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惊愕之后,希洛修斯回头质问道:“帕提里斯,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帕提里斯也是一副讶异的表情,他向前跨了一步,对那乐师说:“你,这是干什么?把那武器放下!”
“你想替你的客人挡这一箭吗?还是说你对你自己制造的希腊火没有信心?”那乐师说着,也向前跨了一步,靠近了一根罗马柱。他抬起手,轮流将两把手弩上的箭头凑近柱子上的火把,那箭头立刻燃了起来。
“哇,哇!放松,放松!”帕提里斯试图安抚对方,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身边不远就摆着那几个希腊火罐。弗雷泽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立刻颤巍巍地举起了双手。
“我建议你们谁都别动,”那人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因为我的手现在抖得厉害,稍微受点刺激就会碰到扳机你们信不信?”
“我没动,我没动。”帕提里斯说,“告诉我,你是谁派来的?”
乐师转头瞅了一眼天井上方的夜空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就在这乐师转头一瞥之时,弗雷泽听见了弓弦的声音。一支利箭从旁边射来,不偏不倚地穿透了那乐师指着希腊火罐的右手,一只手弩顿时掉落在地。
乐师立即抬起左手,瞄准天井上方打算发射。却见一旁那白皙的舞娘迅速抽出腰间的皮带,玉臂一抖,“啪”地击中了乐师的左手。另一只手弩顿时也飞了出去,而射出的火矢则偏离了方向,钉在了天花板上。
黑暗中走出一个拿着反曲弓的仆人,大踏步走到乐师的面前,抡弓砸在对方的小腿上,然后趁着对方摔倒在地,立即抽出绳子麻利地捆住了乐师的手脚。
从这仆人现身,到将乐师制服后拖出大厅,帕提里斯一眼都没有瞧过,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亲信。但是对于白皙舞娘,他却用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这舞娘并不主动说话,就站在那里笑盈盈地迎着帕提里斯的目光。此刻她的腰带还拿在自己的手上,宽松的长裙没了束缚后轻轻滑落到了地上,露出里面一条只到大腿根的短裤和两条洁白的大长腿。而舞娘竟然也毫不在意,只是随意将地上的长裙踢到一边。
帕提里斯轻轻咳嗽一声,主动打破沉默说道:“我早就觉得家里有内鬼,只是没想到居然不止一个。”
“我也没想到,您居然有所准备,否则我就不急着出手啦。”舞娘的声音软糯酥麻,“不过您刚才那副惊慌失措的神色可演得真像!”
帕提里斯轻笑了一声说:“我应该对你的出手相助表示感谢吗?”
“当然不需要,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在离开前找点乐子而已。”舞娘咯咯笑了起来,随即迈着雀跃的舞步来到弗雷泽面前,偏着头凑近他的脸说道:
“爱哭鬼弗雷泽,今天你的脸色可真差劲呀!”
弗雷泽猛地睁大了眼睛,将对方的名字脱口而出:“奥利维亚!真的是你?你怎么……”
“哦哦哦……”奥利维亚嘟着嘴做出一个逗婴儿的表情,“这么久才认出姐姐来,可真让人伤心呢!”
帕提里斯看着舞娘将面纱和假发统统摘掉,看着她那一瀑金色的卷发垂在肩膀上,表情并没太多讶异。等她忙完这一切后,他才又问道:“你说你打算离开,意思是你已经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奥利维亚故做庄重地朝帕提里斯款款行了一礼,说:“不愧是主人,真的很聪明。”
“我能问问,我这么一个失势贵族身上能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呢?”帕提里斯沉静地问道。
“呜……”奥利维亚露出一副夸张的难过表情,“偷这个字眼实在太伤人啦……”
没等帕提里斯说话,她却又再次咯咯笑了起来,朝弗雷泽抛了一个媚眼说:“……顶多算是分享吧。”
弗雷泽忍不住上前打断两人的对话问道:“奥利维亚,你之前不是在威尼斯吗?怎么现在……”
“嘘,爱哭鬼,现在不是叙旧情的时候。”奥利维亚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弗雷泽的鼻子,然后对帕提里斯说:“主人,我真的要走啦。”
就在这时,那个持弓的仆人匆匆回到了大厅,凑近帕提里斯低声说:“已经招了,是……”
奥利维亚见他们窃窃私语的样子,不屑的撇着嘴说:“不就是圣殿骑士团嘛,谁还不知道似的……”
“那么你又替谁工作?”帕提里斯问。
“反正和那人不是一伙的。我说的都是真话,但可不会将所有真话都说出来。”奥利维亚说,“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主人?”
