚落时恰好照亮的光线,车厢里附近的人都清晰地看到——从那布袋里滚出来的,赫然是一个约莫拳头大小、在微弱光线下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佛头!
那佛头雕刻精细,面容慈悲庄严,虽然沾了些灰尘,但那股沉静古朴的气息,以及那即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的、非寻常金属所能有的光泽,都昭示着它的不凡!
“佛头!”刀疤飞贼惊呼一声,“是它!找到了!快抢过来!”
老三反应更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向地上的佛头抓去!
那年轻人见状,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如同护犊的野兽般,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地,用身体死死压住了那个佛头,同时伸手想要将其重新揽入怀中!
“找死!”老三怒骂一声,抬脚就狠狠踹向年轻人的后背!
……
而车厢内,一直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惊门老道,在佛头滚落、金光微现的那一刹那,闭合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