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做客玉甩家
电子鱿鱼2025-09-30 14:425,426

岩察猜背对着我,面朝万亩茶海,洁白的身影在朦胧的天光下显得有些缥缈。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的感慨道:

“李先生觉得,我这片茶山,如何?”

我没看茶山,目光落在他捻动佛珠的手指上。

“规模不小。”我回答,语气平淡,“能守住这份家业,不容易。”

岩察猜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情绪:“守业?呵……不过是靠着祖宗留下的这点薄产,再加上几分运气,勉强糊口罢了。”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李先生对茶,似乎也有研究?”

“略懂。”我说,“喝过几年。”

“哦?”他眉梢微挑,像是来了兴趣,“喜欢生普还是熟普?偏爱哪个山头的口感?”

“喝的杂。”我应付道,“解渴的东西,不分好坏。”

“解渴?”岩察猜摇摇头,捻动佛珠的速度稍稍加快,“李先生这话可就外行了。茶,可不只是解渴。它是天地灵气,是岁月沉淀,是……人心博弈。”

他走到平台中央的石桌旁,桌上不知何时已摆好了一套简单的茶具和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炭炉。

他示意我坐下,自己则熟练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

深红色的茶汤注入白瓷杯,香气醇厚。

“尝尝,”他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细细闻了闻香,才小啜一口,“这是去年秋的帕沙古树,虽然比不上春茶鲜爽,但韵味更足。”

我端起茶杯,没喝,只是看着茶汤表面氤氲的热气。

“岩老板,”我放下茶杯,目光直视他,“茶,是好茶。但你我之间,没必要绕这山路十八弯。”

岩察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眼神锐利起来。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李先生快人快语。”他声音压低了些,“那好,我们说正事。”

他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你要的独家,我答应了。”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凝重,“前提是,你得先帮我把丢的东西,连本带利地拿回来。就如昨天我的要求,不光要货,还要让做局的人,从此在赌桌上消失。”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事成之后,‘兰香茶社’就是我岩察猜在滇南唯一的合作方。顶级的料子,优先供,价格按行规走。我说到做到。”

我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了几秒。

“可以。”

岩察猜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对一直垂手侍立在平台边缘的仆人做了个手势。

那木讷的仆人立刻躬身,快步走下平台,消失在通往茶垄的小径雾气中。

岩察猜重新坐下,又给我续了一杯茶,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闲适:“正事谈妥了,不急。李先生是懂茶的人,正好,让你品品我这山上今春头一波的‘尖货’,看看成色。”

没过多久,脚步声从下方传来。

先前那个穿着靛蓝染布衣裙、唱民谣的年轻采茶女——玉甩,跟着仆人走了上来。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竹编的小簸箕,里面铺着一层刚刚采摘下来的、鲜嫩翠绿的茶芽,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

她走到石桌前,不敢抬头,将簸箕轻轻放在桌上,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老板,刚采的,一芽一叶……”

岩察猜微微颔首,没看她,只是对我笑道:“李先生看看,这品相如何?今春天旱,发芽晚,但滋味更足。”

我目光落在那些茶芽上,叶片肥厚,色泽油润,确实是顶级的鲜叶。

但我眼角的余光,却扫过那双捧着簸箕的手——手指纤细,却并不柔嫩,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青黑色茶渍,手背上还有几道细小的划痕。

玉甩放下簸箕,立刻后退一步,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依旧低着头。

“抬起头来,”岩察猜语气平淡地吩咐道,“让李先生看看。”

玉甩身体微微一颤,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立刻垂下去,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五官清秀,带着山野姑娘的淳朴,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愁苦和怯懦。

“嗯,去吧。”岩察猜挥挥手,似乎只是让她来展示一下货物。

玉甩如蒙大赦,立刻躬身,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下平台。

岩察猜像是无事发生,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簸箕里的茶芽,笑道:“怎么样?李先生,这料子,够不够格上你‘兰香’的柜台?”

我收回目光,看向那簸箕茶叶。

“茶不错。”

岩察猜哈哈一笑,站起身:“那就好!李先生先休息,我这就去安排赌局的事,尽快给你消息。”

他朝我点点头,带着仆人,转身沿着另一条下山的小径离去。

平台顶上,又只剩下我一人。

山风吹过,拂动石桌上簸箕里的茶芽,嫩叶轻轻颤动。

我拿起一片茶叶,在指尖捻了捻,露水冰凉,茶香清冽。

然后随手将它丢回簸箕里。

目光再次投向玉甩消失的那片茶垄,雾气缭绕,什么也看不清了。

和岩察猜谈妥后的第二天下午,我独自下了茶山,去山脚下那座喧闹杂乱的小县城集市里转了转。

左臂的伤需要换些药,也需要买点烟。

集市挤在一条狭窄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两边,人头攒动,各种口音的吆喝声。

我在一个卖草药的摊子前买了些三七粉和膏药,又在一个烟摊称了点本地产的烟丝。正准备往回走,目光无意中扫过集市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靠近污水横流的排水沟的地方。

