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韦玉凤的姐姐韦玉娟从广东打工回来,邀请同娜到她家做客。同娜没有拒绝,她觉得或许可以从韦玉凤这里获得一些思路。韦家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还有两坛子米酒。韦玉娟从不掩饰对同娜的喜欢,她喜欢读书人。
韦玉凤家里有点狭窄,光线也不明亮,四周的墙壁上落了一层灰尘,一个木框的相册记录了他们过去的故事,还有韦玉凤读书获得的奖状。外面刮风的时候能听到呼呼的响声,走在木板上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韦玉娟给同娜倒满了一杯米酒,也给自己和韦玉凤倒满。
“同老师,欢迎您来我家做客,感谢过去半年您对韦玉凤的帮助。”说完一饮而尽。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韦玉凤这个孩子特别招人喜欢。”
“而且我非常喜欢读书人,觉得读书人身上的气质就是与众不同。”韦玉娟又喝了一杯,对同娜满含诚意。韦玉凤就坐在旁边,看着两位姐姐喝米酒、说话。
“其实,都一样,有时候我还觉得读书读傻了,限制了很多东西,性格也变得懦弱。”
“同老师,你还要多好,给我们这些丑小鸭留条活路。”韦玉娟开玩笑说。
“娟姐,我觉得你才是大美女。”
“我是胭脂俗粉,你是书香气质,咱俩不一样。”
“但咱俩都很善良。”
“这你说到点子上了,玉凤你先出去一会,我跟同老师有话说。”
“同老师,今天邀请你过来,实不相瞒,有一些话向跟你说,希望你别介意,没有任何恶意。”
“娟姐,你别客气,有话直接说就行。”同娜已经感受到韦玉娟的真情。
“韦玉凤把你的事情跟我说了,我把我妈批评了,上次她没有讲实话,为了一己私利,把你给卖了,我很不高兴,我替我妈给你道歉。”
“我没有怪过大妈,我不能自私到强迫大妈牺牲自己帮助我。”
“你并不怪她,我怪她。”说着又喝了一杯米酒,韦玉娟的脸颊已经微微泛红。
“娟姐,不要怪大妈了,人之常情,大妈也不容易。”
“我妈是不容易,玉凤出生不到一年,我爸打工从架子上摔下来,死在了工地上,是我妈把我和玉凤拉扯大,当年我们家太穷了。”
“所以大妈很不容易的,我很能理解。”
“同老师,你听我讲,我当年学习也很好,很有可能上大学,但后来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同娜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看着眼前这位几乎同龄的妙龄女郎。
“你知道徐太宝吗?她当年性侵过我,从此让我对学校彻底恐惧了,我的人生也从此发生了转折,我也想考当大学,可是我连机会都没有了!那种印痕让我挥之不去,他毁了我的一生。”
那一刻,同娜终于认清了徐校长的真实面目,原来他是如此禽兽不如的伪君子:“那当时为什么没有报警?”
“我妈觉得丢人,后来徐校长送来了一大笔钱,那时候我们家太缺钱了,我妈哭着跟我说,娟,谁让咱命不好!”
“还有,同老师,你知道我在广东做什么工作吗?不瞒你说,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在广东……是做鸡卖肉,当妓女!我也不想这样!如果当年我也考个大学,也不至于有今天。我当年也拿过很多奖状,后来都让我撕下来放到了床底下。”韦玉娟的眼神中掠过一层愤怒。
同娜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她给韦玉娟寄过去一张纸巾抬头,看了一下墙壁上挂着韦玉凤获得的奖状。
“所以当我知道了你的遭遇后,我再也无法容忍,把必须有所行动,我们的宽容让坏人更加肆无忌惮,就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徐校长为什么要捂住你的事情?因为一旦你的事情捂不住,他的校长职位就丢了,甚至他之前的种种恶行都会被挖出来。”
“娟姐,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再沉默。”
“同老师,我们一定不能放弃,你需要钱跟我说,我们一起做这件事情。”
“那我们揭发徐校长,后面会不会对巴兰香的教育造成危害呢?会不会对美丽远方的品牌造成影响?”
