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同娜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她拿起镜子,镜子里的自己那么陌生,头发蓬松乱乱的,她并没有心情打理,更不会梳妆打扮,她把镜子倒扣着放到桌子上,索性不看自己。
连续的熬夜已经让同娜头疼不已,脑海里不停地放电影般地各种回放,对未来的各种猜测,以至于头昏脑涨,可是她仍然睡不着。
刘波知道了同娜的遭遇,走到同娜宿舍门口,敲了几下门,同娜将反插的门打开了,两个人的目光相撞了一下,就相互撇开了。
两个人并不知道说什么,同娜指了指桌子前的凳子,刘波就坐下了,轻轻叹一口气,同娜坐在床边。
“刘波,你能告诉我,二懒是怎么说的吗?”同娜打破了沉默,想起村里人异样的眼光,她的内心感到一阵阵沉重。
刘波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勇气抬头看了同娜一眼,同娜调整了一下情绪:“刘波,你说就行。”
“二懒见人就说,我终于把城里那个支教的女大学生睡了……”刘波的脸红了起来。
同娜又沉默了,刘波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两个人只是安静地坐了一会。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刘波看天气已晚,说着就走了出去。
刘波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包吃的,有面包、香肠……放到同娜的桌子上:“身子是自己的,别忘了吃点东西。”刘波看了一眼同娜,转身就离开了。
晚上九点多,同娜又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本以为是刘波,来的却是朱主任。
同娜大脑反应慢了一拍,确认过是朱主任:“朱主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给你送点吃的。”朱主任的话语中满含关切。
“主任,我桌上很多吃的,就不麻烦你了,都这么晚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同娜把朱主任搪塞回去。
“也想聊一下你以后的事情。”朱主任不死心。
“那明天吧,今天太晚了。”
“那明天上午我过来找你。”
“好的,朱主任,早点回去休息吧。”同娜忍着不生气。
第二天上午,朱主任早早地来到了同娜的宿舍,同娜并不想让他进屋,就说:“到院子里说吧。”
朱主任手里提着一些水果,还有一些小卖部买的零食,一定要给同娜,同娜拗不过,就把东西提到了屋里。
朱主任也跟着进了屋,同娜便不好再让朱主任出去。
“同老师,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二懒那个傻子竟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同娜并不想让朱主任继续说这件事情:“朱主任,还是说一下我能不能提前离开巴兰乡村的事情吧。”
“这个事情有点难……”
“那您昨天说的聊以后?”
“这个事情急不得,咱得慢慢来。”朱主任眼睛看着同娜。
“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徐校长跟你谈话了?”
“他让我顾全大局,不要破坏了美丽远方的名声,要不然巴兰乡村的拨款也没有了。”
“徐校长说的没错,所以这事得从长计议。”
“我不想再牺牲自己了。”同娜难以压抑自己的悲愤。
“也得顾全你的声誉。”
外面的天气阴沉下来,乌云遮盖了布那泉河上空,上次雨水冲刷的痕迹很没有消失,河水仍然泛着黄色。
朱主任从同娜宿舍走出去,恰巧碰到了刘波,两人对视了一下,相互却没有说话。
韦玉凤老远看到同娜,竟也遮遮掩掩,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眼神慌慌张张的,甚至有点不知所措。韦玉凤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同娜走了过来,低着头,很难为情地叫了一声:“老师……”
同娜发觉了韦玉凤的怪异,她想掩盖内心的虚空,却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她的声音不自觉低沉起来,似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玉凤,你怎么了?”
韦玉凤抬起头,看了同娜一眼:“老师,我…没事。”
同娜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韦玉凤,看她的小眼睛眨眨的,一点儿都藏不住秘密。
“老师,您还好吧?”
“村里人都怎么说?”
韦玉凤想了一会:“老师,还是别想那么多了,要不然心情会更糟糕。”
“我先回去了。”同娜觉得眼前的韦玉凤也陌生起来。
朱主任仗着村委会的威严,把二懒叫到了布那泉河下游一个开阔的地带,傍晚的山峦显得格外黑暗,河水悄无声息地流淌,水面和天空遥相辉映,水草倒影水中。
朱主任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突然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一拳将二懒打倒在地:“他妈的!便宜你这个狗娘养的!”二懒躺在草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朱主任又接着踹了他几脚,嘴上嘟囔着:“便宜你这个狗娘养的!”
