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娜的绝望在增加,在巴兰香这个世界的角落,她的孤独前所未有,她的内心感到极度恐惧,神经性头疼让她痛苦难耐,她明白朱主任的意思:自己已经被二懒玷污了,之前高攀不上,现在不值钱了。想到这她的眼泪又流出来,内心感到无比绝望。
她把刘波叫出来,沿着布那泉河往下走,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倾听布那泉河的声音。
“刘波,你说布那泉河也有心吗?”
“怎么突然问这么个问题?”
“如果没有心,就不会痛苦,该有多好。”
“可我们是人,我们是有内心和灵魂的。”
“水流走了不会回来,但记忆却永恒地印在心上,所以我们才会痛苦。”
“同老师,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了。”
“董主任也没再给我答复,郑厅长也没有,我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当初说得那么好。”
“我觉得他们就是想让你忍一忍,等到六个月的时候,这个事情不就顺理成章解决了?”
“可他们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吗?”
“人都是自私的,谁又能做到大公无私呢,现实一点吧。”
“你怎么看朱主任和徐校长这两个人?”
“朱主任是个流氓,徐校长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那你怎么看待董主任和郑厅长?”
“在那个位置上,他们想的事情远远比我们要多,我们只是一个棋子,当然他们也有无奈,董主任虽然想帮助你,恐怕也想跟徐校长一样想息事宁人吧。”
“上次你对丁老师评价也不高啊?”
“丁老师是上海的大家闺秀,最后沦落到巴兰乡村,自己逆来顺受就算了,还让你也逆来顺受,所以顶多是个帮凶,我不喜欢这种风格。”
“那就没有好人了吗?”
“有啊,你就是一个好人。”
“说实话,一开始我觉得你这个人挺现实的,话不多,又有点闷,我不喜欢,但现在觉得理性和现实一点没什么不好,我就是太感性了。”
“我都有点不明白,你学历史的,不应该明白人性的复杂吗?”刘波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又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布那泉河。
“之前一直在读书,父母在外地打工,我在村里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去哪里接触社会的另一面。你从哪里接触到这些呢?”
“我爸妈是做生意的,所以我从小就知道很多这种事情,只不过他们觉得做生意太累了,所以想让我做个轻松一点的工作,读研以后考个公务员或者当个老师。”
“感觉我已经被世界抛弃了,兵哥哥不要我了,董主任没有回音,郑厅长也没有回信,我父母在广东打工,也不能告诉他们……刘波你哪天不会不理我吧。”同娜看了一眼刘波。
“你这话说的,我们可是战友,一个战壕里的。”刘波安慰同娜说。
“那你喜欢我吗?”同娜的目光盯着刘波。
刘波沉默了几秒钟:“当然。”
“我需要一个人陪我,你能一直陪我吗?”
“同娜,其实我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但那时候你有兵哥哥,看着你跟兵哥哥在一起,我还挺难受的……”
“那我们在一起吧!要不然我会疯掉的,我太孤独了。”同娜太想找一个人依靠。
“可我不确定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未来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吧!”
“可你不是要提前回去?”
同娜低下了头,她突然想到了兵哥哥,还有布那泉河的那个传说,只要恋人在情人坝上相拥一晚,就可以情定今生,原来传说也是骗人的。
“何况你还救过我一命,我太想有个人陪我,可以吗?”
“但我还是觉得,这种开始的方式哪里不对。”
“我不会怪你的。”同娜想打消刘波的念头。
刘波低下了头,轻声地答应了:“嗯。”
刘波和同娜都没有说话,他们沿着布那泉河走了很远,两个背影在月光下被拉的很长,甚至与山峦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看到空气中几只萤火虫,同娜的眼中轻轻溢出几滴泪水。
“刘波,你说善良有什么不好吗?”
“善良当然好,但也不能被别人欺负,鼓励坏人做坏事不叫善良,那是懦弱,是恶德。”
“就没有人伸张正义了吗?”
