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跌跌撞撞地在竹林里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完全听不到身后的打斗声。
我扶着竹子大口喘气,后背和胸膛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张小玲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衣服被树枝划破了好几处。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红红的:“那个老人家...他会不会...”
我望着来路的方向,竹林深处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紧接着,一道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火光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墨老,走好。”我声音沙哑,“这份情,我李阿宝记下了。他日必当为您立碑修墓,让江湖人都知道,墨七爷是条真汉子。”
张小玲愣愣地看着我:“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算是我四分之一个师父。”
“四分之一?”张小玲不解,“这怎么算的?”
我笑了笑,没解释。想起当年在东北,墨老只教了我三个月暗器手法,却让我受益终身。这事说来话长。
“快走吧。”张小玲拉着我的袖子,“他一个人可能拦不住那么多人。”
我却站着没动。
“你不甘心吧?”我看着张小玲的眼睛,“竹楼可能还在运作,那些姑娘可能还在受苦。”
张小玲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也不甘心。”我望向那片还在燃烧的竹林,“墨老用命换我们逃生,我们就这么跑了,对不起他。”
“那你想怎样?”张小玲问。
“先安葬墨老。”我沉声道,“然后,端了竹楼那个魔窟。”
张小玲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吗?就我们两个,还都带着伤...”
“先去墨老说的猎户木屋。”我打断她,“从长计议。”
我们沿着竹林小路往东走。我每走一步,后背都像针扎一样疼。张小玲搀着我,她的手臂也在发抖。
约莫走了三里地,果然在竹林深处看到一间小木屋。屋子很旧,门板上都是裂缝,但还算结实。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兽皮和烟草味扑面而来。屋里点着油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正坐在火塘边擦枪。
他穿着兽皮坎肩,胳膊粗得像树干,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
听见动静,他头也不抬,继续擦着那把双管猎枪。
“请问...”我扶着门框喘气,“是墨老让我们来的。”
大汉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冷笑一声:“墨七舍了命,就救回来你们这两个废物?”
张小玲脸色一白,我按住她的胳膊。
“我们确实欠墨老一条命。”我挺直腰板,尽管后背疼得钻心,“但现在不是论这个的时候。等我伤好一些了,自然会去报仇。”
大汉终于抬起头,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他打量着我们满身的血污和伤痕,嗤笑道:“就你们这德行,还想找岩察猜报仇?”
他起身从墙角拎起一桶水,"哗啦"一声泼在我们面前:“洗干净再进屋,别把血弄脏我的地板。”
我和张小玲对视一眼,默默蹲下身子清洗伤口。冷水激得我直打哆嗦,但神志清醒了不少。
洗完进屋,大汉扔过来两个干馍:“吃完了滚蛋,我这儿不留闲人。”
我接过干硬的馍馍,点了点头:“等伤好些了,我们马上就走。”
那大汉眯着眼打量我,突然转身掀开地板的一块木板,从里面取出一个陶罐。他打开罐子,一股刺鼻的药味立刻弥漫开来。
“躺下。”他朝木板床努努嘴,对张小玲说,“丫头,用这个给他上药。”
张小玲犹豫着接过药罐,我默默趴到床上。当药膏抹上伤口时,一股灼烧感瞬间窜遍全身,我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愣是没吭一声。
大汉有些意外地挑眉:“倒是条汉子。这金疮药是我用山蝎和断肠草配的,烈的很,寻常人早就哭爹喊娘了。”
我缓过一口气,额头已经布满冷汗:“比起墨老为我们做的,这点疼算什么。”
“呵,”大汉嗤笑一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可惜啊,再能忍也是个懦夫。墨七拼了老命换你们逃生,你们倒好,躲在这小木屋里。”
“我不是逃跑。”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会回去报仇。如果岩察猜还活着,那么我就要杀了他!不仅要杀了岩察猜,还要端掉整个竹楼。”
大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就凭你?一个毛头小子,带着个丫头片子?你知道竹楼有多少打手吗?知道背后牵扯多少势力吗?”
张小玲忍不住开口:“我们可以想办法...”
“闭嘴!”大汉猛地拍桌,震得药罐都在晃,“小丫头懂什么?那是要吃人的地方!”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墨老教过我,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竹楼不除,还会有更多姑娘遭殃。这个险,我非冒不可。”
屋里陷入沉默,只有油灯噼啪作响。大汉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屋顶簌簌落灰。
“好!好!”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你小子对老子胃口!我叫胡大山,和墨七有过命的交情。这个忙,我帮定了!”
他转身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整齐摆放着猎枪、砍刀,还有几包火药。
“养好伤,老子带你们干票大的!”他眼中闪着凶光,“也让那些杂碎知道,这山里到底谁说了算!”
三里之外。
硝烟尚未散尽,焦黑的竹林如同鬼域。
墨七靠在一截烧焦的竹子上,胸口插着三把断刀,鲜血染红了灰布长衫。他望着天边渐白的曙光,嘴角竟带着释然的笑意。
四周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体,都是岩察猜的精锐手下。
地面被炸出数个深坑,断肢残骸散落一地。
岩察猜倒在五步外,左臂齐肩而断,右眼血肉模糊。
他挣扎着想爬起,却呕出一口黑血。
“墨...墨七...”岩察猜嘶哑着声音,“你这个...疯子...”
墨七轻笑一声,声音虽弱却清晰:“岩老板...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小看了江湖人的血性...”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从怀中摸出半块玉佩。玉佩被鲜血浸透,上面刻的“九”字却愈发清晰。
“九娘啊...”墨七望着玉佩,眼神温柔,“当年你说...我墨七做事太过狠辣...迟早要遭报应...”
他剧烈咳嗽几声,血沫从嘴角溢出:“今日...我这条命...换两个后生的生路...总算...对得起你了罢...”
岩察猜发出不甘的低吼:“你以为...这样就能毁了我的基业?”
墨七突然朗声长笑,笑声震落竹叶上的血珠:“江湖代有才人出...我墨七今日虽死...但种子已经种下...岩察猜...你且看着...这滇南的天...迟早要变!”
说罢,他猛地将玉佩按在胸口,用尽最后力气高呼:“苏九娘!我墨七这辈子...不负江湖不负卿!”
声音在焦竹林中回荡,惊起数只寒鸦。
墨七的头缓缓垂下,双眼依然圆睁,嘴角带着傲然的笑意。
岩察猜挣扎着爬向墨七,独眼中充满怨毒。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想要夺取那半块玉佩。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玉佩时,墨七的手突然落下,正好压在他的手上。冰冷僵硬的触感,让岩察猜打了个寒颤。
“死了还要碍事!”岩察猜怒吼着甩开墨七的手,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伤口,再次吐血倒地。
晨光越来越亮,照在这片修罗场上。
墨七的尸身挺立在焦竹旁,如同永不倒下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