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棠韵设计的办公区只剩下许棠工位的灯还亮着。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许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电脑屏幕上 “棠颂” VIP 室香氛调配方案的参数表正在蓝光中浮动，密密麻麻的数字让她眼底泛起红血丝。
胃里又开始隐隐抽痛，像有只冰冷的手在反复攥紧。她从抽屉里摸出铝箔包装的胃药，却发现水杯早已空了。起身去茶水间时，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刺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 01:17。许棠接了杯温水，靠在饮水机旁轻轻喘息。玻璃幕墙外是沪市璀璨的夜景，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像插在夜幕里的水晶柱，却照不进她此刻微蹙的眉尖。
母亲的旧照片还摆在办公桌的角落。那是许棠十岁生日时拍的，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抱着她，笑容温婉。那时父亲的生意刚有起色，家里还没有后来那些层出不穷的女人，母亲的眼睛里也还盛着星光。
指尖划过相框边缘的尘埃，许棠的眼神渐渐放空。胃里的疼痛似乎蔓延到了心脏，细密的酸楚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很少在人前显露脆弱，尤其是在顾沉舟面前 —— 那个男人像精准的猎手，任何弱点都可能成为被他捕获的契机。
但今晚，连续一周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的防线出现了裂缝。白天在顾氏集团会议室里据理力争的锐利，此刻都化作了深夜里难以抑制的疲惫。
“还没走？”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许棠惊得转身，水杯里的温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顾沉舟站在玻璃门外，穿着便装的黑色羊绒衫，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显然也是刚结束工作。
他怎么会来这里？许棠迅速收敛心神，将旧照片倒扣在桌上，指尖还残留着相框的冰凉。“顾总？这么晚了您怎么……”
顾沉舟推开门，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和攥着水杯的手。“来附近见个客户，路过看看。” 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没想到许设计师比我更拼。”
牛皮纸袋上印着 “荣生堂” 的老字号 logo，中药特有的苦涩气味隐约飘来。许棠的视线落在他微蹙的眉心，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 不像商场上的锐利，也不是情场里的玩味，而是一种近乎陌生的…… 关切？
“在调香氛样品？” 顾沉舟走近办公桌，看到屏幕上的参数表，“雪后松林的后调？”
“嗯，” 许棠转过身关掉文档，胃里的抽痛突然加剧，她下意识地弯腰，手按在小腹上，“可能…… 有点着凉。”
这个动作没能逃过顾沉舟的眼睛。他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极力隐忍的苍白脸色，心脏某个角落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见过许棠在招标会上的从容，在酒会上的疏离，在会议室里的锐利，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刻般 —— 像一件精致的瓷器，表面依旧光洁，内里却已出现裂痕。
“胃痛？” 顾沉舟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他将牛皮纸袋放在桌上，从中拿出一个保温杯，“荣生堂的养胃汤，刚熬好的。”
温热的瓷杯被塞进许棠手里，隔着杯壁都能感受到暖意。她愣住了，看着顾沉舟转身去茶水间找勺子的背影，羊绒衫勾勒出的肩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这个总是被媒体形容为 “冷酷薄情” 的男人，此刻却在深夜的办公室里，笨拙地为她准备养胃汤。
“谢谢顾总，” 许棠低头吹着热气，掩饰眼底的波澜，“只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顾沉舟将银勺放在她手边，目光落在桌角倒扣的相框上。他没有追问，只是靠在办公桌边缘，看着她小口喝着养胃汤。灯光下，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原本清冷的气质被疲惫冲刷后，露出了几分易碎的柔软。
“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扛着？” 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你手下的小张六点就走了。”
许棠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她能感觉到顾沉舟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玩味，而是多了一种她不敢深究的东西。“习惯了。” 她低声道，“有些事，别人帮不上忙。”
比如原生家庭的创伤，比如接近他的真实目的，比如那些深夜里无法言说的孤独。
顾沉舟沉默了。他看着许棠垂落的眼睫，看着她握着瓷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心中那种陌生的情绪越来越强烈。他想起第一次在招标会上见到她时，她穿着象牙白连衣裙，眼神沉静如水；想起酒会上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烟灰色长裙在灯光下流动；想起会议室里她据理力争时，眼中闪烁的专业光芒。
而现在，她只是一个深夜加班、胃痛难忍的女人。
这种反差让他胸口有些发闷。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女人对他趋之若鹜，却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产生了想要保护的冲动。不是出于征服欲，也不是出于新鲜感，而是一种纯粹的、想要将她护在羽翼下的念头。
“以后加班，让助理送你回去。” 顾沉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里的关切，“或者…… 给我打电话。”
许棠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认真。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胃里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但下一秒，她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空了的保温杯放在桌上。
“谢谢顾总关心，” 她站起身，刻意拉开距离，“时间不早了，我收拾一下就走。”
顾沉舟看着她重新戴上 “面具” 的脸，那种想要保护的冲动更加强烈。他伸出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触碰她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
许棠却像受惊的小鹿般后退一步，撞在办公椅上。“顾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男女授受不亲。”
