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毕，醉客们又纷纷多要了一杯美酒庆祝。工匠们很是满意，纷纷举杯向弗雷泽致意。
倒是弗雷泽面色如常鞠躬下台，回到柜台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说的没错，杰森为你做了这么多，我又有什么资格和他争夺你呢……杰森，你这家伙要是还活着的话，好歹给我捎个信啊……”
虽然思念故人，每天的日子还得过。在弗雷泽的资助下，佛卡斯兄弟的私人磨坊又开始营业了。这种畜力磨坊原本与那些大型水力或者风力磨坊在规模上根本无法比，不过强在成本极小，就算歇业了也没什么损失，而且在加拉太区也没有什么竞争，大型的水力磨坊都在市中心的新台伯河沿岸。
弗雷泽抽空拜访了佛卡斯兄弟的叔叔。老人家已经七十来岁了，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和满脸的皱纹充分说明了他半辈子的坎坷，身上的补丁比佛卡斯兄弟还多，乱糟糟的头发比米沙还要邋遢。
“小伙子，听说这磨坊是你资助的啊？”老头微微抬了一下眼皮问道。
“没错，老先生。”弗雷泽笑眯眯地说。
“不是我较真啊，你不就是买了个磨盘么，这草棚啊院子啊，还有这头骡子，啊对了，还有我这老家伙几十年来跟周围邻居的关系，可都是现成的呢。怎么我听那两个小子说，这地方一夜之间就成了你家的产业了啊？”
弗雷泽顿时明白佛卡斯兄弟的市井气是从哪学来的了。他原本看到老头穷酸的模样后，正在感慨穷人的日子不好过，现在这种感觉却荡然无存。
倒是佛卡斯看不过去了，在一旁说道：“这是咱们家唯一的翻身机会，老家伙你可别乱说话啊。”
老头瞪了佛卡斯一眼：“没用的小子，还说什么翻身机会。老子当年在码头一带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哪艘船上岸敢不交保护费？你们兄弟现在是越混越回去了，连我攒了几十年的本钱都给挥霍得干干净净，还他妈跟我谈翻身！”
佛卡斯当着弗雷泽的面被骂，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弟弟伊西多罗斯赶紧凑过来劝道：“叔叔，你还是回屋去吧，这趟买卖亏不了，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老头还是不依不饶，转头又骂起了弟弟：“去你的，上回骗我的钱来开赌场的时候，你这小崽子也是这么说的，还亏不了，结果呢？还不像只茅坑里的蛆一样灰溜溜地回来了。”
见三人大有当场吵一架的势头，弗雷泽赶紧过来阻止。他温声细语对老头说：“这回真不一样。这批谷子都是我出，他们哥俩只需要磨成面粉替我卖了，最后的钱肯定少不了您老人家的。这院子草棚还有骡子，我都不要，只是租用。”
老头听他这么说，才算安下心来，突然变出一副笑脸说：“原来是这样，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啥，二小子，去拿酒来招待客人！”
伊西多罗斯苦着脸说：“有你在，家里的酒什么时候能留过夜的？”
老头眉头一皱：“没酒就赶紧去买，在这里跟我啰嗦什么！”
伊西多罗斯拍了拍空荡荡的腰间，说道：“我要有钱早就自己买酒喝了……”
倒是弗雷泽摆手说：“不用啦，我就来看看场地，这就回去了。回头让他们兄弟给您老带点今年的新葡萄酒。”
老头听罢眼睛一亮说：“真哒？那太好了！两个小子记得这事，晚上让我尝尝今年的新酒，我等你们啊，喝不到酒我可不睡觉！”
