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尼西亚已经是五天之后了,但因为所有人都在自由活动,两人这样的平白失踪并未引起更大的关注,顶多是一帮喝得醉醺醺的罗斯人抱怨他在酒桌的缺席。
米娅终于还是回来了,杰森回到驿馆时,她正陪着李芄兰聊天,笑嘻嘻地好似没事人一样。到了晚上回房以后,两人才将所有的信息汇总到一起。
由于尼西亚帝国的警惕防范,阿萨辛总算放弃了此地的刺杀计划。听说蒙古大使下面还要去罗马教皇国访问,他们决定跟随过去,而米娅也打算在那里实施营救,意外收获的“幸运安妮号”恰好让这计划变得方便。
“这么说,咱们可以去觐见教皇了?”杰森打趣地说道。如今的他已经能够平静对待这件事情,米娅的事便是自己的事,既然选择出手相助,那就应该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米娅像只小鹿一样拱在杰森怀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奶声奶气:“不是说想回老家看看么?不如就趁这个季节出行,冬天的阿尔卑斯山可没那么好走。”
“那就回去。”杰森点头。
“嗯,回去。”米娅轻声应道。
隔了一会,杰森突然又问:“见了你妈妈,你该怎么介绍我呢?”
“这是我雇的车夫兼保镖。”米娅转过头来,眼里满是笑意。
“啊呸!”杰森板起了脸。
“等等。”米娅似乎突然想起一个好玩的,眼睛亮了起来,“等见到弗雷泽的姐姐,你又该怎么介绍我呢?”
“让我想想……”杰森故意沉吟了片刻,“我就说你是……卡丽的奶妈,这个怎么样?”
“你敢!”
于是两个人在床上打闹起来,宽松的睡衣里春光迤逦,一时间血脉贲张不可描述。
良久后,杰森又问道:“你的那个老师,真的有那么大罪过?不就是给人治了个伤,难道不能花点钱赎出来么?”
米娅叹口气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哈迪,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老师在巴格达的人望究竟有多高。他是医生行业中的翘楚,而且居然还是个高阶贵族,认真追溯地话,与当今的哈里发都能攀上亲戚。蒙古人已经认出了他,必定会拿他当做政治筹码。”
杰森耸耸肩道:“好吧,不得不承认,蒙古人的狡诈的确配得上他们的贪婪……”
烛头燃尽,夜色更浓,再能熬的夜猫子也开始感到困倦,迷迷糊糊之间,米娅在杰森耳边梦呓般地嘟囔了一句:“等这事结束之后,我想给你……”
“嗯……什么……”杰森轻哼一句当做回应,眼皮并没有睁开。
“没事……”米娅翻了个身,将杰森的手臂紧紧揽在怀里。
好温暖。
五月九日这一天,杰森终于向米海尔八世提出了辞行。在懒懒吃过午餐之后,一纵马队从驿馆出发,缓缓驶向城市的南门。
米海尔给每人配备了一匹好马,女人和孩子另有篷车可以乘坐,在队伍的最后则跟着一辆装载胡椒的货车。
那向导奉命与队伍同行,米海尔的原话是:“最近城里加强了守卫,我不希望士兵们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你的身边也有好几个阿拉伯人……再说这也是必不可少的礼节。”
对于这样的热情,杰森无法拒绝,甚至因为对方周到的考虑而再次产生强烈的愧疚感,不过这样的情况也并未超出原本的计划。
当车队经过一片居民区时,一个人影借着阳台衣物的掩护,敏捷地跳上后方的货车,随即钻进了空木桶中。
赶车的瓦图图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任何表情,他是除了弗雷泽外另一个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对于其他人,杰森依旧选择了隐瞒,一来是不想让身为鹰眼的老铁骨知道,二来也是没必要让太多人担惊受怕。
“一切顺利,下一个地点。”杰森轻轻掀开米娅的马车帘子,用口型这样说道。
弗雷泽与向导走在队伍的前面,两人交谈甚欢。向导喜欢戏剧,而弗雷泽也对其无比向往,在君士坦丁堡时,他们从未看过一场真正的希腊戏剧,这样的遗憾终于在尼西亚得到了弥补。此时,两人正在讨论上周的一次表演。
“其实我觉得吧,塔罗提奥斯扮演的俄底浦斯王才是最好的,前几年我有幸看过他的表演,当时全场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是干燥的……”向导滔滔不绝说道,并没有察觉后面的变化。
当然,以哈迪的身手,也不会让任何其他人察觉。
继续前行,车队来到一个集市,这是计划中的第二个地点。杰森抬头张望,却没有捕捉到另外两个刺客的身影。他给弗雷泽打出约定好的暗号,然后悄悄钻进了女眷的篷车里。
弗雷泽勒住马缰,对向导说道:“这里有一家烤鱿鱼仔的摊子,我觉得特别棒,今天请您也尝尝好了。”
向导微微皱眉:“这个,不是刚吃过午餐吗?”