歇了一会,朱主任竟然又给二懒点了一根烟,两个人默默地相互对视,抽起烟来。
朱主任来到同娜宿舍,一脸严肃:“我刚才去把二懒那个傻子揍了一顿,给你出出气!”
同娜不知道说什么。
“同老师,有个事情一直想跟你说,之前二懒做傻事前,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现在事情已经这样,其实巴兰香村这边也挺好的,我也不介意发生地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同娜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恶心。
“其实,巴兰乡村也挺好的,挺需要同老师这样的。
“别说了,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
“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我也会帮你的。”
“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朱主任的行为已经让她感到很不舒服甚至恶心,感情的事情更像是一道红线,有的人无论怎么挣扎,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朱主任的自作多情就是如此。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朱主任仍然不死心。
第二天,同娜敲开了刘波宿舍的门:“我是个怪物吗?”
“别胡思乱想了。”刘波努力试图安慰她。
“他们见了我都鬼鬼祟祟。”
“不必理会他们,村里人就那样。”
“我无法忽略他们怪异的目光。”想到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她的偏头疼又加剧了。
“那就离开巴兰香村吧。”刘波说得很坚决。
“可离开就没法保研了。”同娜仍然在纠结保研的事情。
“其实也可以放弃保研,自己考啊!”
“我去找徐校长说离开,他说那会影响美丽远方的声誉。”
“这时候了还想那么多!谁在乎过你!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昨天晚上朱主任到我宿舍去,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刘波心中升起一阵愤怒:“这个朱主任就是个寂寞老男人,我刚来的时候,看到他的抽屉里一摞黄片。”
“我甚至觉得朱主任比二懒更让我恶心。”想到朱主任的话,同娜更加怒火中烧。
“他就是个大傻逼。”刘波想通过骂脏话安慰同娜。
“一开始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他或许也没那么坏,不过,你就是太天真了。”
“刘波,你能不能陪我到河边走一走?”
“当然可以。”
地面仍然有一些潮湿,刘波走在前面,同娜跟在后面,布那泉河的水波光粼粼,两岸的水草轻轻拂动,她一瞬间想起兵哥哥,却又转瞬即逝,记忆好像也随风飘散。布那泉河的风吹得同娜的头疼加剧,让她感到脑袋像是脱离了身体,但她不想回去,因为她的神经松弛不下来。
“你跟兵哥哥怎么回事?之前一直没好问你。”
“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因为什么?他知道这件事情吗?”
“知道后才消失的。”
“再等三个月就可以保研回去了。”
“每一分钟都很煎熬。”
“可不可以跟学校领导说一下这件事?”
“之前打过电话,但没有提过这件事。”
“他们怎么说?”
“不能搞特殊,让坚持到底,要不然影响美丽远方的声誉。”
“瞎扯淡,那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
“我不想让这件事情声张,上次就没说。”
“他们不会声张的,放心吧。”
“那我试试。”
同娜再次打通学校学院领导董主任电话的时候,明显感到不耐烦:“现在的孩子,真是缺乏意志力!”
“董主任,我在巴兰香村发生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上次没好意思说。”
“什么事情?”
“我被当地的一个傻子村民……给强奸了。”
“没有报警吗?”
“那个人是个傻子。”
“孩子,怎么上次打电话不说!”
“上次我没想好……”
领导叹了一口气,接着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事情,咱首先还是保密,一定别声张,要不然对你的名声也不好,美丽远方的品牌建立不容易。”
“我当然不会声张,要不然以后怎么做人。”
“这个事情我也会上报,向当地调查一下这个事情。”
“那我能提前回校吗?巴兰香村我待不下去了。”
“这种事情发生了,我也很难过,但这个我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
“等我汇报结果吧。”
“大概什么时间呢?”