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视线。

是玉甩。

她没穿那身靛蓝色的采茶服,而是换了一件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旧的碎花衬衫和一条深色长裤,头上包着一块旧头巾,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蹲在泥地上,面前铺着一小块脏兮兮的塑料布,上面零零散摆着几小堆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看起来品相并不算好的散茶。塑料布旁边还立着一个用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自家茶,便宜卖”。

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身体微微缩着,眼神躲闪地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偶尔有人驻足看一眼,她立刻用生硬的普通话小声推销两句,声音细弱,几乎被周围的嘈杂彻底吞没。

和她在茶山上唱民谣时那种带着灵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此刻的她,只剩下一种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窘迫和卑微。

我停下脚步,靠在对面一个卖竹编筐的摊位阴影里,点了一根烟,静静看着。

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

三个穿着花衬衫、敞着怀、露出黝黑胸膛的当地混混模样的青年,晃悠到了她的摊子前。

为首一个是剃着青皮头的高个青年,用脚踢了踢她摆在地上的茶叶袋子,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当地方言,语气轻佻而充满恶意。

玉甩吓得猛地站起来,后退一步,双手护住那些茶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用方言急切地分辨着什么,像是在哀求。

那青皮头青年嗤笑一声,突然伸手,一把抢过她手里攥着的、那个看起来干瘪破旧的碎花布钱包!玉甩惊叫一声,扑上去想抢回来,却被另一个混混嬉笑着推搡开,踉跄着差点摔倒。

青皮头青年得意地晃着钱包,嘴里说着什么,似乎是在索要“管理费”之类的。

周围的人群冷漠地绕开,没人插手,甚至没人多看一眼,仿佛对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玉甩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无助地四处张望,嘴唇咬得发白。

我掐灭烟,从角落里走出来,穿过稀疏的人群,径直走到那三个混混面前。

我没说话,只是站定,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手里攥着钱包的青皮头青年。

我的出现很突然,而且明显不是本地人。

三个混混愣了一下,嚣张的气焰顿了顿,警惕地打量着我。

青皮头青年皱起眉,用生硬的普通话喝道:“你谁啊?少管闲事!”

我依旧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摊开手掌,朝向他手里的那个碎花钱包。

青皮头青年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我的镇定和冷漠搞得有些心虚,但看了看身边的同伙,又壮起胆子,骂了一句脏话,反而把钱包攥得更紧,甚至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我收回手,没再看他,而是转头看向旁边吓得瑟瑟发抖、泪眼婆娑的玉甩,用普通话问了一句:

“他们拿了你多少钱?”

玉甩完全没料到我会跟她说话,猛地一愣,睁大了泪眼,茫然地看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青皮头青年却被我彻底无视的态度激怒了,感觉受到了侮辱,骂骂咧咧地伸手就想来推我肩膀:

“妈的!跟你说话呢!聋子啊?!”

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衣服的瞬间,我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他攥着钱包的那只手腕!拇指和食指如同铁钳,猛地扣死在他腕关节的麻筋上!

“啊!”青皮头青年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手指一松,那个干瘪的钱包直接掉了下来!

我另一只手轻松接住下落的钱包,同时扣腕的手顺势向前一送一拧!

青皮头青年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我拧得转了半圈,狼狈地踉跄好几步,差点摔进旁边的臭水沟里!他捂着自己几乎脱臼的手腕,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惊骇地看着我。

另外两个混混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冲上来,但接触到我看过去的冰冷眼神,脚步瞬间僵住,脸上露出怯意,不敢再动。

我没理会他们,将钱包递给还在发愣的玉甩。

“拿着。”

玉傻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那个钱包,颤抖着手接过,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哽咽:“谢…谢谢……”

我这才转向那三个脸色青白不定的混混,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滚。”我只说了一个字。

三个混混便如蒙大赦,搀起还在哼哼唧唧的青皮头,屁滚尿流地挤开人群,狼狈逃走了,连句狠话都没敢扔下。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迅速散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看向还在抹眼泪的玉甩。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抽动,紧紧抱着那个失而复得的钱包,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这里不是你卖茶的地方。”我开口,淡淡道:“早点回去。”

集市里人还是很多,吵得很。

那三个混混跑没影了。

玉甩还站在原地,两手死死抓着那个碎布钱包,手指头都捏白了。

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眼泪往下掉,砸在土里。

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

“谢谢……恩人……谢谢……”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种事见多了。

边境小城,鱼龙混杂,欺软怕硬是常态。

出手,不过是嫌那几只苍蝇聒噪,顺便看看这岩察猜的地界,到底乱成什么样。

我等了几秒,开口问,声音不高:“你偷卖茶叶,岩老板知道么?”