帕提里斯低头沉默了一会后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需要担心你出卖我吗?”
“让我想想,嗯……”奥利维亚思考的样子像一个天真的女童,“我只能保证,今晚发生的事情不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就这样!”
“那么……”帕提里斯负手而立,“希望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谁知道呢。”奥利维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然后转向弗雷泽说:“爱哭鬼,跟我来吧?”
“啊,为什么?”弗雷泽看了一眼希洛修斯。
“你究竟想不想知道你朋友的下落啦!”奥利维亚突然双手叉腰像个母老虎一样吼道。
弗雷泽圆睁双眼走近两步:“你是说杰森?喂,你把话说清楚!”
“嘻嘻……追上我再说吧!”奥利维亚说完这句,毫不犹豫的转身朝后门快步离去。
“什么?喂,等等啊!”弗雷泽见状拔腿追了上去,两人瞬间就没了影。
屋里又安静下来。希洛修斯觉得刚才的对话自己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成了斯芬克斯的谜语,沉默了半天后才软软地问出一句:“到底……是个啥意思啊?”
“你也该离开了,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在城市里露面。”帕提里斯郑重地说道,“还有,关于刚才发生的事情,该忘掉的就把它忘掉吧。”
……
快步行走在夜色朦胧的街头小巷中,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面上被无限拉长,弗雷泽感受到了一丝秋天的寒意。
奥利维亚的身影不时地在前方某个拐角处一闪而过,似乎在给他指引方向,但却不肯为了等他而多停留一瞬。
弗雷泽想要叫她等等自己,但却被四周诡异的静谧堵住了嘴。黑暗中有狗在狂吠,当他经过街角的一间民居时,有几只蝙蝠扑棱着翅膀“叽叽”叫着飞了起来,差点撞到他的脸上。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前,却没看见奥利维亚走的哪边。正在犹豫之时,右边那条路上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正朝自己走来。
一瞬间,弗雷泽就在装作若无其事和匆匆逃离这两者中选择了后者。因为那人影明显是个强壮的男人,即便蒙着头,他也能感觉到对方汹汹的气势。
果然,当发现自己沿着左边的路疾行后,那个人影迅速地跟了上来。弗雷泽此刻已经开始微微气喘,这不禁让他回忆起了当初扶着杰森逃离“拉格纳之盾”的场景。
路的前方尽头又出现了第二个人影,弗雷泽感觉到后背一股凉气升了上来。奥利维亚的声音适时从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中传来,他连忙一个急转弯也跟进了巷子。
他听见身后那两个人跑了起来,大踏步的脚步声在幽深的巷道间回荡,于是他也不得不撒腿朝前狂奔。
奥利维亚给他的信号从未断过,每当前方出现岔路时,弗雷泽就能听见她的声音。有时是嘴里发出的“批批”声,有时是一个响指,亦或皮带凌空甩动的一声脆响。
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身后两人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渐渐远去。奥利维亚带领的道路越来越偏僻,四周的火把光亮也越来越少,最终变得一片漆黑。他感觉脚下突然变得柔软,小腿边有扎人的东西拂过并发出“莎莎”声响,远处还有汩汩的水声,他猜测自己现在已经来到了水岸边。
一边大口喘着粗气,弗雷泽一边极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奥利维亚的引路信号半天都没再出现,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跟丢了她。
脚下似乎踩进了淤泥中,冰凉的水没过了脚面,让他心中一惊,赶紧向后退了两步。而就在这时,他耳边听到有人拨开草丛朝他大踏步走来。
一支火把被点燃,那突然出现的亮光竟晃得弗雷泽睁不开眼。他举起手来挡着眼睛,但手腕立即被对方牢牢地擒住了。
“你的同伴呢?”那个男人看样子也累的不轻,火光映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显得十分狰狞。
“什么?什么同伴?”弗雷泽惊慌失措,“我没有同伴啊!”
“住口!”那人扯下头罩,将火把伸进四周的黑暗中,试着寻找他的目标。弗雷泽注意到这人剃着一头干练的短发,和吉格斯一样。
“先生,你误会了,我是住在附近的人,半夜来河边尿尿的。”弗雷泽说,同时挣了挣被对方抓着的手腕。那人立即将火把凑到弗雷泽的脸边,灼热的气浪逼得他赶紧歪过脸去。
“你给我老老实实闭嘴!就算现在找不到那女的,我们也有一百种方法从你身上撬出她的下落!”对方说道,“我碰到最硬气的汉子都只能承受七种!”