“我尽快吧,一定要注意调整心态,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董主任语重心长安慰同娜。
董主任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巴兰香村的朱主任,询问朱主任同娜的情况:“朱主任您好!我是明大的刘老师,同娜在巴兰香村的表现怎么样呢?”
“同老师表现非常好,很有责任心,学生们都很喜欢。”
“也没有别的不良表现或者发生不好的事情吧?”
“没有呢!都很好啊!”
“那我就放心了,也没少麻烦朱主任。”董主任一边道谢,一边挂断了电话。
董主任又拨通了徐校长的电话:“徐校长您好!我是明大的刘老师,同娜在巴兰香村的表现怎么样呢?”
“同老师表现非常好,很有责任心,学生们都很喜欢。”
“也没有别的不良表现或者发生不好的事情吧?”
“没有呢!都很好啊!”
“那我就放心了,也没少麻烦朱主任。”董主任一边道谢,一边挂断了电话。
董主任心里开始犯嘀咕了,原本对同娜的同情动摇起来:难道这个同娜是在骗我?现在的孩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真是不择手段。
董主任拨通了同娜的电话:“小同啊,我给巴兰香村那边打电话也核实了一下,咱还年轻,一定要实事求是。”
“董主任,我一直都实事求是啊!”
“我跟巴兰香村那边的领导核实过情况。”
“我宿舍有床单可以作为证据。”
“这个事情我还会再调查一下的。”
“董主任,你竟然会怀疑我,我不会骗你的。”
“不是怀疑,你这个孩子,咱都要实事求是。”
“可是我真的不骗人,我是真心想去支教的,不发生这件事情,我不会要求提前离开。”
“小同,你先稳一下,不要着急,如果是就一定会认真解决。”
“董主任,一分钟我都待不下去了。”
“我会到巴兰香村去了解一下情况。”
“董主任,我等您来。”
“小同,这也是组织对你的考验,一定要经得住考验。”
得知董主任要来巴兰香村的消息,朱主任和徐校长慌忙起来,他俩约在布那泉河下游的僻静处,河水哗哗哗地流淌。
“这个事情不能暴露,要不然以后不会有支教学生和拨款了。”
“得统一说法,别露馅。”
“如果被问到同老师怎么样呢,就统一说,同老师表现非常好,很有责任心,学生们都很喜欢。”
“如果被问到,有没有别的不良表现或者发生不好的事情吧?就统一说,没有呢!都很好啊!”
“如果被问到,还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吗?就统一说,没有,不知道,不了解。”
“对董主任,就说那个傻子乱讲的。”
“咱俩分头行动,村里每家每户都要通知到。”
“二懒那个傻子呢?”朱主任还是有些担心。
“谁会相信一个傻子的话呢!”徐校长点了一根烟。
“我再去揍那狗日的一顿。”朱主任狠狠地说。
“一定让他闭上狗嘴。”徐校长也一改往日的儒雅。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二懒那货留下的床单可是个证据!”朱主任面露担心。
“床单不能留给同娜,要不然谁也说不清,根本瞒不住。”徐校长的眼神变得狡黠。
“那怎么办?”朱主任看着徐校长,有点六神无主。
“想办法偷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它。”徐校长点了一根烟,吐出丝丝烟雾。
朱主任眼神游离了一会儿,赶紧点了点头。
天色黑下来,朱主任在地头找到了二懒:“闭上你的狗嘴!你要是敢乱讲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狠狠地踹了他屁股一脚,二赖悻悻地蜷缩在角落里。
“记住你只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以后就没有救济发了。”朱主任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
朱主任回到徐校长屋里,两人又默默抽了一根烟。
“这样,明天下午我让丁老师帮忙把同娜叫出来谈谈话,你进去把床单偷出来。”徐校长把烟头掐灭了。
“行。”朱主任点了点头。
“动作麻利点,别被人看见了。”徐校长一脸严肃。
“放心吧,我就住在附近。”
“那个刘波也得当心,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我会注意的。”
到了第二天下午,徐校长爱人丁老师提前给同娜打了电话,把同娜约到了学校外面的操场。
“我们边走边说吧,往布那泉河那边走一走。”丁老师微笑着说。
“嗯。”同娜微微点头。
“同老师,你的教学得到了大家的肯定,徐校长准备给你报一个优秀教师奖。”
“谢谢徐校长和丁老师。”同娜声音仍然有一些沙哑。
“其实一直想给你讲一个道理,之前没有机会,现在想跟你探讨一下。“
同娜没有说话,看了一眼丁老师。
“这句话可能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也是当年我来巴兰香村支教的时候,悟出的一个道理。”
“您说吧。”同娜挤出三个字。
“假如生活强奸了你,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我们女人,有时候真的挺脆弱。”
同娜的脸颊红得像个红富士,觉得这句话很奇怪,却又半天没有跳出来:“您当年也是支教过来的?”
