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卡斯兄弟贪心不足,撺掇着弗雷泽再弄一批谷子来。弗雷泽觉得上一次的面粉已经够周围的面包作坊用上几个月的了,所以犹豫不决。
“这次我们拿到城里去卖,保证给你开拓一个新市场出来!”兄弟俩信誓旦旦地说。弗雷泽有些心动,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奥利维亚始终没有露过面,整个人好像蒸发了一般。弗雷泽每隔十天左右就会去她家门口转转,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转眼就到了一月份。在欧洲的乡下,这个季节本应是一年中最寂寥的时候,可是君士坦丁堡却依旧生机勃勃,虽然天空中偶尔会飘下零星小雪,落到地上也立即融化。街上的贵妇人依旧穿着五颜六色的华丽丝袍,只不过在肩上多了一条毛皮披肩。
金角酒馆在附近街区的名声远扬,米沙有一次试探着问起涨工钱的事情,弗雷泽干脆决定将每个月的利润按照比例分给他们,自己拿四成,剩下的让三个伙计自己分。
米沙他们喜滋滋的,感觉自己成了酒馆的半个主人,都说当初没有选择散伙是明智之举,而弗雷泽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当他的甩手掌柜,琢磨其他生财之道。
佛卡斯兄弟拿了第二批谷子后,十几天都没有动静,弗雷泽闲着没事打算去磨坊看看,推开院门居然发现里面一片残破,磨坊的草棚也塌了半边。
“怎么回事!”他顿时警觉起来,快步走到老头住的那间房,发现房门虚掩,屋里地板上也是一片狼藉,却没有看到人。
“遭人抢劫了?”弗雷泽看着墙角碎裂的瓶瓶罐罐,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敢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依旧怀着一丝希望。
鼻中不经意间飘过一阵肉味,弗雷泽心念一动,蹑手蹑脚来到厨房门口,先是贴着门板听了一阵,随后咬了咬牙,一脚将门踢开。
一个灰色的人影猛扑上来,举起手中的东西照着弗雷泽脑袋就砸。弗雷泽下意识地举手格挡,那件东西飞出老远,摔在墙上碎了。
弗雷泽推开对方,鼓起勇气抡拳要打,拳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希洛修斯?”他惊讶地说道,立刻被对方伸手捂住了嘴。
灰衣老者看起来比半年前苍老得多,灰白的头发贴着额头,乱蓬蓬的胡子上面挂着各种秽物,浑身散发着强烈的臭味。当他用手捂住弗雷泽的嘴时,弗雷泽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掉进了茅坑里一般。
“别叫,别叫,我没有恶意……”老头的眼中满是乞求,嘴里似乎还含着一块食物,口齿不清。
弗雷泽一把推开老头的手,低声问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希洛修斯颤巍巍地扶着墙,似乎刚才的打斗耗尽了他的体力,歇了半天才说:“我……差点被抓住,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弗雷泽看到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锅,里面放着什么动物的半扇肋排。可是火已经熄灭很久了,锅里的油汤都凝成了固体,有一块明显被手抓过的痕迹。
“你躲在别人家的厨房里,就不怕主人回来?”弗雷泽问。
希洛修斯明显是饿坏了,见没有危险,便拿起锅里的肋排不要命似地啃了起来。肋排上的肉已经被剃掉,他只能找点肉筋和脆骨吃,似乎觉得不过瘾,又用手捞起汤上的油脂吮吸着。
“我观察了一整天了,这屋里没人。”老头抽空说了一句。
弗雷泽在一旁看得实在心酸,便说:“跟我走,我那里有吃的。”
希洛修斯满眼放光,但随后又打了一个哆嗦说:“我不去,外面都是人。”
弗雷泽脱下自己的斗篷说:“穿这个,盖住头,要不一会这家主人回来了怎么办?”