“同老师,你想得还真多,我们是为巴兰乡村的父老乡亲除害,是为美丽远方除害!布那泉河看到了也会欣慰的!”
“娟姐,你说得太对了,这样我就完全放下了包袱,之前徐校长老是拿巴兰香村的发展和美丽远方的品牌威胁我。”
“他没那么高尚的,徐太宝就不是好人,不过据说他上头有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在巴兰香村这么胆大妄为。”
“娟姐,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先匿名举报徐太宝,实在不行再实名举报,不过举报信得麻烦同老师帮我写。”
“写稿子没问题,这些都交给我,你就跟我说一下大体意思就行,我写完了你再看看合适不合适。”
“同老师,你就把那个过程写出来,把我了解到的恶行都写上,这次可以先不写你的事情,要不然他可能会打击报复。”
“娟姐,我不怕,都已经这样了,还怕他!”
第二天同娜就把举报信写好了交给韦玉娟,韦玉娟把信寄到市里去了,心头像是放下一块包袱。她跟同娜说:“同老师,这十年每一天我都在回想这个事情,我的人生本不该这样,如今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上次你不是说他上面有人,这封举报信会有效果吗?”
“等等看看吧,不行后面我们再实名举报。”
刘波见到同娜,听了韦玉娟的故事,感慨地说了一句:“我低估了徐大校长,他不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简直是衣冠禽兽,连禽兽都不如。”
“你觉得举报信有用吗?”同娜眼睛瞪得大大地问刘波。
“应该比你前面打电话、录音管用多了,问题是如果他真的上面有人,就不好说了。”
“刘波,人情世故你懂得真多,我什么都不懂。”
“你什么都不懂,我要是再什么都不懂,那不是惨了。”
“没想到小小的巴兰香村竟然藏着如此多的秘密,布那泉河究竟见证了多少故事。”同娜看着窗外不禁感慨。
“布那泉河只管不舍昼夜地流淌,才不会像你那般感伤。”
“我一直觉得,布那泉河是有灵魂的,她有那么多故事,她流淌的呜咽声,说不上就是感伤呢!”
“布那泉河不需要抚慰,情感丰富的人类才需要抚慰。”刘波并不想把布那泉河想象的那么温情脉脉。
“人与人之间也有差别,有的人高尚,有的人卑鄙。”同娜接着刘波的话往下说,好像又不知道在说啥。
其实,同娜的心里还是一直在想,什么能够抚慰感伤呢,除了丁老师说的时间,她更愿意相信爱情能够抚慰悲伤,譬如刘波的及时出现。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沉浸在遐想之中。
匿名举报信并没有等来结果,韦玉娟和同娜焦躁起来,而且同娜明显感觉到徐校长对她态度的变化,看她的眼神都恶狠狠了。
“好像他知道了信中的举报内容一样,可是谁又能把这封石沉大海的举报信给徐校长看呢?” 同娜开始感到惶恐,一腔热血突然冷却了下来,脸色写满了困惑。
“都说徐太宝上面有人,难道是这个人给他通风报信了?”韦玉娟百思不得其解。
同娜也不敢再直视徐校长的眼睛,好像是自己犯了罪一样:“娟姐,这样我们就被动了。”
“是啊,徐太宝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娜娜,你是不是可以给钟老师写封信。”在一旁的刘波提醒同娜。
“我还有一个高中历史老师,非常有智慧,我可以给他写一封信,看看他有没有好的办法。”
“那就赶紧行动起来,不能拖着,办法总会有的。”韦玉娟眼神中透露着坚定和执着。
同娜之前不想给钟老师打电话,因为她不想让老家的人知道这件事,事到如今,钟老师成了同娜最后的救命稻草,刘波和韦玉娟也都用尽全力,她已经感觉无能为力。她拨过去电话把来布那泉河支教的情况、自己被二懒强奸的事情、与韦玉娟写举报信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跟钟老师说了。
钟老师电话中说他要过来一趟巴兰香村,让同娜不要轻举妄动,并且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同娜,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直接打电话。