“我当年是从上海过来的,也算是大都市的吧,在巴兰香这个穷乡僻壤,我能怎么办,后来就与徐校长走到了一块,怀孕了,也就留在了巴兰香村,布那泉河也曾经是我的梦魇,现在不也过得还凑合,人这一辈子很短,也很脆弱,哪能经得起那么多的风雨,更多的是逆来顺受罢了。”丁老师语重心长地劝说同娜。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留在巴兰香村,我只是来支教。”
“我明白,如果你把事情闹大了,以后就不会有人来支教了,上面也就不会有补贴,那巴兰香村孩子们的教育就悬了,这也跟你支教的初衷不符吧,而且这里本来就穷,没有了补贴,很多留守儿童吃饭都成问题,你懂不。”丁老师的话一下击中了同娜的心坎。
“可是,我觉得自己很委屈,很痛苦,我现在整夜失眠,甚至怀疑人生,难道就不能离开这里吗?”
“你离开一定要有个原因啊,总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所以再等等吧,为了布那泉河。”
“我真的等不了了。”
“巴兰香的教育能有今天,也是几代人的积累,就这么毁于一旦,唉。”
同娜心软了:“丁老师,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好的,回去再想想吧,我们支教的初衷是什么。”
布那泉河的水是绿色的,风吹过卷起层层涟漪,两岸的水草和树木丰美繁茂,空气格外安静,同娜沿河回到了宿舍。
同娜在宿舍门口遇到了刘波,刘波手里拿着一份饭,见到同娜走向前说:“同老师,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肚子。”
“谢谢刘老师,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想吃。”
“先放到宿舍里吧,说不上什么时候就饿了,可以吃一点垫一下。”刘波继续坚持。
同娜没有再拒绝,毕竟在巴兰香村,最让她信任的就是刘波了。
同娜打开门,刘波把饭放到桌子上,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被同娜叫住了:“能不能陪我待一会儿?”
刘波转过身来,看着憔悴的同娜,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陷入了沉默。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照进来,像是一道耀眼的光斑,光斑周围弥漫着渺渺白烟。
“刘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想离开巴兰香村,可是咱时间又不到,刚才丁老师跟我聊了很多。”同娜把与丁老师谈话的内容跟刘波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没想到这个丁老师表面上一本正经地儒雅,骨子里竟然这么龌龊!”刘波有些愤恨。
同娜惊讶地看着刘波。
“巴兰香村的积累毁于一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他们就是自私自利,只有你是理想主义,凭什么这个锅让你来背,简直太恶毒了。”刘波也看了一眼同娜。
“想到这里的孩子,我还是不忍心。”同娜的内心很软,一想到这些,她的脑袋更加沉重。
“你还是没看明白,徐校长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觉得丁老师是个好人。”
“丁老师得过且过,逆来顺受,也许当年是个受害者,但现在不过是个帮凶。”
“那我们该怎么办?”同娜困惑地看着刘波,她发现这个整日玩游戏的刘波竟然如此深刻。
“你先争取直接回去,据理力争,跟他们提出回去的要求。”
“可是丁老师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是让我很纠结。”
“让他们想办法去。”
同娜下意识地打开抽屉,感到一阵眩晕,甚至觉得站不住,身子微微一歪。
刘波看到同娜慌张的样子,连忙问同娜:“发生了什么?”
