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带着大量辎重,行走得很慢,但是米娅仍旧能感觉到每日气温的下降。沙漠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是安纳托利亚高原东部荒凉的层层山丘。当高原也到了尽头之后,则是莽莽的高加索山了。
他们选了一条最为平稳的山谷缓坡,但扑面的风雪依然让队伍损失了几头骆驼。米娅并不是没有走过这样的山路,可当初随同杰森翻越阿尔卑斯山的时候正值炎热的夏季。抬头看见雪山和脚下踩着雪山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丝毫没有浪漫可言。
翻过山后,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了。这里的冬季根本没有米娅想象的那种翠绿,放眼望去全是令人绝望的黄和白。一只蒙古骑兵发现了他们,在询问之后伴随使节团一同前行,打算护送他们去大汗金帐的所在地莱萨。
先访问大汗是必要的礼节,但是亲王知道此行的目的能否达成还是取决于脱合的态度,于是命令法里德等几个医师带着一小支队伍直接赶往脱合的治所。
米娅发现哈迪也被分配到了这支分队中,刚想问他,就见他朝自己调皮地眨了眨眼。那边的塔里布恰好看到了这个场景,脸色变得比这草原的天气还要冰冷。
这天下午,队伍在蒙古向导的要求下,找了一处背风的山谷早早扎下了营寨。塔里布跑去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天气太差,一会可能会有风雪。
闲来无事,米娅就跟哈迪躲在帐篷后面没人的地方聊着天。
“你那个让匕首绕着指头转圈的技巧,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学不来了。”米娅对他说,“而且我也觉得没什么用嘛。”
“这你就错了,小姐。”哈迪笑着,“咱们玩匕首的,不像那些拿弯刀的,匕首玩的就是一个巧劲。”
他掏出匕首指着米娅问:“我这样刺你,你会怎么做?”
“我就这样捏你的手腕!”米娅答道。
“好,那我若是反手拿呢?”哈迪翻转手腕,匕首贴着胳膊。
“这我就不敢去抓啦!不过我可以推开你的右手,从你左边进攻!”米娅说着,同时死死架住哈迪右手。
“没错。我要是和你硬拼力气,那可就一点艺术感都没有了。”哈迪说着,闪电般的将匕首丢到左手,然后作势刺向米娅。
“玩匕首靠的就是手指和手腕。你应该把你的匕首想象成你的第十一根手指才行。”
他说着,将匕首从背后抛起,又用右手接住,然后丢下地上,用靴子尖轻轻一挑,那匕首再次飞了起来,竟然神奇地落回哈迪腰间的口袋。
“哇!还能是脚趾?”米娅睁大眼睛问道。
“要是你穿的是软鞋的话,当然可以用脚。”哈迪说,“不是我不愿表演,实在是因为这里太冷了,我不想脱鞋。”
塔里布正在整理铠甲,见到两人有说有笑地从帐篷后面出来,米娅仰头看着哈迪的目光中满是敬佩,突然心中无名火气。这个军官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到哈迪面前问道:“喂,你这个老兵,今年有四十岁了吧?”
“啊?是啊,四十三了,长官。”哈迪憨憨地说。
“这么老的一个人,家里有几个老婆了?”塔里布问道。
“现在还是光棍,长官。”哈迪说着,突然朝米娅笑了一下。
“你!”塔里布满脸涨红,突然转向米娅说:“米娅,我今年才二十六,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这个人明显是骗你,哪有一个士兵四十岁还不娶老婆的?我们伊斯兰教徒的老婆都是平等的,而我能向你保证,将来绝对没有其他女人会来和你平分我的家产!”
米娅明白了塔里布话里的意思,小麦色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求助似得看向哈迪。
哈迪这时则立刻揶揄地笑着说:“据我所知,米娅小姐可是一名基督徒啊,长官。”
法里德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拄着拐杖踱过来,看见儿子和徒弟正红着脸面对面站着,于是问道:“塔里布,米娅,你们在闹什么呐?”