同娜、韦玉娟和刘波欣喜若狂,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他们已经感受到背后那股力量的存在,无形之中控制着事情的发展,而他们显得势单力薄。
那一年巴兰香村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冷,清晨袅袅的炊烟依然升腾着,乡民们仍然默默无闻平静地生活。布那泉河的水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阳光打在薄雾上,水波荡漾的光圈似乎没有那么明亮,氤氲的空气中透露着一丝寒气。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同娜给韦玉娟和刘波鼓劲。
“但有没有觉得,这个冬天特别漫长。”刘波没有同娜那么理想主义。
“钟老师来了以后,事态肯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同娜接着刘波的话说。
“我们要进行的是一场战斗,无论好与不好,必须战斗到底。”韦玉娟说得斩钉截铁。
“娟姐,我们肯定要拧成一股绳。”同娜看着韦玉娟点了点头。
“在钟老师来之前,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避免再打草惊蛇,平时我们尽量不要三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明显的地方,尤其不要在大街上一起走。”刘波提醒同娜和韦玉娟。
刘波考虑得很周全,一方面出于对同娜和韦玉娟的保护,三个人甚至同娜和韦玉娟两个人一起都足以引起徐校长的怀疑,另一方面,他不想让徐校长知道他也参与其中,万一最后没成功,他的保研资格就废了,刘波还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是他的私心。
钟老师风尘仆仆地来了,同娜见到钟老师,还是那般儒雅,还是那幅黑色圆框的古董版的眼镜,只是眼睛更加深沉。滚烫的热泪流下来,同娜才明白钟老师在给自己写的那封信中提到的遇到很多困难“每一条成长的道路都会有风险”的含义。
钟老师单独把同娜叫出来,两个人走到布那泉河旁边,钟老师把眼镜缓缓取下来,轻轻地擦拭,他的眼角好像有微微溢出的泪光,冬日的阳光透过眼镜,钟老师的眼睛显得那样深沉,里面像是藏了很多的故事,时间不可避免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记。只见他深情地看着布那泉河,久久陷入沉思,仿佛他与布那泉河有某种联系,又或是布那泉河知晓钟老师的曾经。
两人站在布那泉河的堤岸上,虽然是冬日,河岸仍然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山川层峦叠嶂一直延伸到远方,布那泉河的水在那一刻似乎停滞了。两个历史老师,一个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一个青春初尝人生艰辛,在布那泉河,彼此沉默了良久。
“钟老师,你说我的人生还有希望吗?”同娜的眼泪哗地流下来。
“你还这么年轻,不要说灰心丧气的话,未来还很长。”
“我是不是选错了人生道路,后来我看了好多遍您给我的信,才知道您是不赞同我来这里的,可我真正明白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我的人生也已经变得如此残破。”
“你没有选错,一条是理想主义的道路,虽然充满了艰辛,但却闪耀着人性的光辉,一条是现实主义的道路,或许可以让你的人生光鲜亮丽,但并不值得骄傲。”
“钟老师,您的意思是我选择了一条理想主义的道路。”
“你毕业的时候,如果我知道你可以保研,我不会建议你来支教,毕竟你是个女孩子,但是当你选择了这条艰难的道路,老师还是欣赏你的,为你感到骄傲,虽然也为你担心。你想,如果每个人都选择现实地活着,只是为了爬上一个更好的阶层,人与人之间就会很虚伪,我们这个社会也不会进步。”
“可是,我遇到的事情对我的一生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我的一生都会带着某种污点。”