“啊哈哈……”弗雷泽笑道,“刚才我刻意留了肚子,就是为了在离开前再品尝一下这种难忘的味道,喂,彼得洛夫斯基,你们来不来,不来你要后悔一辈子!”
彼得洛夫斯基一听这话,当即嚷嚷着要吃,弗雷泽便强拉着向导下马,一群人围上那家摊贩,点了一大堆美味海鲜。
向导回头张望道:“杰森先生不来吗?”
弗雷泽将一串烤鱿鱼塞进他的嘴里:“别管他,他和米娅只要有机会就腻在一起,你要是现在去叫他,没准他还怪咱们打搅了好事呢。”
在后面,杰森从篷车里探出头来吼道:“你少给我造谣,卡丽晕车了,我在照顾他……还有,给我留两串!”
见一切正常,那向导便安心品尝起来。这家食物的确颇有特色,是将鱿鱼的肚皮剖开,清洗干净后填入蒜蓉、洋葱和肉末,然后在炉子上小火烘焙,入口时的感觉奇妙无穷。
而杰森,则趁这个机会从篷车后面钻了出去,爬上货车,敲着哈迪藏身的木桶问道:“那两个人呢?”
盖子掀起一条缝,里面的人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没能按时赶到,那一定就是遇上了麻烦。”
“我要你做逻辑推理了?”杰森恼怒道,“最多还能等一小会,要是鱿鱼吃完人还不来,我们也必须要继续前进了!”
话音未落,街角冲出来两道人影,不是阿萨辛的刺客又能是谁。两人凑到货车前,对木桶里的哈迪说了句什么,哈迪的脸色当即有了变化。
“他们说啥?”杰森急忙问道。
“他们说,半路遇到了罗马人的追兵,暂时没能甩掉。”
“操!”杰森一看这帮刺客的熊样就来气,“赶紧让他俩进桶,还有,斗篷脱下来给我!”
穿上刺客的斗篷,杰森对米娅做了个手势,然后向瓦图图吩咐道:“继续前进,假装我还在篷车里,弗雷泽知道我们的船在哪,我们在码头汇合!”
瓦图图一拍背上的木匣,那是杰森的陌刀。杰森当即摇头:“会暴露。”
木桶里,一柄匕首递了出来,杰森伸手接过:“没错,服装道具一定不能出戏,这才是当一个好演员的前提……”
后面有了动静,有一群人正推开行人朝这边奔来,杰森拉下面罩遮住脸,回头朝另一边的街道飞奔出去。
“拦住他!”
“加快速度啊!”
“看飞刀!”
追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声音至少有五六人。至于飞刀,杰森根本没有理会,他知道对方在吓唬自己,街道上人来人往,他们会是自己最好的挡箭牌。掀飞水果和蔬菜,推开拦路的行人,不用看也能猜到身后会是怎样一副狼藉景象,然而那些踩着烂菜叶发出“吧唧吧唧”声音的脚步声却依然逐渐靠近过来。
不是杰森的体能下降了,实在是因为追兵占了太多优势。他需要将面前的障碍一一推开,而摆在那帮家伙面前的却是一条已被清空的坦荡大道。想明白这个道理后,杰森开始把注意力转向头顶的建筑物上。
那里!就是那里!在前方的墙壁上有几处可以借力的突起,杰森想都没想,似乎早已确信自己能够成功,两脚连续而快速地蹬出,一跃攀上了二楼的阳台。
有那么一秒,杰森完全不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低头看去时,下面的追兵也愣住了。他们仰头看着自己,目光中的凶意暂时被惊讶替代,而不久之后,便齐齐说出一个词语:
操!