出了老头的院子后，佛卡斯讪讪地说：“让你见笑了，可别放在心上。老头年轻的时候就没干什么正事，跟了一个什么破帮会，整天在码头附近偷鸡摸狗，最后他们头领被治安官派了十个士兵就给剿灭了……我们哥俩小时候净听他吹嘘那些破事了，长大了才明白这老头其实就是个不入流的泼皮。”
弗雷泽笑着说：“我才没放在心上，不过他们混的那条路真的行不通。你们想想，现在收保护费最厉害的是谁？”
佛卡斯摇头表示不知，倒是伊西多罗斯将答案脱口而出：“帝国的税吏！”
“对啊！”弗雷泽说道，“黑帮想收保护费，不就是明摆着跟帝国抢生意嘛？所以说只有自己家的产业才能长久地干下去，想空手套白狼的最后都会把自己套进去。”
兄弟俩深以为然地点着头，对弗雷泽更加钦佩了。
……
歇业了好几年的磨坊重新开张，倒是没有惊动任何人。那头任劳任怨的骡子忙活了三天后，十几袋谷子全都变成了面粉。佛卡斯兄弟又跑了好几家面包作坊，将这批面粉以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了出去。当叮当作响的银币在钱袋里晃动着摆在弗雷泽面前时，兄弟两人的脸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老板。”他们现在已经正式管弗雷泽叫老板了，“说好的三七开，我们哥俩一个铜币都没多拿，你数数。”
“恩。”弗雷泽总算找到了一点当老大的感觉，不动声色地看了査丽丝一眼，胖妇人伸手拿过钱袋数了起来。
“你们叔叔那边，没有再闹了吧？”弗雷泽又问。
“没有！”佛卡斯不屑地说，“老头见了钱，居然说什么‘早就知道老板您是个人物’，这个油滑的老泥鳅……”
兄弟俩说话的语气已经把弗雷泽当成了自己人，比亲叔叔还要亲。虽然知道这是明显的奉承，弗雷泽依然觉得很受用。
这边正说着话，酒馆里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在修道院干活的工匠头头。他一进来就扯着大嗓门说道：“嘿弗雷泽，你托我办的那件事……”
“办妥了？”弗雷泽眼睛一亮。
“没有。”工匠头头说，“修道院长说，他们已经从别的途径买了好几桶新酒，一年的量都够了。”
弗雷泽挠挠头说：“好吧，那就算了……”他原准备找几个大客户，再多倒腾点走私的葡萄酒，可惜开局不利。
倒是査丽丝长了个心眼，多问了一问：“佩德罗先生，你知道是谁提供给修道院的吗？”
“这个，我还真没问。”工匠头头说着，“不过听那些修士的意思，他们已经和这个供应商合作很多年了。”
“没关系，佩德罗先生，我请你喝一杯。”弗雷泽说。
这边的佛卡斯突然低声说：“老板，我们的面粉出手的时候，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有几家面包作坊也说他们有人专门供应小麦，不过后来听说是已经磨好的面粉，价格又压低了一些，再加上我们兄弟的几分薄面，最后才勉强接了咱们的货……”
弗雷泽看向伊西多罗斯，后者也肯定地点点头。他又想起那晚上走私者划来的另外两艘货船，奥图罗轻描淡写的声音仍在耳边回响：“那不是给你的……”
“看来想垄断附近的生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弗雷泽感叹道。
……
到了十月份，君士坦丁堡的气温仍然十分宜人，小雨三五天一下，道路却也不总是泥泞。一天下午，市政厅的书记员在两个士兵的陪同下前来收税，弗雷泽二话不说直接掏出银币递了过去。
那书记员当初接待弗雷泽的时候态度很温和，今天却一反常态，语气强硬地说：“对不起，长官说了，让你们必须把去年欠下的也补上。”
査丽丝倒是与这个本地罗马人的书记员相熟，凑过来打了声招呼，然后问道：“怎么今年这么早就来了，以前不都是要等到年底么？”
