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个拐角,一群青年男女的嘻笑声就传进耳来。杰森看到屋子里坐着六七个人,都穿着体面的衣裳。公爵之女伊莎贝尔坐在首席,正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
“杰森先生!”她看见杰森后大声招呼着,这热情的样子就像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
“杰森先生!”一个戴着小丑帽子,脸上涂抹着花花绿绿颜料的男人转过头来,模仿着伊莎贝尔的语调重复着说道。
刚才逗得大家发笑的也正是这个人,而这句惟妙惟肖的模仿又再次引发了一阵哄笑,但杰森的眉头却一下子皱了起来。
因为这个小丑不是别人,正是他想要找的人。
弗雷泽脸上带着迷醉的痴笑,一把拉住杰森说道:“你怎么才来啊?你刚好错过了我讲的一个史诗级的笑话,哈哈,绝对是史诗级的!”
“你这家伙,”杰森压低了声音对弗雷泽说,“怎么又喝醉了?”
弗雷泽满脸潮红,嘿嘿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差点戳中杰森的眼睛:“就……喝了一……一……一杯!”
伊莎贝尔咯咯笑着说:“杰森先生,请坐吧。弗雷泽先生是个优秀的诗人,他刚刚为我们展示了一段极具感染力的表演,简直……生动之极。”
杰森坐到了弗雷泽旁边。他感觉饿坏了,没有心情管其他事,抓起桌上的食物大嚼起来。
安塞姆端来一杯葡萄酒,推到杰森面前。只听伊莎贝尔说:“杰森先生,慢慢吃,喝点酒。派对还要持续很久呢。”杰森点点头,也不搭腔,继续埋头吃着。
“贝儿,这人是谁?”一个坐在伊莎贝尔旁边的女人突然问道,“一身臭味,衣服肮脏,而且毫无礼数。”
“他是……”
“哎呀!”这女人不等伊莎贝尔说完,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好像锯木头一样刺耳:“你进来的时候是不是踩到我的花了?你难道看不见门口有路么?”
杰森低头看到自己的靴子上果然沾着一片玫瑰花瓣,在咽下嘴里的面包后低声解释说:“外面太黑,我没看到有什么路啊?”
“不许说杰森!他……他是我最信赖的好友!”弗雷泽突然怒气冲冲的对着天花板吼道。
我们的吟游诗人明显已经醉得不成样子,连说话的对象都已找不到了。他挣扎着把头偏向刚才那女人声音传来的方向,翻着白眼说:“他今天骑马出去……杀……杀敌人去了,所以才浑身是……血!”
屋里安静了几秒,伊莎贝尔笑着开口说:“好吧……”
“杀敌人!”谁知弗雷泽突然又吼了一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桌子上的一把餐叉,“才让你们这些弱鸡,有机会在……在……在这里开派对!”
等了半天,直到确认弗雷泽的话彻底说完后,伊莎贝尔才咳嗽一声,尴尬地接过话:“我其实是支持弗雷泽先生的。奈乐,”她转向那个嗓音刺耳的女人说,“杰森先生是个十足的勇士,你不该这样指责他。端起你的酒杯,让我们向勇敢的战士致敬,好不好?”
奈乐只好不情不愿地举起酒杯,生硬地说:“抱歉,杰森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理取闹。”
伊莎贝尔朝周围使了一个眼色,在坐的其他几人也举起了酒杯,齐声说:“敬战士!”
杰森也不好多说,只好拿起面前的酒杯,放在嘴边嘬了一口。
伊莎贝尔看见杰森喝了,嘴角扯出一丝满意的笑,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问弗雷泽:“弗雷泽先生,你说,我这么做,你满意么?”
弗雷泽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说:“小姐是个有荣誉感的人,我佩服……”
“嘻嘻,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呢!”伊莎贝尔捂着嘴笑,“那我们继续刚才的游戏好不好?我们把你的那首歌里面,所有的主语都换成死猪和癞皮狗,所有的宾语都换成屎,唱唱看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怎么样?”