“人性的光辉远远可以超过那个污点,人非草木就是因为人的灵魂可以变得高尚,你没有觉得,有的人比二懒更可恶,更龌龊,更见不得阳光吗?悲剧已经发生了,也只能学着成长,让自己的内心去接受自己,有一天你的内心变得自由了,不再那么在乎外在的或世俗的目光,也是一种收获。”
“老师,您讲得好像是唯心主义。”
“人是观念的奴隶,是信仰的奴隶,我们的一生都没法逃离。”
“钟老师,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首先要保护你们几个孩子,不能再让你们收到二次伤害。”
“那也不能再让他们为非作歹!”同娜脑海中又浮现韦玉娟经历的创伤。
“那是第二步,还是要一步一步地来,现在急不来。”
“就按照钟老师说得来,我们现在也是六神无主了,还好您过来了。”
“我跟郑厅长是大学同学,我先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先把你弄回去,提前结束支教。”
“我记得当时他到我们学校做宣讲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现在我突然记起来,钟老师,我看过您的毕业照片,上面有一个人长得特别像他。”
“你观察的还挺细致,看得没错,就是他。”钟老师的眼睛抽搐了一下。
“我之前给郑厅长写过信,虽然后来他回了,也基本上是官话。”
“老同学的面子还是有一些的吧,你现在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我现在有神经性头疼,动不动阵痛,要炸裂的感觉。”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你要换个环境调整过来,我给你找个地方。”
“那刘波呢?他能不能跟我一块回去?”
“刘波没有理由能提前回去,而且他又是男生,再等半年回去也没啥,我会让郑厅长给让这边说一下不要难为刘波。”
“可韦玉娟和韦玉凤呢?他们家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要是我们抛弃了她们,她们的生活不是会雪上加霜?”
“同娜,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们也只能一步一步来,后面再从长计议。”
“钟老师,我不能背弃自己的战友,为什么不能给郑厅长反映一下徐校长的犯罪行为?就这么任他逍遥法外吗?”
“如果可以办的话,早就把徐校长绳之以法了,何必等到今天?既然事情拖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就说明有症结,有某种我们暂时无法撼动的力量。”
“什么是无法撼动的力量?我们就没有尽全力去撼动他,没有去揭开他丑恶的嘴脸,如果我们放弃了,会有更多的孩子遭受噩运,会有更多的悲剧产生。”
“孩子,我们还没有能力拯救世界,或者在拯救世界之前,我们先要把自己解救出来。”
“钟老师,您是想让我们沉默,如果没有你与郑厅长的同学关系,那我绝对不可能提前回去,刘波后面的保研也不好说,对吧?”
“应该是这样的。”钟老师说得很平静。
“钟老师,我想不通,人性的光辉难道就是沉默吗?高尚的灵魂难道不应该以正义感为前提吗?”
“不是要失去正义感,我们要一步一步来。”
“可我现在已经让韦玉娟置于漩涡之中了,徐校长已经知道是她和我写的信。”
同娜的眼中已经含满了泪水,她满脸委屈地看着自己尊敬的钟老师,如果她提前离开巴兰乡村,那她的战友怎么办?
“娜娜,我来到这里的事情,不要声张,不要让村里人知道,我今晚就悄悄地住在刘波的宿舍,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
同娜把和钟老师聊天的内容跟刘波说了,刘波非常赞同钟老师的做法:“钟老师果然是一个有智慧的人。”
“刘波,我先回去了,后面你也回去了,韦玉娟她们一家怎么办?”
“我们回去了就不用怕什么徐校长,也不用怕什么郑厅长,可以继续帮助韦玉娟,总比我们都困在这里强吧。”
“我总觉得我们是做了逃兵。”同娜的内心很痛苦。
“别这么想,毛主席带兵打仗都懂得迂回前进。”
“可我们回去了以后,真的还会有心思管她们吗?”