“你自己都放弃了,还指望谁去给你声张正义!”刘波的话虽然强势,却让同娜觉得舒服,她太需要有个人点出问题的实质。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等着?”
“为什么不奋起反抗呢?”
“刘波,你说得对!”
“你这样偃旗息鼓了,正好便宜了徐校长和朱主任。”
“怎么这么说呢?”
“你想谁最想把这个事情捂住呢?当然是徐校长和朱主任,甚至包括董主任也是这么想。你再想究竟是谁把床单偷走了呢?”
“你的意思就是徐校长和朱主任?”
“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谁?”刘波对自己的判断坚定不移。
“那我们该怎么办?”
“找证据啊!”
“刘波,我发现你还真是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你太善良了,说得直白一点,叫傻。”
“怎么找证据呢?”
“手机都有录音功能,你只要去找徐校长、朱主任和几个村民去谈话,偷偷录下来,不就是证据吗?”
同娜突然豁然开朗,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如果前面跟他们聊天的时候录一下音,董主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是非了,至少可以从韦玉凤他们家入手,平时关系处得好,当时让董主任过去了解一下情况,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于是,同娜跟刘波一起去了韦玉凤家,见到同娜来了,韦玉凤连忙叫:“同老师好,刘老师好!”韦玉凤的妈妈赶紧使了一个眼神,让韦玉凤进里面的屋子里,意思是大人的事情小人别插嘴,韦玉凤悻悻地进了屋。
“阿婆,我过来是想跟你问一件事情,前段时间徐校长和朱主任他们过来没?”同娜悄悄地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没有呢!有什么事情吗?”玉凤妈妈小心翼翼地说。
“他们有没有嘱咐过你们关于我的事情?”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呢!”同娜心里一凉,她高估了与韦家的关系。
刘波把同娜拉了出去:“别问了,人家是不会告诉你的,告诉你就意味着没有救济金,就意味着失去生活的来源,没有村民会高尚到牺牲他们给你做证明。”
“那就没有办法了?要不我去找徐主任谈一谈?”
“你可以试一下,但我估计这个老狐狸,也不会露尾巴的。”
“试一下总比不试强。”
“娜娜,我就不进去了,我怕徐校长给我评定个不合格,我就功亏一篑了。”
同娜看了一眼刘波:“那我自己进去吧。”刘波在不远处等着同娜。
同娜敲开了徐校长的门,打了个招呼:“徐校长,我想请个假。”
徐校长没有说话,同娜只好继续说:“徐校长,你也知道我前段时间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布那泉河就是我的梦魇,这个地方我真的没法待下去,你看能不能给我请一个长假?我想回家歇几天。”
“同老师啊,董主任上次来也了解你反映的情况,在他没有反馈结果前,出于对你安全的建议,不建议你离开这里,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我没法跟董主任交代。”
同娜气的直咬牙,心想:这果然是个老狐狸!这录音一点意义都没有!那时候她突然发现,利益让原本淳朴善良的巴兰香村民拧成一股绳,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如果有谁当了叛徒,他就必然成为巴兰香村的公敌,她的绝望又增加了一层。
“在意料之中,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容易,利益已经让巴兰乡村民成为铁板一块,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我们很难打开缺口了。”
“所有的人共同维系着一个谎言,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了吗?”同娜眼神中的绝望又增加了一成。
“让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朱主任和丁老师或许耳根子软一些,你去说一些好话,或许还有希望。”
“你不是说朱主任上次跟你说过那么话吗?你就从那些话切入,他们现在都不知道咱俩的关系,你就问他真的不介意吗?”
“刘波,咱这样做是不是利用他?感觉不太好。”
“他们的沉默就是对你的戕害,他们又有谁同情过你?可别再继续犯傻了!鼓励伤害不是美德,而是恶德。”
“那我先去找一下朱主任。”刘波点了点头:“跟丁老师聊的话,你要从你们两个都是女性,都是受害者入手,勾起她的回忆和感伤。”
“刘波,你怎么早不告诉我着一些呢?”