书记员是査丽丝看着长大的，此刻也不隐瞒，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士兵，低声诉苦道：“这个新来的长官简直是丧心病狂，拿了我们的薪水去赌博，结果全都输光了。我们上个月的薪水还拖着没发呢，这回派我们来收税估计也是这个原因。那家伙走到哪里都以伯爵自居，办公的房间装饰得跟皇宫一样。唉你是不知道啊，我们现在可惨了……”
弗雷泽明白这些本地人在官府里只能担任基本职务，上面的高官基本都被法国十字军的后代占满，他们在上面胡作非为，下层官僚也是苦不堪言，于是又让査丽丝拿出几个银币塞进对方手里。
“谢了。”书记员在一张卷轴上记录完毕，临走时还不忘朝他友善地点点头。
在这之后，弗雷泽出门去找奥利维亚，打算将最近赚的钱交给她。既然说起收税，就干脆把投资人的那份红利一并交出去，剩下来的钱才好精打细算，何况他早就想找个借口探望对方了。自从上次介绍自己和走私者认识后，这个让他做了春梦的女人就没再露过面。弗雷泽怀着期待的心情走到那栋别致的小楼前，结果发现大门紧锁，敲了半天都没有动静。
既然找不到人，那就拿这笔钱继续投资好了。这段时间弗雷泽又新进了一批走私货，主要是补充酒馆里的存货。三铜币一杯的新酒卖得很快，转眼已经下去了半桶，酒馆生意是蒸蒸日上。
有了周转资金，新鲜食材也有了保证。米沙隔三岔五在菜单上添加几样新菜品，有的甚至就是他自己心血来潮的发明。
“这是我在海上当水手的时候琢磨出来的，干奶酪卷着生菜，抹上蒜泥，最里头是煎过的鱿鱼卷，用叉子叉起来一口一个，特别过瘾。”米沙展示着他的新发明，眼中充满了温柔，弗雷泽能看出来他是真的热爱厨艺。
作为甩手掌柜，弗雷泽平时只负责唱歌弹琴、招揽顾客，每天最忙的时候也就是陪客人聊聊天。从酒后健谈的客人口中，他每天都能听到不少来自外界的新消息。
加拉太区原本是东罗马帝国划给热那亚商人的殖民区，可是自从城破之后商业中心就转移到了对岸的威尼斯人聚集地。热那亚人被打压，大量商人黯然归国，留下来的也只能惨淡经营。这片地区留下了许多无主的宅院，成了流浪汉和逃亡者的庇护所。
这一晚最让弗雷泽感兴趣的，是几个热那亚商人的话题。他们津津有味地讨论着一个威尼斯香料大亨的神秘死亡:
“几个木桶才刚刚搬上走私者的小艇，大船就从里头炸了。十字军赶来的时候，那家伙的半截身体还挂在桅杆上呢……”
“该不会是希腊火吧？”
“没准就是！前阵子蒙古人的事你们听说了吗？也是这么轰的一声，船就沉了……”
“我听说有个罗马贵族手上有希腊火的配方，蒙古人那件事以后，这个人就潜逃了，皇帝开出了五千金币的赏金要活捉他。”
“你这纯属谣传，我听军队里的朋友说过，他那张配方早就献给皇帝了，皇帝按着配方造出来的火油根本不能称作希腊火，威力差得太远。”
“更离奇的是什么，你们根本猜不到。那些走私者划的小船当场被拦截下来，整整五大桶的胡椒啊，被帝国当场收缴，可是第二天就从仓库里不翼而飞了！”
“这算什么稀奇，主人都死了，又明摆着参与了走私，皇帝肯定会把他的财产充公。现在这个皇帝又穷又怂包，为了不得罪威尼斯人，所以才编了这么一个不翼而飞的蹩脚谎言。”
“我觉得不会。鲍德温二世别的不会，骗钱的手段可是高超，既然要编造谎言干嘛不编一个精巧点的？”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分析啊……老板再来一杯……我分析，这是皇帝亲自安排的，就是想告诉别人，他手里拥有真正的希腊火！”
“纯属扯淡！”有人嘲笑道，“再怎么宣扬，他也不敢拿威尼斯人和蒙古人开刀啊！”
热那亚商人聊着聊着，话题逐渐转移到修道院后门的那间妓院上去了，只有弗雷泽能隐隐猜到，这件事与奥利维亚的失踪以及她背后的那个组织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