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羞于见人的惶恐,同娜生怕在乡间小路上遇到谁,雨后的地面仍然很湿润,坑坑洼洼处还残存着泥水,山林间的鸟鸣让她格外烦躁,巴兰香村绿色的山峦也变得阴郁起来,空气有一股潮湿的味道。
穿过土质操场,同娜远远地看到徐校长办公室的门开了。
“徐校长……有件事情我想跟您说一下。”同娜避开了与徐校长的目光对视。
“同老师,有什么事情?”徐校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同娜说。
“我也快支教满一年了,能不能提前结束支教生活,离开巴兰香村?”同娜看了一眼徐校长。
“这个我说了也不算!”徐校长摇了摇头,大概发现了同娜的脸色很难看,“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身体很不舒服,头疼的厉害,想回去了。”同娜不知从何说起。
“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徐校长很关心同娜的身体健康。
“调回去的事情呢?”同娜把话题扯回来。
“这事不好办,还需要汇报协商吧。”徐校长也只能暂缓一步。
“那麻烦校长帮我尽快问一下。”同娜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
同娜以身体不适、严重的偏头疼为由,又请了半个月的假,她无力面对布那泉河。
同娜心想,既然已经说破了这层意思,不如努力争取,就来到了朱主任办公室。窗外的风景像一幅的山水画,浓郁让人有点眩晕,鸟儿的叽叽喳喳增加了这种喧嚣。
朱主任正在午休,同娜敲了一下门,朱主任披了一件衣服,让同娜坐下来。
“朱主任,我有个事情想跟您汇报一下。”同娜开门见山。
“同老师,你说吧。”朱主任看着同娜布满血丝的眼睛。
“最近感觉身体不舒服,想提前结束支教生活,离开巴兰香村。”同娜单刀直入。
“没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朱主任很关心同娜。
“找个时间吧,提前结束支教,这个能行不?”同娜穷追不舍。
“这个挺困难。”朱主任面露难色。
“之前有没有这种先例呢?”同娜想找到一个突破口,她像是一只打洞的松鼠,想迅速地敲定一个小切口。
“没有。”朱主任的眼神迟疑了几秒钟。
布那泉河的水仍然浑浊,那夜的大雨裹挟着山上的树枝和砂石,一起冲刷到河里,有些黑色的枝干露出水面,直插天空,河岸的水草被碾压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同娜的绝望与日俱增,她找不到人倾诉,一个人沿着布那泉河踱来踱去,已经无心流连布那泉河的秀美风景,内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郁结,她多想此时此刻,能够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懂她所遭遇的一切,却只默默地看着她,彼此不说话。
夜里又进入了那个可怕的梦魇,如果那真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同娜的眼泪止不住流出来,黑暗将她紧紧包裹,她的内心深处甚至开始迷恋黑暗,可以将自己藏起来,她讨厌星星,讨厌月光,讨厌一切明亮的物体。
同娜想到了莉莉,那是她大学时代最好的闺蜜,或者找她倾诉。
“莉莉,你最近怎么样呢?”
“我还好呢,咱系有一个赴美交流的机会,我准备去美国交换一年。娜娜,你最近怎么样呢?”
“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很想回到学校,但还不到一年,还不能离开巴兰香村。”
“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有什么苦恼跟姐们说哈。”
“我……就是有点思乡,有点思念大家。”同娜无法启齿,那件事情她仍然没有勇气告诉别人,她的眼泪溢出眼眶。
“想我就多给我打电话哈,对了,娜娜,你从学校去支教后,有一封你老家寄来的信,是钟老师写的,一直在我这。”
“是钟老师的信啊?莉莉,麻烦你把信寄给我吧。”听到是钟老师的信,同娜心情激动起来,她多想见到钟老师,哪怕放纵哭一场。
“没问题,我今天就给你寄过去,顺便给你寄好吃的哈。”
“谢谢莉莉!”
挂完电话,娜娜的眼睛里含满泪水,如果是她读研,或许去美国交流的就是她了,而她放弃了,也便不会再经历陷入谷底般的绝望。
同娜收到了莉莉递来的钟老师的信和礼物,礼物是很多零食好吃的,任何美食都对她没有吸引力,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钟老师的那封信。
同娜: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
你想去参加“美丽远方”的支教活动,老师也不反对。年轻人要有理想,这也是老师一直鼓励的。
每个人都要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每一条成长的道路都会有风险,并且付出相应的代价。
当年老师有过下乡的经历,也很多美好,也有颇多失落,这条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艰难,需要克服很多的困难,那里跟高校有很大的差别,尤其你又是一个女孩子,没有什么阅历,更要注意保护自己。
布那泉河这个地方,还是让我很惊讶。
到达了支教地点,给老师写封信报个平安,遇到困难也及时跟老师联系。
钟为民
2012年9月1日
看到钟老师的信,同娜泪流满面,原来钟老师如此有先见之明,她开始后悔当初,没有等收到钟老师的回信再出发,同娜转念一想,即使当时收到钟老师的信,怕也是同样的结局,可现在能怎么办呢?
