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几圈牌,风平浪静。
荷官是个沉默的年轻人,老滇记的人,手法干净利落,洗牌、码牌、发牌,一丝不苟。
赌注不大,底注一千,大家打得也随意。
我手气顺,胡了两把屁胡,面前堆起了小两万的筹码。岩察猜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张小玲也敢小声说笑了。
吴莱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抽着烟,喝着茶,偶尔输一把也笑嘻嘻的。
阿泰慢悠悠转着筹码,刀疤脸大口灌着凉茶,包厢里气氛甚至算得上轻松。
但慢慢的,我后颈的汗毛立了起来。
不对劲。
牌,还是那些牌。
荷官的动作,干净得挑不出毛病。
可牌桌上的气流,变了。
问题出在吴莱他们三人之间。
起初不明显。阿泰打出一张闲张九筒,下一圈,刀疤脸就碰巧打了张一条,恰好喂给了吴莱吃牌。再过两圈,吴莱手气顺了,开始做大牌。他打出一张五万,看似随意,但接下来两圈,阿泰和刀疤脸像约好了一样,接连打出万字牌,一张接一张,精准地送到吴莱手边。
不是明目张胆的喂牌,那样太蠢。
他们之间的配合精妙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却又好像漏洞百出。
阿泰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刀疤脸看似粗豪地挠头、咳嗽,动作幅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吴莱则用眼神,极轻微地扫过牌池,或者端起茶杯时手指在杯壁上轻轻一点。
没有言语,没有明显的信号。
但牌路,就这么被他们悄无声息地引导着。
我试着打断。
该我摸牌时,我故意慢半拍,观察他们的微表情。该我出牌时,我专挑生张、险张打,试图搅乱牌序。
可每次,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看似拆穿,却没有改变牌局变幻。
他们三人,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隔在外面。
牌在他们之间流转,顺畅得诡异。
我的胜率开始下滑。
胡的都是小牌,赢的筹码一点点吐回去。
而吴莱和阿泰,开始接连胡出大牌。
“七星不靠。”阿泰推倒牌,算番,三万。
“十三不靠。”吴莱胡牌,满番,五万。
我面前那两万筹码,像雪崩一样消融。
更让我心惊的是,我发现自己摸牌的手感变了。
有时候,指尖触到牌面,明明感觉花色、点数都对,可翻过来一看,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死死盯着他们三人的每一个动作。阿泰转筹码的节奏,刀疤脸抖腿的频率,吴莱眨眼的速度……可看不出任何破绽。他们的默契天衣无缝,像同一个人操控着三个傀儡。
岩察猜的脸色又白了,呼吸粗重。
张小玲指甲掐进了手心。
又一轮。我手牌不错,听二五条。轮到我摸牌前,阿泰的手指在桌沿极轻地磕了三下。刀疤脸看似无意地挪了下屁股。吴莱端起茶杯,吹了吹气。
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
都在我的眼中看起来如此的突兀。
我摸牌。指尖传来的触感,明明是光溜的条子背面。
可翻过来——是一张八筒。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下一张,该吴莱摸牌。他摸起牌,看都没看,直接推倒。
“清一色,一条龙,门前清,杠上开花。”他声音平淡,却像重锤砸在我胸口,“满番。”
这一把,能清空我面前所有筹码。
不对劲。
对面明显出千了。
但问题就出现在,太过明显。
但我更加肯定的是,他们绝不会用打暗号这种低级的方式出千。
那么……
他们到底是用的什么方法,把我手中的牌悄无声息的换走?
“岩老板,”吴莱一边理牌,一边懒洋洋地开口,眼睛却瞟向我,“听说你最近又包了两片新茶山?生意做得挺大啊。”他打出一张西风。
岩察猜摸牌的手顿了顿,勉强笑道:“小打小闹,比不上吴老板的生意。”
岩察猜和吴莱属于竞争关系。
只不过吴莱的茶山没有岩察猜的规模大,所以这才生出了做局坑岩察猜的想法。
也确实成功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阿泰阴恻恻地接话,指尖的筹码转得飞快,“岩老板的‘帕沙老寨’可是金字招牌。上次那批货,成色是真不错。”他碰了岩察猜打出的发财,慢条斯理地推倒两张,“可惜啊……”
刀疤脸刘稳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可惜岩老板手气差了点,是吧?”
岩察猜脸色难看,却也没多说话。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一局牌局后清算。
“这位李老板,”吴莱突然把话头转向我,打出一张九万,“面生得很啊?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像是北边来的?”
我碰了他的九万,淡淡道:“跑江湖的,四海为家。”
“哟,还是个老江湖。”刀疤脸摸牌,粗声粗气地说,“手法挺稳啊,刚才那把‘十三不靠’胡得漂亮。”
他打出一张没用的红中。
我微微一笑,没接话。
现在我已经处于被动中。
我知道,现在是最容易方寸大乱的时候,我需要沉淀下来,静观其变,寻找他们的漏洞。
手牌已经听牌,叫二五条。
阿泰慢悠悠地摸牌,指尖在牌面上轻轻滑过:“北边现在不太平吧?听说查得严,好多老伙计都南下了。”
他打出一张三条。
我皱了皱眉头。
阿泰仿佛知道我手中的牌。
我依然还没有出千。
千门中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彻底摸清楚对方的路数之前,千万不要贸然出千。
否则将很有可能被抓个正着。
很多人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双手。
吴莱眯眼看着我不紊不乱的样子,忽然笑道:“李老板这手法,不像是一般的野路子。师承哪位高人呐?”
我码着牌,头也不抬:“混口饭吃,没什么师承。”
牌局继续。
表面上谈笑风生,底下却暗流涌动。
吴莱和阿泰开始默契地配合。阿泰打出一张五万,吴莱立刻吃进。刀疤脸看似随意地打出一张八筒,恰好让吴莱杠上开花。
“清一色,杠上花,满番!”吴莱大笑,一把捞走大量筹码。
我依旧平静,但心里警铃大作。
他们的配合太娴熟了,每一次喂牌都恰到好处。
我以一敌三,也没怕过。
但这一次。
是我头一次看不出对方的路数。
又一轮,我手牌极好,听三六万。
轮到我摸牌。
是张四条,不是我想要的。
下一张,吴莱摸牌,直接推倒:“十三不靠,字一色,满番!”
筹码被大把扫走。
我的桌前的筹码已经空了。
“李老板,”阿泰转着筹码,阴冷地看我,“手气好像不太顺了啊?”
刀疤脸哈哈大笑:“北边来的高手,也架不住我们滇南的玩法吧?”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得意的笑脸,依然没有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