希洛修斯这才答应,换好衣服后指了指后门说:“从后面翻墙出去,沿着臭水沟走,人少。”
出了后门,弗雷泽发现地上赫然躺着一只死骡子,身上的肉已经被割下,还少了半扇肋骨,肠肠肚肚都被丢在地上。
“这骡子是你杀的?”弗雷泽闻着血腥气,心中一阵心惊肉跳。
“不是啊。”希洛修斯说,“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佛卡斯兄弟一家是不可能杀骡子吃肉的,尤其是在拿到走私面粉卖出的大笔银币之后。联想到塌了半边的草棚,和希洛修斯说的话,弗雷泽有了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
磨坊和自己的酒馆就隔着几条街,可这条路却显得格外漫长。一路上遇见的都是常来金角酒馆的客人,热情地冲弗雷泽打着招呼,有的还拉住他攀谈几句。
“嘿,老板,昨晚那首歌我回去给我小姨子唱,把她逗得咯咯直笑,后来嘛……真是多亏你啦!”
“弗雷泽,好久不见,这么冷的天怎么穿了件单衣就出门啦?身体真棒。要不抽空到我那里去,让姐妹们给你泄泄火……”
回到自己酒馆的时候,弗雷泽觉得自己都快冻僵了。当然这感觉不仅仅是肉体上,更多的是当有人看向希洛修斯时他内心的寒意。
他带着老者进了自己的房间,披上斗篷出来,又细细吩咐了三个伙计:“査丽丝,烧水!米沙,做饭!阿达拉,洗衣服!还有,谁都不许说出去!”
三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弗雷泽表情如此郑重,都吓了一跳。阿达拉怯生生地问:“老板,今晚不做生意啦?”
“不做了,歇业。”弗雷泽说着,回到自己屋里。
査丽丝一边烧水,一边愣愣地望着楼上,隔了半晌突然突然说道:“那老头,我想起来了!”
米沙和阿达拉连忙问道:“是谁呀?”
“一个鼓动平民造反的人,有一次我在港口听过他的演讲……”査丽丝说道,目光闪烁。
希洛修斯狼吞虎咽吃了几大盘子食物后,美美地洗了个澡,随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才和弗雷泽谈起这半年的遭遇。
那晚弗雷泽走后,帕提里斯将自己家烧得一干二净,然后带着家丁匆匆离开,准备去色雷斯躲一躲。当时城门已经关闭了,身后却有一群圣殿骑士紧追不舍,希洛修斯在危机中挺身而出,主动现身拦住了追兵。
可圣殿骑士团的目标明显不是自己,他们只派了一个人看着希洛修斯,剩下的人则继续追赶帕提里斯一家。等追兵走远后,突然从墙上跳下来一个黑影,将看守自己的圣殿骑士扑倒在地,一刀毙命。
“难道是鹰眼的救兵?”弗雷泽问道。
希洛修斯摇头说:“不知道。我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样凌厉的身手。那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戾气,把尸体拖进草丛里之后,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消失在黑暗里。我一看四周没人了,于是就继续逃跑……”
“天亮之后我才发现,城门口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港口附近也有好多帝国士兵巡逻,到处询问我的下落。我在城里面东躲西藏,最后觉得还是加拉太区安全一些,所以就在一天晚上趁着夜色游了过来。”
弗雷泽问道:“帕提里斯后来被抓住了吗?”
“我估计他已经成功逃脱了。”希洛修斯说,“因为城门口上的通缉令上还画着他的头像,已经挂了几个月了。”
弗雷泽叹了口气说道:“既然现在遇到我了,你就踏踏实实在这里住下来吧,等过一阵子我托个朋友把你送出城去。”
“我不去了。”老者淡淡地说,“我的根就在君士坦丁堡,等这阵风过去了我还要继续去演讲。”
弗雷泽用悲悯的目光看着老者,倔强的希洛修斯此刻精神萎靡,即使换了一件白色新衣,也难掩满脸的颓色。弗雷泽甚至觉得,对方随时都可能闭上眼睛,当场倒地长眠。
“你先休息吧。”他对老者说道,轻手轻脚关上门下楼。
酒馆门外人声鼎沸,他在楼上就听见了动静。有人猛烈地拍打着门板,嚷着“快开门”,查丽丝和阿达拉一脸惊慌,都看向他们的主心骨弗雷泽。
“来得还真快啊……”弗雷泽苦笑着,拉开门板上的小窗,对外面说道:“对不起了,今天不营业。”
外面站着一群混混,为首的是个熟悉的面孔,“水蛭”手下那个大脸盘的蒙古人。弗雷泽从佛卡斯兄弟口中听说过这人的外号,叫做“黑狼”。
黑狼透过窗口看到弗雷泽后,当即挥手制止了手下人继续砸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谁要来你这个破地方喝酒?跟你说一声,你手下那两个杂碎惹上事了,现在正在我们老大家里做客,你看着办吧!。”
弗雷泽当然知道对方说的“两个杂碎”是谁,于是问道:“佛卡斯兄弟怎么惹到你们了?”