玉甩猛地一抖,像被针扎了。

她抬起头,脸上没一点血色,嘴唇哆嗦着,使劲摆手:“不…不是偷!恩人!不是偷!”她带着哭腔,急急地说,“都是…都是好茶挑剩的碎叶子…我一点点捡回来,自己炒干的…岩老板他不知道…他不管这些…”

她越说越急,眼泪流得更凶:“求求你…恩人…千万别告诉岩老板!他知道了…肯定赶我走!我…我不能没这份工…阿妈她…她…”

她突然住了口,死死咬住嘴唇,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睁着一双泪眼,害怕又哀求地看着我。

我心里哼了一声。

果然。

岩察猜那副慈悲面孔底下,养着的人,也不过是这种苟延残喘的活法。

一天六十块,拿捏着别人的命脉。

这“善人”,做得可真够划算。

“早点收摊回去。”我说完,转身要走。

她的死活,与我无关。

这趟浑水,没必要为她蹚得更深。

“恩人!”玉甩猛地抢上一步,拦在我前面。

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固执得很:“你…你帮了我大忙…我…我没啥能报答的…求你…让我请你吃顿饭吧!家里…家里没啥好的…但…但是我的一片心…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她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恳求:“就一顿饭…恩人…”

我停下脚步。

看着她那双因常年采茶而粗糙、此刻正紧张绞在一起的手。

又想起刚才那几个混混逃走时回头那阴狠不甘的眼神。

这地方,他们吃了亏,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一旦离开,这女人……

麻烦。

我心里啧了一声。

但把她单独留在这,等于把羊羔扔回狼窝门口。

岩察猜那边还没开始合作,顺手替他“看顾”一下他山上的采茶女,也算留个不起眼的人情。

“带路。”我说。

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玉甩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眼泪还挂着,眼里却亮了,连声说:“哎!好!好!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她慌里慌张地蹲下,把地上那几小袋茶叶和塑料布卷起来,塞进一个旧背篓,动作倒利索。

背起背篓,紧紧抱着钱包,用袖子抹了把脸,冲我挤出个带泪的笑:

“恩人…跟我来…家…家就在那边巷子里…不远…”

她指了指集市边上一条更窄更暗的巷子口,然后快步走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看我跟没跟上。

我跟在她后面,隔了几步,走进了那条巷子。

巷子很深,两边是矮旧的木板房,挂着破衣服。

霉味和污水的气味混在一起,不太好闻。

有些老人小孩坐在门口,木木地看着我们这两个生面孔,眼神里没什么好奇,只有麻木。

玉甩走得很快,头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认出,又像是羞于让我看到这般的窘迫。

玉甩领着我拐进一条更窄的岔巷,巷子尽头是一扇歪斜的、用旧木板钉成的院门。

她掏出钥匙,手有些抖,捅了好几下才打开锁。

“吱呀——”

推开木门,一股中药味扑面而来。

院子很小,泥土地面,角落里堆着些柴火和杂物。

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立在院子最里面,窗户很小,糊着塑料布。

刚迈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咳得好像要把肺都掏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个极其虚弱、气若游丝的女人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甩……是…是甩回来了吗……?”

玉甩立刻应了一声,声音提得很高,努力显得轻快些:“阿妈!是我!回来了!”

她快步走到屋门口,却没立刻进去,而是先把背篓小心地放在门边墙角,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钱包,这才撩开挂在门框上的旧布帘,侧身对我小声说:“恩人…您先等等…我…我先进去跟阿妈说一声…”

她闪身进了屋。

布帘落下,隔断了视线,但隔不断声音。

屋里又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然后是玉甩刻意放柔的、安抚的声音:“阿妈…你慢点咳…喝口水顺顺…没事的…没事的…”

过了一会儿,咳嗽声稍微平复了些,那虚弱的声音又响起来:

“外头…外头是不是有人……?我好像…听见脚步声……”

玉甩的声音顿了顿,才响起:“嗯…阿妈…是…是来了位客人…是…是位好心人,帮了我大忙…我请人家…来家里坐坐…”

屋里沉默了一下。

然后,那虚弱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更轻了:“唉…你这孩子…家里这样…怎么好请客人……别…别怠慢了人家……”

“不会的,阿妈…”玉甩连忙说,“恩人…恩人他不计较这些…”

布帘被掀开,玉甩探出头来,脸上有点红,眼神带着歉意和恳求,对我小声说:“恩人…屋里窄…味道也不好…您…您别嫌弃…进来坐吧…”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弯腰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继续阅读:第320章 不变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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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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