“那时候,咱俩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还没有出于正义拍案而起的勇气。”
“现在有勇气了?”刘波看着同娜的眼镜。
“你说呢!”同娜挤出一丝微笑,虽然很难看。
同娜找到了朱主任,桌子上和地面上到处都是烟灰,地上到处都是抽完的烟头。朱主任把手头的烟掐掉,他想极力表现亲切,就笑着对同娜说:“同老师找我有事情?”
“朱主任,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您上次说的并不介意我遭遇的事情,对吗?”
朱主任的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当然不介意。之前我觉得配不上你,现在只要你不嫌弃,我还有什么可介意的?”
“那你明知道我遭遇了噩梦,为什么董主任来的时候不替我说话?那样我就可以提前回去。”
“说真心话,我不想让你离开布那泉河,即使每天只是看到你,我也很满足,我甚至可以不奢求什么。”
“你这是自私。”同娜像是在批评他。
“没错,我就是自私。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
“朱主任,你这样很自私,很懦弱,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我没法说服自己。”朱主任不停地吸烟。
同娜一边起身,一边说:“希望朱主任你能够勇敢一点,像个男人一样,把真相说出来,这样我才能看得起你。”
朱主任又点起了一根烟,没有说话。
同娜心里感到一阵欣喜,心想终于录到一段有意义的音频,刘波也很高兴:“下一步你再去约一下丁老师,就按我们之前的计划进行。”
同娜果然把丁老师约出来了,丁老师看到同娜的状态已经比之前大为改观,心里暗暗窃喜。
“年轻就是好,有时候真的挺羡慕你们的。”丁老师的感慨似乎是发自肺腑。
“丁老师现在也很美,想当年也一定是个大美女啊!听说丁老师当年是从上海过来的大家闺秀?”
“不提当年了,都是些往事,人生都过去大半辈了。”
“真的很想听听当年丁老师的故事。”
“那时候,我也是从上海下来支教,来到这里干农活哪里受得了,我从来没有干过粗活,那时候你徐校长偷偷帮我干活,轧不完的牛草,他就起早贪黑帮我轧,我家里成分不好,徐校长是当过兵,成分好,又认识字,我俩就再牛棚里发生了……后来我就怀孕了,女人有了孩子就没想法了,也不能打掉啊,然后就结了个婚。”
“原来丁老师和徐校长还有一段牛棚记忆的爱情故事!”
“所以,上次我跟你说,女人啊,没有受不了的苦和罪,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忍受不下去,干脆就什么都别想,逆来顺受,一辈子很快的,我这不是也过来了。”
“可我还是不甘心,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觉得是人生的污点,一辈子都无法洗刷了。”
“人都是有罪的,谁死的时候能对阎王爷说自己是清白之身?”
“丁老师,那你觉得二懒那啥我的事情也算啥?”
“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可是村里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管别人的眼光,活得累不累。”丁老师仍然在安慰同娜。
“可是上次董主任来调查,没有一个人说实话,这样并不是对我很不公平吗?”
“这个世界上哪有绝对的公平?我们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基于特定的关系,对特定的人说的。”
“丁老师,那您当时不能给董主任反馈一下我的情况吗?”
“什么情况?”丁老师突然察觉到同娜在套话,开始后悔刚才说得太多。
“就是二懒的事情啊!”
“那个我真的不知道啊!”丁老师的嘴巴立马严实起来。
同娜识趣地打住了,知道不能再从丁老师口中套出任何有价值的话语。
“丁老师,您不用这么紧张,就是跟你闲聊。”
“没有紧张,今天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同娜已经感受到丁老师的不耐烦,于是相互打招呼离开了。
同娜回到了住处,与刘波商量:“刘波,你觉得咱手头的这两份录音交给董主任能管用吗?”
“有用没用都要先交给他,不试什么都不知道,明天我去县城找个网吧用你的邮箱发给他。”
“这样我们至少有个证据。”
“说实话,我感觉这个证据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尤丁老师那个很含糊,朱主任那个说得也不够清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同娜点了点头:“我先给董主任打电话把情况说明一下。”
同娜竟然收到了郑厅长的来信,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郑厅长的来信。
同娜:
你好!