“好啊好啊!”弗雷泽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记住,要注意歌词的韵律和节奏感。卡弗大师,还是你来伴奏。”伊莎贝尔兴高采烈地说,语气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期待。
一个中年人开始吹奏爱尔兰长笛,伊莎贝尔则用一把餐叉敲打着银盘子来打节拍。屋内顿时响起了绵绵乐音,一派和谐气氛。
“金发的死猪和黑发的癞皮狗,不同的毛色却有同样的屎……”弗雷泽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歌曲正是他为杰森写的第一首歌。不得不说弗雷泽的嗓音是非常悦耳的,充满了感染力,但这歌词却被改得不忍直视。
杰森怎么都不肯相信,一天前还与伊莎贝尔当众抗辩的弗雷泽,现在竟然像个奴才一样任凭对方摆布羞辱。他凝视着好朋友的脸,发现他唱得十分认真,仿佛对这歌词里的异样丝毫没有感觉。他满脸的自信,淡淡微笑着仰头望天,这副表情杰森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弗雷泽沉迷在音乐之中的忘我神态。
再看伊莎贝尔:半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两个酒窝,轻轻晃动着脑袋,认真打着拍子。莫非是这姑娘秀丽的面庞和对诗歌的热爱让弗雷泽陷入了爱河之中?
嘶……没准是真的!
比起米娅对他的冷眼相看,这个爱说爱笑的女人或许真的更能打动弗雷泽。
不对啊?昨天第一次碰见伊莎贝尔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杰森突然想道。
昨天在领主大厅外的那一幕浮现出来:伊莎贝尔高昂着脖子,鼻孔对着他们出气,语气尖酸刻薄……
一曲终了,伊莎贝尔微笑着放下了餐叉,两手轻轻地鼓掌。周围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嘲弄的微笑,而被叫做“卡弗大师”的那个宫廷诗人则不屑一顾地摇摇头,将长笛放回脚边。
只有弗雷泽没有动,他依旧保持着唱歌时的姿势,斜望着天花板,仿佛还没从歌曲的意境中脱离出来似的。
“弗雷泽先生,仁慈的主赐了你一副美妙的嗓子。”伊莎贝尔甜甜地恭维着,“我猜想卡弗大师一定很希望能收你当他的学生吧?”
宫廷诗人卡弗轻轻叹着气,不置可否地拿起酒杯喝酒,没有搭腔。
“看呐!”弗雷泽依旧仰面望着上方,“那彩虹……好美!”
彩虹?哪来的彩虹!
杰森心头一惊,试着抓握面前的酒杯,感觉手指竟然有些发软。他猛地站起,怒视着伊莎贝尔质问道:“女巫,你给我朋友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们的笑脸僵住了。安塞姆走到了杰森的面前,用威胁的目光盯着他。伊莎贝尔的面容在一瞬间变成了杰森熟悉的模样,不,比他熟悉的那张脸还要冷、还要阴。变脸的速度快得就好像当你注视晴朗的蓝天时眨了一下眼,天空就变成了风暴来临时的乌云低垂。
“没人敢这样称呼我。”她说,语调中夹杂着寒冷的冰砾,“你过线了,蒙古来的农奴。我不管你曾经杀过一头熊,还是屠过一条龙,今天你都必须跪在我的面前,说出你的那句道歉之语。”
人们纷纷用敌视的目光盯着杰森,除了卡弗。这个宫廷乐师起初是在低头沉思,后来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得眼睛一亮。
“弗雷泽,我们走!”杰森试图去搀扶弗雷泽,后者此时依旧精神恍惚,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
安塞姆揪住杰森的衣领把他往旁边拽,杰森挣扎了一下,感觉双手麻软不听使唤,再次鼓起全部的力量时才将安塞姆的手甩开。
“想走?”伊莎贝尔淡淡的说,“好吧,我们来玩一个游戏,看看你的好朋友究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她来到弗雷泽身边,轻轻将他扶起。“弗雷泽先生,”她在他的耳边说,语气依旧像不久前那样腻人的甜蜜,“你的经历中,最值得称道的就是杰森和野熊的那场战斗了。我感到惋惜的,是你居然没有为这件事写一首波澜壮阔的长诗……”
弗雷泽表情兴奋起来,连连点头叫嚷道:“对呀,对呀!为什么不呢?”
“所以呀……”伊莎贝尔说,“不如这样,伟大的诗人不仅善于用语言描述那些惊险的场景,更应该学会亲自去扮演。既然杰森就在这里,你就扮演一下那头可怕的野熊,如何?”
