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钱,我拎着旅行袋,穿过堆满行李和蜷缩身体的旅客过道,回到自己的座位。
冰冷的车窗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窗外是飞速掠过的、被夜色和风雪吞没的茫茫雪原。
座位上,那个圆脸女孩已经醒了。
她正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大眼睛望着窗外发呆。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看见我回来,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仿佛之前被捏得手腕发青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大哥!你回来啦!”她声音清脆,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刚才去哪啦?这么久?”
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把旅行袋塞回脚下,重新靠回冰冷的车窗,闭上眼睛。
我没心思应付她。
“去厕所啦?”她自顾自地猜测着,声音带着点娇憨,“火车上的厕所……可难闻了!对吧?”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我没理她。
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淡,又叽叽喳喳地说起来:“大哥,刚才你不在,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草原了!好大好大的草原!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还有好多好多羊!像白云一样!可漂亮了!你说,乌珠穆沁草原是不是真的那么漂亮啊?现在下雪了,肯定都白茫茫一片了……不过雪景应该也很美吧?”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在嘈杂的车厢里并不算突兀,却像只小蜜蜂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闭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太烦了。
“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大哥你叫什么呢?我叫小芸!白云的云!大哥,你呢?”
我依旧闭着眼,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微微起伏。
沉默是最好的拒绝。
小芸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似乎有点尴尬。她“哦”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小小的失落。
车厢里只剩下周围旅客的鼾声。
她安静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没趣,也重新把下巴搁回手臂上,望着窗外发呆,不再说话。
就在她安静下来的瞬间,我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目光如同最细微的探针,扫过对面座位。
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满脸疲惫的中年男人。
他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睡得正沉,打着轻微的鼾。
他工装外套的口袋微微敞开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棕色旧皮夹子,露出了一角。
就在刚才小芸叽叽喳喳说话、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短暂瞬间,我看到她那只戴着毛线手套的手,不着痕迹地在中年男人外套口袋边缘轻轻拂过。
动作快如闪电,轻柔得如同羽毛掠过。
那鼓囊囊的皮夹子,在她手指拂过的瞬间,如同变魔术般消失了!
手法干净利落,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绝对是老手。
我重新闭上眼。
偷吧。
只要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大家相安无事。
这趟浑水,我没兴趣趟。
车厢摇晃着,颠簸着。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短暂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晃动和刺耳的刹车声将我惊醒。
火车似乎正在减速。
我睁开眼,窗外不再是漆黑一片,远处地平线上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亮光。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
车厢里的广播响起,带着电流的杂音,播报着即将到达锡林浩特站的消息。
快到站了。
我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随意地扫过车厢。
就在我的视线掠过车厢连接处时,一道冰冷的目光,猛地刺了过来!
是那个高颧骨!
他站在连接处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双手插在裤兜里。
那张油滑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颧骨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突出。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输光了。
看来也不打算放过我。
我迎上他那怨毒的目光,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扯出一个冰冷的冷笑。
随即,我移开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只碍眼的苍蝇。
重新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继续假寐。
车厢连接处,高颧骨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插在裤兜里的手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
他死死地盯着我靠在车窗上假寐的侧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火车在风雪中,缓缓驶入了锡林浩特站。
“呜——”
火车汽笛长鸣,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车厢猛地一震,缓缓停靠在站台。
窗外风雪肆虐,站台上蒙汉双语广播在寒风中断断续续:
“Хөлөгонгоцирлээ...列车已到站...”
车厢瞬间骚动起来。
旅客们争先恐后地起身,行李架上的包裹被扯得哗啦作响。
过道上挤满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人,蒙语和汉语的叫嚷声混作一团:
“Хурданяв!快走!”
“Багажаваадгар!拿好行李!”
“让一让!孩子别挤!”
我站起身,取下头顶行李架上的黑色旅行袋。
余光扫到不远处的高颧骨——他正和黑皮、瘦猴挤在车厢连接处,三人目光阴鸷地盯着我,嘴唇不停蠕动,显然在商量什么。
“哥哥!”
衣袖被人轻轻拽住。小芸踮着脚,急得脸颊泛红。
她指着行李架最里侧的一个粉色行李箱,大眼睛里满是恳求:“我够不着...能帮我拿一下吗?”
我皱眉看了眼那个被塞在角落的箱子,又瞥了眼正在逼近的高颧骨三人。
犹豫片刻,还是伸长手臂,将那个轻飘飘的箱子拎了下来。
"谢谢哥哥!”小芸笑得眉眼弯弯,突然凑近低语:“你人真好,就是不爱说话,我们有缘再见哥哥。”说完拖着箱子快步挤进人群,红色围巾在人流中一闪而过。
我没空理会。
高颧骨三人已经挤到三排开外,他右手揣在夹克里,鼓鼓囊囊的轮廓像极了刀柄。黑皮和瘦猴一左一右,眼神凶狠。
“借过。”
我拎起旅行袋,突然发力向前挤去。
肩膀狠狠撞在高颧骨胸口,他闷哼一声撞在座椅靠背上。
趁他们踉跄时,我迅速汇入下车的人流。
站台风雪扑面。蒙语广播在风中飘荡:
“Анхаар!注意!今夜有白毛风...”
“Бүхзорчигчидхурданяв...所有旅客请快速离站...”
我压低帽檐,出站口昏黄的灯光下,三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张望。
火车外寒风呼啸,吹得人张不开眼,此时已经天黑我只能明天一早在行动。
我拖着手提包走在一家“乌珠穆沁草原旅行社”面前停下。
今晚就住这里了。
但没等我走进去,高颧骨三人就朝我围了过来。
“兄弟,赢了钱,就打算这样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