同娜迟疑了一下,脸色绯红,但她不想隐瞒刘波:“能作为重要证据的床单不见了。”
“我说他们是一群畜生,你还不相信。”刘波已然感到愤怒。
“那会是谁偷走的呢?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谁劝你就是谁偷的,肯定是趁你不在的时候偷走的。”
“难道是趁着丁老师跟我谈话的时候?”
“很有可能,你别被丁老师表面的和善给欺骗了,她一定会站到徐校长那边,而不会站到你这边的。”
“毕竟是她老公。”同娜补充了一句,却更加不知所措。
“你现在就去找徐校长,直接跟他摊牌,说你要回去,这件事情必须向学校和上级部门报告。”
“他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的话,就等学校董主任过来,跟他报告。”
“刘波,你说我会不会得神经病,我的脑袋每天都会疼的不行,就像要炸开一样。”
“娜娜,不要胡思乱想,你就是绷得太紧了,得让自己的精神松弛下来。”
同娜觉得刘波说得有道理,可她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停止思考,莫名的失落和心底的恐惧如影随形,让她无法逃脱。
同娜找到了徐校长:“徐校长,巴兰香村这里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所以我必须回去,而且要向学校和上级报告这件事情。”
“同老师,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善良懂事的孩子,你的一次冲动,就要葬送巴兰香孩子们受教育的权利,这么多年的积累,难道真的忍心吗?你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应该更懂得这里孩子接受教育机会的难得。”
“可是,巴兰香村是我的噩梦,继续待在这里我会疯掉的。”
“没有受不了的苦,有时候人的忍耐力是无穷的,我们就要试着接纳这个世界,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我现在还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恶心,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确实我觉得自己不完美了。”
“哪有什么完美,《圣经》里不是说,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吗?还是要宽恕自己。”
“那也需要时间吧,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你那是逃避,其实这里挺好的,布那泉河是有灵魂的,她可以抚慰我们的内心。”
“你在基层锻炼的时间还不到一年,没有特殊理由是不能离开的,要不然是功亏一篑,而且在你的档案里也会永久性是一个污点,以后也没有办法读书的。”徐校长仍然语重心长。
“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不算特殊吗?”同娜内心感到压抑和愤懑。
“孩子,你人生的路还很长,不要因此毁了自己,而且巴兰香能有今天真的不容易,不能毁于一旦,难道你真的忍心毁于你手吗?”徐校长看着同娜说。
“那我该怎么办?”同娜的眼神很无助。
“作为过来人,同老师,你再忍一忍,到时候我们一定给你一个好评,把你推回去,那样不是皆大欢喜,也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没有皆大欢喜,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徐校长,我先回去了,想一个人静静。”
“回去好好想一想,不要急着做决定,人生的路不要在年轻时走错了。”
同娜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老男人,转身离开了。
徐校长让刘波到他的办公室。
“刘老师来巴兰香也半年多了,表现不错,大家也都有目共睹,等到锻炼满一年,我们会给个不错的评价。”
“那就太感谢校长了,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提升,还需要多向徐校长学习。”
“相互学习嘛,平时多交流一下倒是没坏事。”
“还是要多向徐校长这样的前辈学习。”
“对了,同娜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今天叫你过来,也是想跟你再沟通一下,为了同娜的前途和声誉,我们还是要把这个事情保密。”徐校长眼神中充满关切。
“这个肯定,校长我不会乱讲的。”
“这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了,巴兰香积累了这么多年,孩子们的教育才有现在的条件,可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毁了巴兰香。”
“可同娜确实很痛苦,这样她牺牲太大了。”刘波面露难色。
“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悲剧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希望你不要太有想法,如果让我知道了,可能后面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我给你打个不及格的分数,你的保研路就结束了。”徐校长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凌厉。
刘波还是被徐校长镇住了,他开始觉得紧张,心想这一年的付出别白费了,连忙说:“徐校长,您放心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能让巴兰香因为这件事情毁了。”
