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静养吧。”
太极殿，鹤发童颜的孙思邈说了一句，随后开了药方。
自玄武门之后，这是李二第二次来太极殿，上一次还是他登基的时候。
父子俩相看两厌，都恨不得弄死对方，一个是恨，一个是厌。
孙思邈是不管这些的，他老人家资历过高，年龄够大，皇家也得敬着他，所以他根本不鸟这父子俩的龌蹉。
视而不见，是一个医者应有的素质。
“朕送孙老出去。”
李二走后，李渊沉默的拿起药方，撕了个粉碎。
他目视渐行渐远的李二，双目之中蕴含着熊熊烈火。
“陛下，你的头疾，老夫也没有办法，还是那句话，茹素、静养，除此再无他法。”
李二苦笑一声，“孙老，偌大的江山，都压在朕的身上，让朕如何静养？”
孙思邈哼唧一声，道：“多找几个能帮忙的，用不着自己劳心劳力。”
李二叹了口气，“太子若是再大一些，还可以为朕分忧，只是他年纪尚小。”
“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家人，你的孩子不成才，这天下就不治理了？”
孙思邈显然不满意李二的回答，训斥道：“实践负有才华之人如过江之鲫，不要就看着眼前这一块。”
李二咧嘴一笑，道：“您老教训的是，只是朕手里的臣子们，夙兴夜寐，已经很是尽责了，朕不忍心让他们劳累过度，不然折了一个，朕的担子不就更重了。”
孙思邈呆了一呆，这小子好像将了自己一军啊！
“随你吧。”孙思邈意兴阑珊，道：“反正天下是你家的，爱怎么折腾管老夫屁事。”
李二不敢还嘴，一个劲的陪着笑脸。
出了太极殿，长孙与杨妃迎了上来。
“老神仙，奴家有礼了。”
两个女人款款一福。
孙思邈呵呵笑着，道：“都起来吧，几年没见，你们俩倒是还不错，比陛下的身体好多了。”
长孙连忙道：“陛下日理万机，身子亏了些，是奴家的不是，以后一定注意给陛下补身子。”
孙思邈点头，道：“你是个心细的，不像某个人，粗枝大叶的。”
杨妃一听，顿时不乐意了，细声细气道：“奴家可没得罪老神仙啊，倒是老神仙，几年不见，胡须愈发茂密了。”
孙思邈连忙护住自己的三缕长髯，勃然大怒，“多少年了，你个妮子把老夫的胡子都拔了一遍了，怎地还能惦记？孩子都有俩了，就不能端庄一点？”
杨妃不紧不慢的道：“老神仙说的哪里话？奴家一向循规蹈矩，什么时候拔过您的胡须？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奴家在大唐还有立足之地吗？”
孙思邈连忙道：“算了算了，老夫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告辞，莫送。”
孙思邈一溜烟的跑了。
杨妃在后面喊道：“老神仙常来啊，最近宫里的饭食不错呢。”
孙思邈闻言，跑的更快了，上一次去秦王府吃饭，这小妮子给自己饭里下了泻药，差点没把肠子拉出来。
作为举世闻名的神医，那是他第一次失手。
李二夫妇看着孙思邈矫健的身子，一脸羡慕。
“孙老的身子，愈发的矫健了，朕在他这个年纪，若是有这般身手，那可太好了。”
“陛下，你要是天天这样，过几年估计就可以坐在炕头享福了。”
李二艴然不悦，哼唧一声，道：“明日朕就学那劳什子老太极，不是说那是养生拳法吗？看你们俩练的，孙老都说你们俩身子越来越好了，朕肯定也会好起来。”
。。。。。。
孙思邈出了朱雀门，随便找了个食肆坐了下来，要了一碗水盆羊肉。
肉烂汤清。鲜嫩爽适的水盆羊肉，让孙思邈欢喜不已。
“多年没吃长安的水盆羊肉了，还是这么鲜美。”
食肆的主人是一对夫妇，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多岁，男主人闻言，笑呵呵的道：“老丈这是从外地归来？水盆羊肉如今已经不是长安最流行的吃食了。”
孙思邈微微一笑，道：“怎地？长安又有好东西出现了？”
女主人插嘴道：“是的呢，最近各坊市，陆续出了许多小吃摊，大家都喜欢去小吃摊买点吃，用纸袋子包着，一边吃一边寻找更好的小吃，最是流行。”
“流行？”孙思邈不懂。
女主人笑道：“这是新词，就是大家都喜欢的意思。”
孙思邈哦了一声，道：“人家都不来你这食肆，岂不是就生意就差了？”
男主人摇头道：“这倒没有，反倒更好了。”
孙思邈惊讶了一下，问道：“这是为何？”
