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顶之上,寒风如刀,卷起的雪沫子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我与冯七的身影在覆雪湿滑的弧形车顶上快速交错,拳风腿影带起蓬蓬雪雾。
他手中的柳叶短刃神出鬼没,我的拳脚则沉稳刚猛,每一次交锋都险象环生,完全是性命相搏的架势。
就在我格开他一记刁钻的斜刺,顺势一记“猛虎硬爬山”逼得他后撤半步,脚下积雪飞溅之时——
“七哥!得手了!佛头到手!”
一道低吼,从下方车厢连接处的破口传来,清晰传入我们耳中。
这一声,如同冷水泼入滚油。
冯七攻向我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猛地扭头望向声音来处。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口中的佛头,应该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而更危险的是,此刻冯七只需朝下面喊破我的身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冯七霍然转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我,他此刻只需要喊一声我就是黑木令的对象。
那么面对五六人的围杀。
我极难逃出生天。
至少,绝对不会好过。
然而,下一刻,他竟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朝着车下发出的一声短促而有力的低喝:
“风紧!扯呼!”
这声命令,用的是江湖黑话,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命令一下,下方立刻传来几声同样简短的回应:“得令!”“撤!”紧接着,便是更加急促却有序的脚步声、衣袂带风声,以及车厢连接处门被迅速开合的响动。那些原本在车厢内制造混乱、搜刮财物的黑衣飞贼,闻令如同鬼魅般,瞬间停止了一切动作,毫不留恋那些已经到手或即将到手的金银细软,以惊人的效率和默契,如同潮水般向着火车外围的黑暗处退去。
他们的动作轻盈迅捷,在积雪的荒原上几乎不留痕迹,显然是精于夜行和撤退的老手。
冯七在发出撤退令后,看也不再看我一眼,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从未发生。他身形向后一飘,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轻盈地落向车下,脚步在雪地上一点,便已蹿出数丈,迅速汇入撤退的同伙之中,几个起落间,一行人的黑影便彻底融入了茫茫雪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得手到撤离,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数息,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车顶上,霎时间只剩下我一人,以及耳边依旧呼啸的寒风。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中气血微微翻腾,但更汹涌的是心头的疑云。
我眼神凝重地望着飞贼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
果然!
他们真正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那个镀金佛头!抢劫旅客财物,制造恐慌,都只是为了掩盖真实意图的烟幕弹!
一旦佛头得手,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弃所有次要目标,包括我这个“黑木令”上的必杀之人,全身而退。
这份决断和效率,绝非寻常乌合之众的匪类可比。
那佛头……究竟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竟能让关西盗门如此兴师动众,让冯七这等人物宁可暂时放弃门派追杀令,也要确保其万无一失地撤离?
我低头,目光穿透车顶的破口,看向下方依旧混乱不堪的车厢。
那个瘦弱的年轻人正瘫坐在过道里,面如死灰,双手空空,眼神空洞地望着飞贼消失的方向。
周围的旅客惊魂未定,有的在哭喊,有的在咒骂,有的则在庆幸捡回了一条命。
我顺着车顶被冯七破开的缝隙,轻盈地滑落回车厢连接处。车厢内依旧一片狼藉。
还没等我站稳,一个身影便猛地扑了过来,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宝爷!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张小玲脸色煞白,“刚才车顶叮叮当当的,还有人在喊,我……我还以为你……”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以为我在上面遭遇了不测。
我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示意她放松,语气尽量平淡地说:“没事,上去看了看情况,跟那帮人的头儿过了几招。”
我轻描淡写,略去了“黑木令”和生死相搏的凶险。
“过招?”张小玲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我,见我除了衣服有些凌乱、沾了些雪水泥渍外,确实没有明显伤痕,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但抓着我的手却没松开,心有余悸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那些人可是亡命徒!”
这时,周围惊魂未定的旅客也注意到了我,纷纷投来好奇、感激又带着几分敬畏的目光。
有人小声议论着:“刚才就是这位兄弟跟那土匪头子在车顶打……”
“好家伙,真厉害啊……”
“多亏了他……”
恐慌的情绪因为我的返回和看似平静的态度,稍稍缓解了一些,但空气中弥漫的无助感依然浓重。不少人还在哭泣着清点自己的损失,或是照顾在混乱中受伤的同伴。
就在这时,车厢两头的门被猛地推开,几名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列车乘警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他们手里拿着手电和警棍,脸上也带着紧张和疲惫。
“大家不要慌!不要挤!待在原地!”为首的乘警大声喊道,试图控制局面,“我们已经联系了前方车站和警方!一定会全力追捕那些匪徒!”
几乎同时,车厢顶部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发出“嗡嗡”的电流声,随即“啪”地一声全部亮了起来!
久违的光明瞬间驱散了黑暗带来的恐惧,虽然车厢内依旧混乱,但至少让人能看清周遭,心理上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
光明重现,乘警到场,让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紧接着,车厢内的广播喇叭里传出了列车长的声音:
“各位旅客朋友们,各位旅客朋友们,大家辛苦了!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刚才列车因突发故障临时停车,并遭遇不法分子袭击,给各位造成了极大的惊吓和财产损失,我代表铁路部门向各位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目前,故障已初步排除,供电恢复。我们的乘警已经到位,并将加强车厢巡逻和警戒。列车即将重新启动,我们将以最快速度驶向前方车站,届时会有公安同志上车处理后续事宜。请大家保持秩序,照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看管好老人和孩子。我们一定会保障大家的安全,请大家稍安勿躁,配合我们的工作……”
广播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虽然内容官方,但在经历了刚才的黑暗与混乱后,这声音无疑带来了一丝秩序和希望。
张小玲也终于松开了我的胳膊,但依旧紧挨着我站着,低声说:“总算……总算要开了。”
我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车厢。
那个丢失了佛头的瘦弱年轻人,此刻正失魂落魄地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而那位惊门老道,依旧平静地坐在窗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火车发出一声沉闷的汽笛,车身微微一震,开始缓缓向前蠕动。
窗外的黑暗和雪原再次开始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