“知道就好,有什么想法可以及时和我沟通,过两天你们学校董主任来调查的,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徐校长一副长辈的姿态。
“好的徐校长,我知道了。”刘波转身也离开了。
徐校长到朱主任家里的时候,朱主任准备了三个小菜,寂静的夜里,木屋的二楼格外安静,朱主任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屋里升腾起缕缕的烟雾。
“跟村里的人都通知了?”徐校长也点了一根烟。
“放心吧老徐,我都说了一遍。”朱主任给徐校长倒上一杯米酒。
“这次可千万别出纰漏。”
“你就放心吧老徐,我跟乡里乡亲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这次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谁还跟自己过不去。”朱主任自斟自酌。
“明大的董主任明天就到了,是福是祸也都得顶得上。”
朱主任和徐校长碰了一下杯,徐校长面无表情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最担心的还是同娜和刘波那边。”朱主任看了一眼徐校长。
“董主任这边还是我亲自来对接吧,对接不好出了问题,一旦事情败露,咱俩都得受处分,后面就麻烦了。”
“老徐,你准备怎么对接。”
“我只能试着说服董主任。”徐校长若有所思。
“老徐你真有办法。”朱主任给徐校长又倒上一杯酒。
“不然能怎么办。”徐校长又是一饮而尽。
布那泉河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在诉说过往的故事,村里的灯火已经熄灭了,水草也悄无声息,只有天空还挂着一弯新月和几颗稀稀拉拉的星星。
同娜还没有睡着,她已经连续好多天失眠了,几个人的话语不时地萦绕在她的脑海,她一会儿觉得徐校长说得对,一会儿觉得刘波说得对,似乎淹没了她内心的声音,她分不清什么对她是重要的,只是让她感到内心千头万绪,脑袋里隐隐撕裂般的痛。
刘波也失眠了,徐校长话里藏刀让他心存胆怯,他知道徐校长做得出来,需要伸张正义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懦弱,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他这样安慰自己。那天夜里,刘波做了一个梦,梦见徐校长给了他一个差评,导致最终无法保研,一下子惊醒的时候,他用双手搓了一下脸,庆幸那只是一场梦,于是他决定保持沉默。
他点了一根烟,黑暗的屋子里闪着点点的光,烟雾在黑暗中接着光,一缕一缕地飘散,他叹了一口气,抽完一根又点上一根。干脆爬起来打一局CS,戴上耳机,把满腔的愤怒发泄到游戏里。
董主任坐的公共汽车到了巴兰香村,徐校长和朱主任造就在村口等候多时,董主任要求先单独找同娜聊一聊事情的来龙去脉,朱主任主动请缨将董主任带过去。
看到董主任的时候,同娜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董老师,麻烦您了,风尘仆仆那么远跑过来。”
董主任无暇欣赏布那泉河的美丽,直接找到了同娜:“小同啊,让你受委屈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再看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董老师,您能不能保证替我保密,而且这件事情涉及到巴兰香一些事情,我不想影响这里孩子的教育。”
“你放心吧,一定会替你保密的。”董主任看着同娜说。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感觉我的人生毁了,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切。上次打电话也跟您说了,现在我就想回到学校继续读书,至少到城里,这个地方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咱说话还是要依据,不能空口白话,要不然下来锻炼的都会用这个理由,要求提前回校。”董主任考虑地很周全。
“可是,唯一的一个床单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谁给偷走了。”
“那我也再到村里走访一下,了解一下情况。”
“那个二懒是个傻子,问他也问不明白的。”
“要不是个傻子直接报警就行了,也就不用这么麻烦。”
董主任找到了徐校长,徐校长老远伸出手与董主任握手:“欢迎董主任来巴兰乡村指导工作,给您添麻烦了。”
“徐校长,咱就直奔主题了,我来是为了同娜的事情,到底有没有那回事。”
“董主任,这种事情我真的没法给你准确的答案,我也不知道,但说话办事都得有证据,要不然以后学生们都有各种理由要求提前回校了。”
“能不能说一下当晚具体发生的情况。”
“那天晚上,村里所有的人都在参加芦笙节,同娜自己中场就回来了。”
“我感觉同娜的状态不像是假的。”
“之前也有同学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难免有思想波动,甚至性情都会发生一些变化,后来也慢慢适应了。”
“这样吧,徐校长,我再去找其他人了解一下情况。”
“董主任,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请讲。”董主任的表情凝滞。
“如果我们让她提前回去,她的这件事情传出去,美丽远方还能不能在巴兰香搞下去,巴兰香可是郑厅长做的典型。”
徐校长的话里暗藏玄机,让董主任心生胆怯,他当然知道这个项目的主要推动者是郑厅长。
“那徐校长的意思是?”董主任想继续了解他的想法。
“假设这件事情就是事实,我们不应该把事情的损失降到最小吗?”