“你少给我装糊涂!”黑狼努力瞪着眼睛,但看起来依旧像两片柳叶,“堂而皇之地贩卖走私货,还敢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来扰乱市场,给你三天时间,拿两百银币来赎人!”
“知道了。”弗雷泽关上了小窗。
“我他妈还没说完!”黑狼在外面吼道,有人飞起一脚踹在门板上,竟直接将门栓踹断了。一群人呼啦抄涌进了酒馆,将弗雷泽和三个惊慌失措的伙计团团围住。
“小子。”黑狼站在弗雷泽面前,口中一股臭气喷到了他的脸上,“你的指甲又长出来了,就忘了疼是吗?”
想起自己在水蛭手中受过的折磨,弗雷泽怒火中烧,但在对方人多势众的包围之下也只能忍气吞声,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黑狼冷笑一声,说道:“今天这事就是给你一个教训,要想在君士坦丁堡活下去,就老老实实做你的生意,别总碰你不该碰的。兄弟们!”
“有!”身后一帮混混齐声答应。
“把这里搜一遍,现金全部拿走,其他的东西就不要动了,给这小白脸留一条活路。”黑狼狞笑道。
眼看一帮人就要动手,弗雷泽不禁紧张起来,楼上还藏着一个通缉犯呢。米沙挺身而出,粗着嗓子吼道:“我看谁敢动?”
米沙威武的大胡子把混混们暂时镇住了,黑狼却不为所动,从后腰掏出一把匕首在米沙脸上比划着:“罗斯人,呸!在我老家你们都是些卑躬屈膝的奴才,来到君士坦丁堡反倒要翻天!你信不信我把你的杂毛全给剃干净?”
米沙气得胡子乱颤,祖国沦陷的耻辱是所有罗斯人心中难以磨灭的痛,他拿出一把斩肉的大板刀,大有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意思。弗雷泽也抽出他的“阿尔忒弥斯”弯刀,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眼看一群人当场就要见血,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想在我面前玩刀?”
弗雷泽一开始以为是希洛修斯出来了,心中一阵焦急。但随即就觉得不对,说话者的语气痞气十足,又隐隐含着三分江湖霸气。众人转头看去,见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正叉腰站在门口,睥睨着院子里的一帮年轻小混混。
“你谁啊?”黑狼没好气地说道。
倒是弗雷泽惊喜地说:“老先生,你的两个侄子都被他们抓走了。”
没错,这人正是佛卡斯兄弟的叔叔,年过七十的老混混。只见他不慌不忙走到院子中央,傲然环顾了周围一圈,朗声说道:“小子们,认得我吗?”
有几人当即颔首说道:“铁骨爷爷,您来了。”
老头怪眼一翻,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还行,有人认得我,小子们不算忘本。我问你们,一群人不干正事,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一个小混混当即低声解释道:“是这样的,铁骨爷爷,这个酒馆的老板惹了台伯河的水蛭,我们过来讨个说法。”
“台伯河水蛭?那是个什么玩意?”老头两眼望着天,“河里的水蛭吸人血,撒一把盐在上面,自己就掉下来了,可不能用手硬扯,那玩意恶心着呢!”
黑狼一拍桌子吼道:“老不死的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攮死你?”
铁骨老头看也不看蒙古人,转头问一旁的小混混:“在我耳边汪汪叫的这个又是什么畜生?”
“这个……”那混混嚅嗫着,没敢再说。这个大脸盘蒙古人的外号黑狼,一来是取自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二来也是因为自己的黑色头发,可对方一张嘴就把自己说成了汪汪叫的狗,可见是有恃无恐,而且事先做足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