当然,他们并没有放弃追捕,短暂的惊讶也不会成为彻底的阻碍,在对望一眼之后,他们开始两两分工合作,一人托举一人攀爬,那速度并不比杰森慢多少。
于是杰森再次移动起来,他先是踩着阳台栏杆爬上屋顶,向前奔跑一段距离后,凌空抓住了居民的晾衣绳。他本想像只松鼠般爬到对面屋顶上去,可爬到一半时,绳子却直接从半截断裂了,他也只能顺势向前荡去,幸好及时抓住了另一块突起的砖头。回看身后,已经爬上屋顶的一半追兵这时彻底没了主意,而另一半还在地面的人,则继续气势汹汹地追将过来。
脚底踩在屋顶的瓦片上哗啦作响,杰森不敢相信自己还有这翻屋越墙的能力,短时间内,他也只能将其总结困境中的潜能爆发。还来不及细想下去,迎面一道人影就直扑过来,手中直刀从袖中展露渗人的寒光!
杰森感觉这股杀气直逼自己心脏,瞬时间肾上腺素激发,用哈迪给的匕首和那人对了一刀,等两人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他才有暇去看对方的脸。
浓重的黑眼圈遮掩不住目中的精光,身形修长而矫健,表情沉稳。那是“楔子”科萨,受质疑者,急于证明自己能力的帝国情报专员。
而不久前那猛烈致命的一刀,杰森从中感受到的,便是他对于拿下自己的强烈渴望。
“不愧是阿萨辛,这样的本事整个帝国也没几人能做到。”科萨的声音沙哑,“只可惜,我就是那少数几个!”
直刀再次斩出,直取杰森面门,在尚未习惯于爬高的状态下,手持着最不擅长的武器,杰森没有信心能在短时间内取胜。他急速地伏地闪避,随后再次朝南面跑去,手脚并用的样子像极了吃屎的野狗。
有了刚才的教训,杰森利用栏杆与晾衣绳连续跨越了三个街区,为了摆脱身后的科萨,他干脆在抓住绳子后直接用匕首斩断一头,任凭那些花花绿绿的衣物掉落地面。最惊险的一次,他感觉自己的脚底踩到了街上行人的头顶,引起身下一片惊叫。
不久之后,尼西亚的南门终于出现在杰森的眼中。城门处的士兵足足有二十人之多,每个人都在用抖擞的目光扫视进出城门的行人,相信所有长相透着阿拉伯风情的男人都会被他们拦住,少不了一通细细盘问。而自己的车队便恰好停在门口,米海尔派来的向导正拿着一个令牌递给军人查看。
身后的追兵已经再次靠近,天知道科萨是怎么做到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靠近自己的车队成了唯一不能够的选择。杰森咬了咬牙,顺着屋脊转而向东,斜向朝着城墙奔去,从这个角度看起来,有一间房子距离城墙很近。
身后响起凌厉的破空声,那是科萨再次追上来的钢刀,杰森急忙回身招架,手臂的力量已经使出了十成,在两刃的碰撞中将对方急速磕开。
虚招?杰森心头一惊,如此全力的一击落在空处,他的平衡一时间难以恢复,而科萨的左手已经如闪电般伸向自己脸颊!
杰森后悔,在各种从未遇过的新信息纷至沓来的情况下,他几乎失去了往日的沉稳,这么简单的一记虚招都无法分辨。而对面的那个男人,虽然连日的熬夜使他此刻并非处于身体的最佳状态,但那精明到诡诈的计谋却是实打实没有打过折扣的!
若是让对方看清了自己的脸,即使今天能够侥幸逃脱,也必将遭遇铺天盖地的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