“愿闻其详。”董主任心里已经感觉到这个徐校长不好对付。
“只不过是同娜继续在这里待上半年,稳定一下情绪,后面再回去读研,其他的不会再有别的任何损失,如果我们提前把同娜调回去,对学校、对巴兰香甚至对郑厅长都不好吧。”
“你能保证半年后同娜回去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董主任反问徐校长。
“同娜自己是不会说出去的,关键是周围人不会怀疑,那时候她的情绪也就恢复正常了。”
“但这样同娜的心理压力很大,对她很不公平。”董主任继续为同娜说话。
“总比毁了她的人生,毁了巴兰香多年的积累好吧?我们可以给她评个优秀补偿一下。”
“我要给同娜一个公平的说法。”董主任据理力争。
“拖一拖事情就过去了,六个月很快的,人生不也很快。”
董主任叹了一口气:“我再回去想想。”
“假如生活已经欺骗了她,我们不能让她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的意思,她的事情是真的?”
“刚才只是假设,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我们只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村里那么多人不会说出去吗?”
“谁都不知道事实,不会乱讲的,而且这里天高皇帝远。”
“我再到村里走走问问吧。”
“董主任我陪你去吧。”
“还是我自己走吧。”
董主任走访了几个农户,小心翼翼地问农户:“你们知道村里来的两个大学生吗?”
“知道啊!”
“他们表现怎么样?”
“很好啊!”
“有没有其他的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这个我不知道啊!”
“阿婆,芦笙节那天晚上,您在哪里呢?”
“我在布那泉河参加芦笙节的活动啊!村里人都在,很热闹的。”
董主任从每个农户得到的消息惊人的一致,这让他开始相信徐校长说的话。
董主任又找到了朱主任,朱主任热情地跟董主任握了个手,他的眼神并没有徐校长那般有神。
“朱主任,我来了解一下同娜的情况,麻烦您认真地给我讲一下,可以吗?”
“同老师非常优秀,人也非常好,在巴兰香非常受欢迎。”
“芦笙节那天晚上,村里有没有发生异常的事情呢?”
“芦笙节那天,村里人都在布那泉河庆祝节日,这是我们这里最隆重的节日了。”
“但同娜说她遭遇了不好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吧?”
“这个我真不知道,学校里的事情,我了解不多,可以去问一下徐校长。”朱主任把徐校长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了董主任。
董主任又想到了刘波,就走到了刘波的房间,刘波正在打游戏,见到董主任过来,连忙把耳朵上的耳机拿下来,让董主任坐在凳子上,自己坐到了床沿上。地上一地的烟头,屋子里迷茫着一股烟味。
“董主任,您好,我是今年过来的刘波。”
“刘波,在这里很辛苦吧?”董主任笑着问刘波。
“也还好,就是有时候很多事情不方便,比如吃饭饮食等。”
“同娜在这边挺好的?”
刘波沉默了,他的眼神从董主任的眼睛转移到鼻梁,他想躲避与董主任的目光直视。
“同老师表现挺好的。”董主任的沉默等来了刘波的回答。
“你们在这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特别的事情?尤其是同娜,又是个女同学。”董主任问得很隐蔽,但刘波已经心领神会了。
“也没有什么困难吧。”刘波故意没有接“特别的事情”那个岔。
“你是男同学,一定要有担当,多照顾一下同娜,明白吗?”