同娜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脸色变得枯槁,几乎没有血色,眼神也不像之前那般圆润有光芒,傍晚的昏暗加深了这份死寂,远山的绿色慢慢变深,一起融入布那泉河的黑夜中。
她开始焦躁不安,那个爱笑的姑娘丢了,丢失在布那泉河。
她给学校负责学生管理的董主任打电话,电话刚拨通,她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董主任,这这边遇到了一些麻烦,我能不能提前回去?”
董主任语重心长地说:“每年都会有同学想半途而废,如果每个同学都可以随意退出,那就失去了锻炼的价值。”董主任的语气中透露着责备,觉得同娜是一个没有意志力的孩子。但同娜还不想告诉处长她所经历的遭遇,至少她还没有想清楚。
辗转反侧,同娜想起了去明大做宣讲的郑厅长,那位明大的杰出校友,曾经有过跟她一秒钟的对视,还信誓旦旦承诺美丽远方参与者一个清晰的未来,她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郑厅长的期待也愈发强烈起来。
和衣而睡的她,从床上惊坐起来,摸索着打开灯,闭上的眼睛又睁开,灯光变得刺眼,她从抽屉里找出一支笔,从笔记本上撕下两页纸,趴在桌子上开始给郑厅长写信。
郑厅长:
您好!
我是去年参加“美丽远方”的明大学生同娜,您去年在明大宣讲的深情与期待历历在目,曾给予我强大的鼓舞和感动,您是我心目中的前辈。
去年我被分配到了巴兰香村支教,现在我遇到了一些事情,确切地说是被当地的一个傻子村民给强暴了,身体很不舒服,在这里度日如年,觉得布那泉河像是一场梦魇,我想提前回明大读研,请求您的帮助!非常期待和感谢您的帮助!
此致敬礼
同 娜
2013年2月3日
写完信同娜长舒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她又感到落寞和孤寂,愈发觉得自己的渺小,她翻出笔记本电脑中毕业季的照片,那时候恰同学少年,青春靓丽,笑容和阳光一样灿烂,时隔一年,世事突然变得沧桑起来,心想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捉弄她。
她在等待来信,那封或许可以让她远离梦魇的来信,然而却没有来到,等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时间也跟着沉默,她的期望也开始变得苍白无力,就像透过窗户射入的阳光,连记忆都跟着模糊了,还有希望吗?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深深的惶恐。
同娜走在村落的小路上,她感到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看她的眼神都异样起来,好像她穿着了什么奇装异服,又好像她是一个另类的怪物,她回到宿舍观察镜中的自己,她还是她,除了表情僵硬外,并没有明显的异常。她内心的惶恐变得剧烈:难道二懒与她的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
徐校长把同娜叫到了办公室,满脸难过地对同娜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想想后路了。”同娜心里“咯噔”一下,她担心的事情坐实了,她眼角的泪水就要溢出,她尽量抑制内心的痛苦,嘴上却仍然装作那不是事实:“徐校长,您在说什么?”
“二懒那个傻子全村的说……”徐校长看了一下同娜,叹了一口气。
同娜禁不住哭起来,泪水开始泛滥,觉得这一生的清白葬送在布那泉河,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徐校长也一时语塞,两人陷入了沉默。
“同老师,事已至此,我们还是要往前看。”徐校长打破了沉默。
同娜抬头,没有说话,徐校长扶了一下黑色边框的眼镜。
徐校长继续讲:“这件事情,我和朱主任商量过,我们想让全村人保密,咱也没必要传到外面去,要不然对美丽远方的影响会很恶劣,上面给巴兰香村的拨款也就没了,咱这本来就物质贫乏,想想这群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徐校长准确地击中了同娜的心坎,孩子当然是无辜的,但谁又能给还她一个清白。
“那我能提前结束支教吗?”同娜只关心回去的事。
“这个……也不是我说了算。”徐校长面露难色。
“巴兰香村我待不下去了。”同娜的脸色更难堪了。
徐校长叹了一口气。
同娜回到宿舍,坐在窗前的凳子上默默发呆,窗帘半开着,窗外的植被繁茂,宛如深绿色的河流,扑面而来,让人有一种窒息的错觉。燥热的天气格外压抑,空气显得沉闷,像是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