“你就是想太多了,把那么多东西压在自己身上累不累啊!我们也只是普通人,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发展的权利,这无可非议。”
“刘波,你总是比我理性,可我始终转不过来这个弯。”
“别想那么多了,就按照钟老师说得来就行了。”
第二天一大早钟老师要走,他跟同娜说:“回到明大,跟我说一声,我约着郑厅长见一面认识一下。”
钟老师走的时候,三步一回头,回望布那泉河边的每一株水草,川流不息的河水,还有同娜和刘波站在不远处的河边,似乎割舍不下这里的一草一木。两人看着公共汽车消失在地平线,最后只剩下重峦叠嶂。
果然,过了三天学校就来了通知,先是董主任给同娜打了一个电话,说可以提前回去了,但要统一口径是因为水土不服,后面会有书面的通知发给巴兰香小学。
收到了通知,同娜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第二天就离开巴兰乡村。徐校长赶过来庆贺,他看同娜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讨好中带有丝丝胆怯,嘴上不停地说各种好话:“同老师以后肯定前途无限……”同娜完全不想理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韦玉娟的影子。
徐校长也识趣地很快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朱主任又过来了,他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的蛇皮袋子。
“同老师,之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您原谅。”
“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就回去吧。”
“这个袋子里的东西或许你需要,如果你不需要的话,就扔到布那泉河里吧。”
同娜打开那个袋子,眼眶立马湿润了:“你怎么这么龌龊?二懒是个畜生,你连畜生都不如!”
“是我干的,但不是我的主意,也一直没舍得烧掉。”
“你滚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朱主任转身离开了。
同娜手里攥着那个袋子,走到布那泉河,久久地凝望着昼夜不息的河水,把袋子和床单一下扔到了河里,发出啪的响声,袋子在水中打了一个转,顺着河水流飘走了。同娜想或许只有布那泉河能洗刷不堪的过去。
同娜收拾好了行李,她想把一些不方便带走的东西留给韦玉凤,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韦玉凤和她的家人了,韦玉娟还对同娜举报徐校长的事情报以很高的期望。她和刘波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她们一家却还要继续在村里生活,韦玉凤还要继续在学校里上学,得罪了徐校长和朱主任在村里并不好混。
同娜带了一些东西到了韦玉凤家里,韦玉娟和韦玉凤坐在桌子前,她们的老母亲在里面的屋子里收拾东西。
“同老师,您过来玩,怎么还带着这么多东西啊?”
“娟姐,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情。”
“同老师,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
“我明天就要离开巴兰香村了,事情来的有点突然,就是觉得事情只进行了一半,我临阵脱逃,有点对不住你们。”同娜的脸上热乎乎的,觉得愧对韦玉娟。
韦玉娟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丝微笑:“同老师,你能尽快离开这里是个好事情,这里的环境确实很一般。”
“可是,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进展。”
“这个事情肯定不能放弃,你回去了也可以继续帮我写信,对吧?”韦玉娟目光一半坚定。一半祈求地看着同娜。
“当然没问题,娟姐,我们还要一起战斗。”
“同老师,今天我们一起吃饭,给你送行。”韦玉娟的真诚溢于言表,同娜也很想与这两个姐妹好好告别,再次相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同娜连忙点头同意,她仔细端详木屋,昏暗的灯光下,房间里仍略显阴暗,还有一点潮湿,木头相接处的缝隙还有风能够灌进屋子,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一层灰尘,还有韦玉凤上学的奖状,想到韦玉娟上次跟她说过的话,让她心里一酸。
韦玉娟让玉凤拿出来一小坛子米酒,她给同娜把酒斟满,此时此刻,两个姐妹都想喝酒。
“同老师,我打心里羡慕你,羡慕你能够上大学。”
“娟姐,如果我有你的遭遇,我做得未必有你好。”
“咱俩也算是难姐难妹。”
“同是天涯沦落人!”同娜的眼睛湿润了。
喝着喝着两年轻的姑娘趴在桌子上呜呜呜哭起来了,一边喝,一边哭,一边唱……韦玉娟让韦玉凤出去玩,她说要跟同老师聊一些重要的事情。