“那是肯定的。”刘波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芦笙节那天晚上,你们都忙什么了?”
“去凑热闹了,后面就回来打游戏了。”
“那晚上有没有见到同娜?”
刘波又沉默了。
“刘波,你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老师,这样老师才能想办法去帮你们。”
刘波看了一眼董主任,眼神似乎坚定了一些,想到同娜的处境,他还是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董主任,虽然徐校长的话让他内心有深深的担忧。
“董主任,我想跟您说一下情况,要不然我心里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说吧,刘波。”
“芦笙节那天晚上,我从布那泉河回来的时候,同娜屋里的灯还亮着,后来有一次我看到她差点要跳进布那泉河,被我拦住了,所以她说的事情是真的,但那个二懒确实是个傻子。”
“我们这么说,有没有什么证据?”
“原先同娜有一个床单,后来竟然被偷走了。”
“村里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怎么会不知道,前几天二懒逢人便说,她跟女大学生上床了……村里人见到同娜,背后都指指点点的。”
“那怎么村里人都说不知道?”
“董主任,这里面有利益关系,巴兰香是个贫困村,全靠拨款维系,如果哪个村民说错了话,那不是等于断了自己的后路。”
董主任恍然大悟:“你陪我去找找二懒吧。”
董主任和刘波找到二懒的时候,二懒正坐在地头上,见到两个生人,二懒的眼神很慌张。
“二懒,前两天你不是说跟女大学生上床了吗?”刘波故意表现出恶狠狠的样子。
二懒什么都不说,一直在摇头。
董主任和刘波面面相觑,知道二懒也不会说什么了,就往回走。
“董主任,同娜能提前回去吗?”
“没有证据,我得先回去汇报工作。”董主任停顿了一下,“刘波,你一定要看好同娜,别让她出什么意外。”
刘波点了点头。
第二天董主任找到同娜,同娜连忙问董主任:“董主任,我能提前回去吗?”
“同娜,我昨天在村里走了一圈,了解一些情况,确切地讲,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还是要先回去汇报一下情况,在这之前,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情况及时反馈。”
“那我能不能请个长假,回学校或老家待一段时间,清静一下,布那泉河是我的梦魇,在这里我无法平息自己的心情。”同娜带有哀求地看着董主任。
“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请假的事情还是要跟徐校长说,我给你准了假,也不太合适,看了这边的条件,真是苦了你们了。”董主任把话题转移了一下。
同娜不知道如何接董主任的话。
“我下午就得回去,尽快反馈情况,同老师,有什么困难跟我沟通,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董主任,我的事情就拜托您了,这地方我在真的待不下去了。”
“放心吧,同老师,我会尽力的,可凡事咱也得有证据。”董主任说完叹了一口气。
董主任乘坐的公共汽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山路尽头,道路山川高低不平,两旁的绿色郁郁葱葱,在阳光下闪耀着明晃晃的亮光,甚至让人觉得不真实。不远处的布那泉河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只有她知道所有的故事。
连续等了两周,仍然没有董主任的电话,同娜鼓足了勇气给董主任拨过去:“董主任,我的事情处理地怎么样了啊?”
“同老师,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反映了,领导们还在研究,还没有结果,你也不要着急,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董主任的话语中满含关怀。
“那就拜托董主任了!”
“放心吧,同老师,有问题随时电话联系。”两人就挂断了电话。
傍晚的时候,朱主任突然敲了一下同娜的门,同娜还是有一些慌乱,连忙问:“朱主任,你有什么事情吗?”
“能不能让我进去坐一会,说几句话?”
“朱主任,真的不方便,有什么话在外面说就好了。”
“同老师,今天我上山了,打了两只山鸡,我在家里烤熟了,给你送一只,你尝一下挺香的。”
“谢谢朱主任,我什么都不想吃,您回去吧。”
“同老师,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一下,之前觉得与你的差距太大了,而且你也是名花有主,我也在大城市待过,我明白你的心气很高,但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觉得你很好,其实留下来留在巴兰香当一名老师也是一个的选择。”
“朱主任,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请你赶紧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