男主人老老实实的道：“杨司丞说了，水盆羊肉、锅盔，都是长安瑰宝，要保留下来，长安有名的食肆，只要去报备，由长安的诸多美食家点评之后，味美者可以留下来，许多食肆因此被取缔了。”
孙思邈闻言，不悦道：“断人财路，岂不是如同杀人？让那些穷苦人如何挣钱养家？这位杨司丞，不当礽子！”
女主人连忙道：“不是这样的，那些被取缔了的食肆，会有长安第一厨娘重新培训，传授他们更好的吃食，比如拉面，就很好吃，细若银丝，比水盆羊肉可精美多了。
要不是司丞说了，咱们的水盆羊肉不能没有传承，俺们两口子都想关了食肆，去学别的手艺呢。”
男主人连忙道：“胡说八道什么？咱家的水盆羊肉连司丞都说好，如今生意可不比那些拉面食肆差，做咱们祖传的生意，不比学新手艺更稳妥吗？”
女主人委屈的到一边去了，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忤逆丈夫。
说话间，一队七八个巡检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老板，水盆羊肉，大盆的！”
“几位兄弟稍等，一会就好。”
孙思邈皱了皱眉头，看着大马金刀的几个人，有些不悦。
据他行走天下多年的经验，这些穿官服的，吃饭一般都不给钱。
他们有八个人，店家岂不是要亏很多钱？
水盆羊肉做起来不难，羊肉是昨晚就烀烂入味了的，一直放在煤炉子上加热，只需用清汤装一下就上来了。
“老周，还是你家的水盆羊肉地道。”一个巡检笑嘻嘻的道：“上次去和平坊帮忙，那边的人请咱们吃水盆羊肉，羊肉都不烂，听说被取缔了，老板去学什么烤鸭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张呢。”
男主人老周笑道：“咱们家可是祖传的手艺，几百年传承下来的，肯定好啊。”
“放屁！”一个年级大的巡检笑骂道：“当某不知道？你爹那时候才开的食肆，哪来的几百年？净知道吹牛，好好经营你的食肆，等月底的时候，长安美食到处都是，羊肉不好吃可没人来。”
“那是那是。”老周美滋滋的道：“你们放心吧，就算是别家都关门了，咱们家也不会关门。”
吃饭完，几个巡检起身就要走。
孙思邈一直看着，见状沉声道：“为何不付钱？”
巡检们齐齐看向孙思邈，见是个老人，连忙躬身施礼。
尊老，在大唐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无论是谁，见到老人家，不施礼问好无所谓，要是敢忤逆，官府立刻就敢抓了你打板子。
那个老巡检开口道：“老丈您好，吾等不是不付钱，这座食肆，是巡检司衙门承包的伙食地点，每旬一结。”
老周也道：“老人家，巡检司的饭钱，都是这么付的，主要是巡检太忙，有时候突发状况难以付账，所以约定一旬一付，巡检司定期会有人过来检查，若是有人虚报，或者白吃白喝，都会记大过，甚至开除巡检司。”
孙思邈眉头一挑，道：“这么严格？”
老周笑道：“这是司丞定的规矩，说是暂时这样，也算是给俺们这些食肆增加收入，等过段时间，这个规矩就没了，巡检司正在各处筹备自己的食堂，很快他们就有自己吃饭的地方了。”
孙思邈沉吟片刻，挥了挥手。
八个巡检躬身施礼，立马离开。
出了门，走出老远，其中一个巡检才道：“老大，那老丈某怎么看一眼就跟看到了阿耶似的，不对，不是阿耶，是耶耶。”
老巡检苦笑一声，道：“某也有这种感觉，那老丈不像是凡人啊。”
“那要不要报上去？”
“报上去？怎么说？遇到一个跟耶耶似的老丈？”
众人无语，这种事情报上去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会被骂一顿。
食肆内，孙思邈吃完水盆羊肉，擦了擦嘴，放下几枚铜钱，起身而去。
“夫君，这老丈不一般呐。”
老周是个老实人，没有看出不妥，只是挠了挠头，道：“哪里不一般了？”
女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想了半天，终于道：“就跟见到了司丞似的。”
老周莞尔一笑，道：“你见过司丞吗？”
女人大怒，道：“老娘没见过，你见过吗？”
老周懒得理会这个婆娘，那位神秘莫测的司丞，据说很少去衙门，也很少露面，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呆在家里，教书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