“同老师,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哭过了,眼泪对于我已经很陌生了,你知道当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碰我的身体的时候,开始觉得特别恶心,我洗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自己特别肮脏,躲在洗手间里一个人任眼泪流淌,后来我就麻木了,闭上眼睛,忘记全世界,对一切都看得无所谓。”
“娟姐,其实你比我勇敢,我知道这么多年,韦玉凤的学费,还有家里的开销都是你赚来的,说心里话,当初听到你从事工作的时候,我很惊讶,但现在我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
“没办法,贫穷是一种病,而且是一种传染病,专门在亲人之间传染,治病救人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我一直在想,打破这种困境,必须得有人牺牲,单纯靠在工厂赚的几千块钱,仅仅够我的生活费,却治不了病,所以我换了工作。”
“娟姐,你说的是社会阶层,我们都处于一个社会阶层,要想从一个低的社会基层跨越到高的社会基层是很难的。”
“我这辈子认命了,赚几年钱就回来找个人嫁了,我希望韦玉凤能够好好读书,像你一样成为一个大学生,健康、阳光、大方。”
“娟姐,你还很年轻,不能就这么任命,考大学只是一个人生节点,读书学习却是一辈子的事情,永远都不晚,而且你长得这么美,又通情达理,做什么都可以做好的。”
“同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已经习惯了赚快钱,我想再做两年,那时候够我回来盖一所大大的房子了,然后就收手。”
同娜不好再多劝,生怕韦玉娟会觉得嫌弃她的工作,就主动给韦玉娟倒满了酒:“娟姐,我觉得自己比不上你,能够与你做姐妹,我很荣幸。”说完与韦玉娟碰杯,并把杯中的米酒一口气喝下去。
“同老师,是我的荣幸才对,至少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或许在另一个时空中,我们从小就是好姐妹,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一起上大学。”
“娟姐,在这个时空中,我们也是好姐妹。”
“同老师,你说得对,我们在这个时空也是好姐妹。”韦玉娟哭着哭着又笑出声来。
“娟姐,你有空一定要去明大看我,我带你好好转转校园,明大可美了。”
“同老师,我一定会去的,我要感受一下大学的氛围。”韦玉娟脸色绯红,眼神中期待着能与大学有一次相遇。
“我最担心的就是徐校长对你们一家有敌意,尤其玉凤还在学校里上学。”
“借给徐太宝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他必须要对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们要为巴兰香村民除害!”徐校长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韦玉娟的眼神中带有一股狠劲,仿佛换了一个人。
“娟姐,你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后面咱一起努力!”
“同老师,衷心地祝福你!送你一串这边巴兰香村这边特产的黄花梨木的手串,留个纪念。”韦玉娟与同娜碰了一下杯。
“太感谢娟姐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们的,在这里生活半年多,有一些衣服和物品也带不走了,留下来或许玉凤还能用。”
“同老师,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咱们后会有期!”
“一定还会再次相见的!”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同娜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同娜走的时候,徐校长、朱主任、刘波还有学生们,一起给同娜送行。韦玉娟躲在家里,看着窗外的棕榈树,默默地抽了一根烟,她的眼角湿润了。
那天的雾气很大,笼罩了整个布那泉河,绿色的河水与白色的雾气交织在一起,天地也变得模糊不堪,山峦被拦腰截断,仿佛是漂浮在天空中。
半年多的时间,布那泉河竟然成了同娜的梦魇,还有她未竟的担心。真正到了要离开这天,却又莫名感到失落,觉得有重要的东西遗失在这里。
她象征性地打了招呼,徐校长面露殷勤:“同老师,路上注意安全,回去我们常联系!”朱主任在人群中很沉默,他不知道说啥,只是默默地看着同娜的一举一动。韦玉凤的眼圈红红的,她舍不得这位像姐姐一样的老师。同娜拖着行李箱上了公共汽车,坐在后面靠窗户的位置,汽车开动了,布那泉河两岸的风景似乎在一一向她道别,巴兰香村渐行渐远,她抹了一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