这个反应让顾沉舟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许棠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反常。他是谁？是顾沉舟，是那个在情场游戏人间的顾氏太子爷，什么时候会对一个女人做出如此逾矩的关心？
“抱歉。” 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几分淡漠，却依旧带着一丝不自然，“我只是看你脸色不好。”
“我没事，” 许棠低下头收拾东西，手指却在微微发抖，“谢谢顾总的养胃汤，很管用。”
办公室里陷入尴尬的沉默。只有中央空调的嗡鸣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顾沉舟看着许棠快速收拾东西的背影，她的动作依旧利落，却带着一种掩饰慌乱的急促。
“那个相框……”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是你母亲？”
许棠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嗯。”
“她很温柔。” 顾沉舟的声音很轻，“像你。”
这句话让许棠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转过身，看到顾沉舟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那不是情场老手的伪装，而是一种近乎真实的…… 疼惜。
“顾总，” 许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顾沉舟不容置疑地说道，“楼下有我的车。”
许棠想拒绝，却在看到他眼底的坚持时，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此刻的拒绝只会显得刻意。
两人乘电梯下楼时，轿厢里一片寂静。许棠能闻到顾沉舟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刚才养胃汤的温热感，让她有些恍惚。她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目视前方，下颌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许棠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胃里的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但心里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顾沉舟没有说话，只是将车内温度调高了一些，又把车载香氛换成了舒缓的薰衣草味。
这些细微的举动，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许棠的心防。她知道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是她刻意制造的 “弱点”，但当顾沉舟真正流露出关心时，她却发现自己的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许棠，” 车子停在她公寓楼下时，顾沉舟忽然开口，“你到底在怕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许棠转过头，看到他眼中的探究和一丝…… 担忧。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
“我不怕什么，”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伪装，“顾总想多了。”
顾沉舟看着她，沉默了很久。然后，他从后座拿起那个牛皮纸袋，里面还有未喝完的养胃汤和一盒胃药。“拿着，” 他将袋子递给她，“按时吃药。”
许棠接过纸袋，指尖触碰到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她瞬间缩回手。“谢谢顾总。”
“上去吧。” 顾沉舟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温柔，“记得锁门。”
许棠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公寓楼下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有回头，直到走进电梯，才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手里的牛皮纸袋还带着顾沉舟的体温，胃药和养胃汤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安抚感。她看着电梯镜面里自己的倒影，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冷静，而是多了一些迷茫和…… 动摇。
顾沉舟的车还停在楼下。他看着许棠公寓的灯一盏盏亮起，最终停在顶楼。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陆屿的电话。
“查一下许棠的母亲。” 顾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所有信息，越详细越好。”
“顾总，您不是说……” 陆屿有些惊讶。
“我现在说查。” 顾沉舟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定在顶楼的灯光上，“另外，给棠韵设计派一个专业的法务团队，处理论坛爆料的事，别让她费心。”
“是，顾总。”
挂了电话，顾沉舟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许棠在办公室里弯腰忍痛的样子，以及她看到母亲照片时失神的眼神。那种陌生的保护欲，像藤蔓一样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这样的念头。林薇儿的纠缠只会让他厌烦，那些名媛的示好只让他觉得无趣。唯有许棠，这个总是带着一身锋芒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脆弱的女人，让他第一次想要撕开她所有的伪装，看看她究竟在守护着什么。
车子缓缓启动，驶入更深的夜色。顾沉舟看着前方的车水马龙，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许棠，你以为制造弱点就能让我退开吗？
恰恰相反。
你越隐藏，我越想探究。你越脆弱，我越想保护。
这场游戏，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而此刻，许棠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攥着母亲的旧照片。胃里的暖意尚未散去，心里却一片混乱。她知道，顾沉舟已经开始动摇，他的保护欲正在萌芽。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似乎也在这场精心策划的 “制造弱点” 中，逐渐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蔓发来的消息：“钓到没？”
许棠看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两个字：“…… 快了。”
她放下手机，看着窗外顾沉舟的车消失在夜色中，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计划必须继续。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只是，为什么心里那片名为 “顾沉舟” 的区域，会隐隐作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