塔里布看见父亲后,脸色更红了,甚至开始有些发紫。他转身想走,但似乎又有些不甘心,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米娅,你说,你愿不愿意皈依伊斯兰教?”
米娅低头不语,上前扶住了法里德说:“老师,外面冷,你还是回帐篷去吧……”
法里德怎能不知道儿子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劝道:“塔里布,这件事情回头再说吧,好不好?”
就在这个当头,山丘上传来了轰隆隆的闷响。塔里布奇怪地转头朝蒙古向导问道:“草原上的风雪能有这么厉害?”
蒙古向导之前站在塔里布的不远处,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这时听见天边的声音后脸色突然一变,紧张地说道:“是大波骑兵的声音,他们没有减速!”
好像为了配合蒙古人的话似得,山丘上立刻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骑兵。他们用尖锐的怒吼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从坡上冲下来的时候丝毫没有减速。
队伍里护送的蒙古人只有十几骑,而对面却有将近一百人。蒙古人见状纷纷爬上自己的坐骑,没有迎战,而是扭头就朝反方向逃去。
眼看这支不知来由的骑兵就冲进了营地,塔里布拉着父亲和米娅就往帐篷里面躲。米娅被塔里布按在帐篷的毯子上,耳听见外面的轰隆声不绝于耳。
“放开我!”米娅用力地挣了挣。
塔里布手上急忙加劲把她压住,说道:“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会保护你的。”
“谁要你的保护?”米娅斥道,身体向下一滑,从塔里布胳膊下溜了过去。塔里布回身想拉她,但被法里德阻止了。
“她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父亲对儿子说。
米娅钻出帐篷,看到这些不速之客手脚麻利地解开使节团驮货的骆驼,将他们此行打算送给脱合的货物一扫而光。
马队的首领是一个红胡子的罗斯人,骑在马背上大声下着命令。这人看见了米娅后,只是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下,就转头不再理会。
见货物已经到手后,这首领一声唿哨,他的手下骑马牵着骆驼,随即沿来时的方向离去。这伙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便消失在山丘的另一侧,只留下一地纷乱的马蹄印。
塔里布这时才走出帐篷,跑到营地便查看后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马贼,抢走了我们所有的马!”
“至少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哈迪这时候从帐篷后面转了出来,米娅惊喜地发现他手里竟然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
“米娅。”哈迪说,“我有预感,若是你还想去找你的朋友,最好现在就跟着那伙人走。”
说着,他将马缰绳递在了米娅手上。
“什么?”塔里布咆哮起来,“这是我们仅剩的一匹马了,你居然想让米娅骑着它独自离开?”
“是的,长官!”哈迪冷冷地说。米娅知道,一旦这个神秘的男人说话时不再有憨憨的神态,就说明他已经不是那个普通士兵,而是另一个身份了。
“我现在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我,我不允许你们这么做!”塔里布蛮横地说道,伸手就要去抢米娅的马缰。
而这时,法里德的声音响了起来:“够了,塔里布!这匹马是这名士兵守住的,他有权决定送给谁!”
趁着塔里布发呆的当口,米娅二话不说直接翻身上马。她对哈迪问道:“你的预感出过错吗?”
“从来没有。”哈迪微笑着说。
米娅点点头,对于哈迪的话她有一种不自觉的信任。她又朝法里德说道:“老师,有机会再见!”
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米娅一扭马头,口中一声娇喝:“驾!”
骏马扬蹄朝着山丘上疾驰而去。风雪中,姑娘的头巾再一次被吹掉,露出她满头随风飘扬的火红,给这苍凉荒芜的冻原带来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好俊!”所有人都在心底这样夸道,只有塔里布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
蒙古向导说的话果然没错,草原上铅云低垂,没多久之后,满天的风雪就刮了起来。
米娅用皮坎肩捂着脸,单手控制着马缰,朝着马贼逃离的方向追去。不久前她还能看见那群马贼的身影,可当风雪袭来之后,眼前就只剩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了。
迷雾中似乎有人马的影子在闪动,但姑娘耳边听到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宛如千万只恶鬼正在呼号。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风雪似乎小了一些。随着能见度的提高,她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冲进了马贼的队伍之中!