对你还有印象,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同学,看到信中的内容我非常惊讶、非常担心,我已经将情况向学校相关部门反馈,他们会做相应的调查和处理。
说来真的是巧合,二十二年前,我也是在布那泉河下乡,也曾经遭遇过绝望和无助,我也写过信,但最终却是石沉大海了,所以我理解你的感受。当年的我坚持下来了,所以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也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姑娘,一定可以战胜眼前的困难。相信事情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并且一定会得到解决,但这也需要一个过程。
如果有任何困难,也请及时与我联系,非常愿意帮助你。
郑德时
刘波也看了郑厅长的信,摇了摇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倒是把姿态摆得很高,把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了。”
“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同娜反复看了几遍,信中的这个过程需要就多久?六个月的话都可以直接离开了。
那天晚上,同娜又与莉莉打了一次电话,把她给郑厅长写信的事情说了,而且把二懒的事情也说了。
莉莉非常惊讶,她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闺蜜的头上,她只好安慰同娜说:“娜娜,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再想想,怎么之前不跟我说呢!”
“之前我真的难以启齿,觉得是人生的一个污点。”
“娜娜,有什么事情咱俩多沟通,咱可是最亲近的好姐们。”
“那必须,咱是失散多年的亲姐们。”
“下次见面请你吃大餐。”
“期待下次见面,不过今天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要保密。”
“放心好了娜娜,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
两人挂断电话后,同娜感觉温暖起来,毕竟还有大学同学好闺蜜对自己关心。
“这就满足了啊?也太容易满足了。”
“你不觉得莉莉挺好的嘛?”同娜反问刘波。
“她也没有很关心你啊,人家都要去美国了,这么久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你,好多时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你这个闺蜜是不是家境非常优越?”
“应该是很优越,我只知道她妈妈是市里歌舞团的台柱子,长得非常漂亮,但她爸的情况却不知道,她也从来不说。”
“当时保研的时候,是你放弃了她才有机会的吧?”
“是啊,怎么了?”
“那她并没有对你多热情,真的,你想想,这种时候她不应该来看看你吗?可是她没有。”
“当时班主任跟我聊天,建议我先去支教一年,我主动放弃保研的,与莉莉无关的。”
“反正我觉得她对你没有很好。”
“钟老师给我的信在她那滞留了好长时间,要是我早看到钟老师的信就好了,不过我们不能对别人要求那么高吧。”
“你就是太善良了,属于你的东西,即使别人拿走了也不在意,别人侵占了你的空间,你也没有去义正言辞地提醒,很容易去原谅别人,理解别人,最终却是失去了自我,甚至损害了自己的利益。”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我从来都不喜欢与别人争高下,除了学习成绩上。”
董主任收到了同娜发的电子邮件也没有下文,如同郑厅长的信一样,在时光的走廊里不急不慢,像是等待自生自灭。生命又似乎有另外一种力量,在冥冥之中控制着这一切,让同娜无能为力,她不知道那种力量是什么,只是被动地往前走。
布那泉河深情地注视着这一切,依旧在在时光里流淌。巴兰香村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同娜慢慢地正在接受这种平淡,好像真的如丁老师说的,虽然她的内心仍然很痛苦,但却已经没有自杀的念头。当她的胸脯依偎在刘波怀里的时候,嘴巴与刘波亲吻的时候,尽管脑海中时不时还会出现兵哥哥和二懒的念头,但她已经能够抑制住眼角溢出的泪水,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予的安全感跟兵哥哥给予的不一样。
刘波察觉到了同娜的得过且过,却又不知道如何提醒,或者应不应该提醒她,因为刘波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沉默可能比斗争又更好的效果,同娜就是那样的性格,而且同娜提前回去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同娜也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症结,但她知道一点,刘波的陪伴功不可没,她正在爱上这个理性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