“额……”弗雷泽迟疑了一下,但随即憨笑着点头答道:“没问题,我的小姐!”
于是这个堂堂男儿竟然立刻翻身趴在了地板上,当真扮演起了野兽!他嘴里发着“嗷呜嗷呜”的叫声,摆动着脑袋似乎在寻找杰森。一个年轻的男贵族解下自己的毛皮披肩,搭在弗雷泽的身上,好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头棕熊。
人们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其中声音最大最尖锐的便是奈乐。伊莎贝尔站起来,嘲弄的目光尽情洒在杰森身上。
“看见了?”她说,“你们,不过是可笑的玩物而已……”
杰森愤怒地吼叫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伊莎贝尔。安塞姆死死抵住他的脖子,并用膝盖顶在他的肚子上,使得杰森痛苦地弯下腰退了两步。
“不如这样。”安塞姆把杰森推到门边时说道,“我们来一场公平的决斗。你是一个传奇的勇士,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廷狩猎队长。”
“我放弃我最擅长的弓箭,用剑向你这个伟大的战士发起挑战。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我的主人,伊莎贝尔小姐的尊严。在坐的所有人都可以作为见证,如何?”安塞姆回头看向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了什么新鲜玩具一样鼓掌叫到:“这真是一个精妙绝伦的点子!”
杰森感觉眼中的安塞姆已经有了重影,心中惊怒不已。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不仅地面和天花板像是海浪一样在抖动,每个人的脸庞也都变了形状。若自己只是嘬了一小口葡萄酒就有这样的药力,那弗雷泽可是喝了满满一杯呢!
“我在跟你说话呢,愚蠢的乡下人!接受,还是拒绝?”安塞姆提高了音量说道。
杰森看见自己的佩剑就靠在门边的墙角,于是上前拾了起来。他把手放在剑柄上,凝定了一下心神,努力将安塞姆锁定在自己的视野中央。
安塞姆诡异地扯了一下嘴角,问道:“你选好武器了?确定就用这一把?”
“废什么话,来吧!”杰森不甘示弱地说。他担心时间拖得越久,自己的目光就会变得越模糊,所以必须得抓紧时间解决这里的麻烦。
“大家可以作证,这是他自己选的武器!”安塞姆侧过头对大家说着,然后拔出了他的武器,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
杰森也不多说,果断拔剑出鞘,结果在坐的客人又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他低头一看,发现手里攥着的是一把短短的匕首。说是匕首都有些为难,这武器虽然和剑鞘一样宽窄,却只有大拇指那么长,而剑柄和护手却是单手骑士剑的标准长度,从外面看起来毫无异常。
“原来你们早就设计好了这一切!”杰森愤怒的说。
安塞姆嗤笑一声,拔剑指向杰森的胸口。他认为现在杰森的武器等于摆设,自己只要举起剑,就一定能逼迫杰森投降。
但他真的不了解杰森,他也不了解剑柄和护手的妙用。只见杰森轻描淡写地用护手架住安塞姆的剑,一眨眼的工夫就突破了他的防守。他左手牢牢按住安塞姆持剑的手,右手抡起剑柄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额头。
这是杰森百试不爽的招数,就算在睡梦中也能随意使出。没人知道杰森是从哪学到的这一招,但它就是如此的好用,不论是突破防御还是绝地反击,总能让对手在完全料想不到的状态下挨上这么一剑柄。
安塞姆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的武器已经握在了杰森的手里。正在一脸发懵的时候,胸口又被杰森狠狠踹中,扑腾腾退到了门边,脊背已经靠在了墙上。
“你输了,蠢货!”杰森说。这时眩晕感更强烈了,他随手丢开安塞姆的剑,扶着身后的墙壁慢慢坐了下来,闭着眼睛不敢看东西。
安塞姆怒气难遏,脸色狰狞,捡起自己的剑,走到杰森面前,目光却看着伊莎贝尔。见伊莎贝尔朝他微微点头,于是恶向胆边生,举剑就要刺下去。
“够了!”宫廷乐师卡弗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喝止道:“难道你一点荣誉感都没有吗?”
安塞姆迟疑了一瞬,长剑举在手中没有落下。而就在这一瞬的犹豫间,木屋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猛的踢开。安塞姆回头还没看清闯入者的长相,就被一把斧头劈在了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