一双双来自四周的锐利目光就在不远处瞪着自己,米娅鼓起勇气大声喊道:“我没有恶意,我是来问一个人的!”可是风雪不合时宜地再次刮了起来,将她的声音淹没。
不知从哪飞过来一根套马索,正好套在她的脖子上。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来自四面八方的绳子将米娅捆了个牢实。
米娅想起哈迪不久前教她的技巧,挣扎着想要去摸腰间的短刀,这时一个马贼从她身边飞速掠过,赶在她前面将短刀抽走。另有一个夺过了米娅的缰绳,牵着她的坐骑一同前进。
如此在风雪中赶路,米娅无法腾出手来捂住头脸,不久之后头发和睫毛上就结出了冰碴子,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昏沉沉的睡意不断袭来……
睡梦中她似乎看到了火光,紧接着感觉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在地上重重地一顿。米娅立刻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山坡上的城市,自己的手被反绑着,周围的马贼们正在围着篝火取暖。
“我要见你们的首领!”米娅喊道。旁边的马贼们只是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吃喝。
“我只想问一个人,我不是蒙古人!”米娅继续说道,依旧没人理她。
“杰森,你们有谁认识杰森?”米娅心急如焚。
这句话似乎有了点效果,有几个马贼对视了一眼,口中不约而同说道:“她刚才说的是杰森?”
米娅发现这些罗斯人似乎只能听得懂“杰森”二字,于是又说:“对,我认识杰森。杰森在哪?”
谁知道马贼立刻发出轻蔑的笑声,还有人摇头叹着气嘟囔着什么,在这之后无论她怎么叫嚷,再也无人理会。
这座城市全是木质结构,包括马贼们宿营地附近的城墙。抬头望去,一排排的低矮木屋一直沿着山坡排到了山顶,在那尽头则是一座阴森的城堡。风雪已经停了,屋檐下倒挂着一根根冰锥。城市里偶尔出现几个路人,全都缩着脖子,麻木地看了这些马贼一眼就匆匆离去。
一直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有几个强壮的男人从城堡方向一路走下来。米娅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首领,那个在阿拉伯人营地里和自己对视了一眼的红胡子。
姑娘又继续叫了起来:“杰森,你们认不认识杰森?”
这首领犹豫了一下,还是来到了米娅面前问道:“你怎么认识杰森?”
这人会说法语?一定是罗斯贵族出身!米娅立刻来了精神,大声说:“我是他的朋友!”
红胡子想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说:“没听说‘斩马者’有法国来的朋友,我看你是个蒙古人的间谍吧?现在这个局势,不如直接杀了你算了……”
米娅顿时火冒三丈。阿拉伯人说自己是间谍,现在罗斯人也说自己是间谍,而且根本就没处说理去。
姑娘看见一把切面包的小刀就放在不远处,心中当即做了决定。她突然就地一滚,捆在背后的双手顿时握住了那把小刀。翻身站起时,小刀已经割开了背后的绳子。
红胡子首领见状立刻拔出腰间斧头,拦腰斩向米娅。米娅手握小刀,作势想要招架对方这势大力沉的一斧。
可就在斧头即将碰到这把切面包刀的时候,米娅突然将刀高高抛起,同时腰部向后一缩让过斧头,紧接着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了空中的小刀,闪电般架在了红胡子的脖子上。
要是哈迪在这里,绝对会露出他那憨憨的笑容对自己说一声“棒!”
米娅得意地想着,脸上却不露声色,冷冷说道:“我要是蒙古人的间谍,现在就可以直接杀了你。可惜我不是,所以,要么你告诉我杰森在哪里,要么就放我走!”
红胡子愣住了,他没料到面前这个姑娘有如此快的身手!但随即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甚至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小刀,转头看着周围的兄弟,他们也都发出同样的笑声。
“现在我信了,你确实有可能是‘斩马者’的朋友!”红胡子对米娅说道,眼中满是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