一提到酷刑,弗雷泽脸色唰的变得惨白。他结结巴巴的对那人乞怜道:“别别别,我,我一种都受不了。刚才我看见有个女的朝那边去了,不,不关我的事啊,求你啦!”
那人随即转向弗雷泽指的方向,但手上却丝毫没有松动,反而将他粗鲁的扯向自己这边,口中说道:“你给我带路!”
弗雷泽被连扯带拽,差点扑进那人怀里,却一眼看见了对方别在腰间的两把武器:左侧是一柄标准的骑士佩剑,而右边则有一把匕首。
“你看,她还在那里!看见了没?”弗雷泽突然惊叫了起来。
那人眯缝着眼睛望去,人影倒是没看见,胸口却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楚。他挣扎着转头回来,发现这白嫩瘦弱的年轻人手里正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这匕首……好眼熟啊……特么我今天……真是……阴沟里翻……船……
这人始终死死攥着弗雷泽的手腕,倒下后直接将他也扯倒。弗雷泽吃力地掰开对方的手指头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都没起来。
黑暗中传来了轻轻的鼓掌声。草丛分开,奥利维亚从里面袅袅婷婷的走了出来,一边鼓掌一边说:“啧啧啧,令人印象深刻。爱哭鬼弗雷泽现在真的长大啦!”
弗雷泽又歇了一会才站起来,上前抓着奥利维亚的胳膊说道:“杰森的下落,告诉我!”
“哎哟,疼……”奥利维亚朝他抛出一个诱惑的眼神,“没想到刚刚夸你长大了,你就这么心急……”
“少来这一套,奥利维亚我跟你说,小时候你就是这样一边嬉皮笑脸的说着风凉话,一边想着各种鬼点子欺负我。”
奥利维亚咯咯笑着:“我当时就有那么聪明了吗?啧啧啧……不过现在我又学了一些新招数,要不要感受一下呢?”
“废话!快告诉我杰森的下落。”弗雷泽气恼的低声吼道。
“嘘!”奥利维亚突然伸手制止了他,警惕地看着岸边。弗雷泽见到他们来时的那条小巷里火光晃动,看来是有人举着火把寻踪而来。
“跟我来。”奥利维亚说,弓着身子沿水边走了一阵,从草丛里牵出一艘小船来。
“喂,我才不要跟你上船……”弗雷泽说,“你赶紧告诉我,我要回去了!我的朋友还在……”
“上!船!”奥利维亚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弗雷泽感觉她这副神情和米娅生气时一模一样。长期以来他就是这样被米娅斥责的,于是条件反射式的乖乖爬进船里。
“这才是我的乖宝宝……”奥利维亚笑道,开始摇着桨朝对岸划去。
对岸灯火稀疏,弗雷泽忽然想起自己曾在金角湾的高塔上见过这里,于是问:“那边是加拉太区?”
“没错。”奥利维亚这次难得没有嘻嘻哈哈的废话。
“我有好多疑问,你能透露点给我吗?他们干嘛追我?”弗雷泽又问。
“你看那里。”奥利维亚指着弗雷泽背后。弗雷泽回头,这才发现有一片熊熊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而那个方向……
“帕提里斯家……失火了?”弗雷泽惊讶万分。
“不,是他自己烧的。”奥利维亚说。
弗雷泽还是不明白,奥利维亚则主动解释道:“他家外面早就埋伏满了敌人,即便那个内鬼没能成功发射出火矢信号,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一样会发动袭击。”
“所以……”弗雷泽感激的说,“你让我跟你走,是为了救我?”
“是为了让你当我的诱饵和替罪羊。”奥利维亚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而她的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我可没指望你会活下来。”
弗雷泽奇怪于对方态度的巨大转变,但还是怀着一丝侥幸问道:“你说我朋友的那件事?”
“骗你的!”
“你!”弗雷泽情绪彻底失控了。他愤怒的想要站起,但小船立刻摇晃起来,迫使他不得不坐回去。
他指着对方的脸嚷道:“既然你已经摆脱他们了,干嘛还要骗我上船?我真是一点都没看错你,从小就没点好心思,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不忘捉弄我!”
见奥利维亚沉默不语,弗雷泽又说:“你干嘛不笑啊?你不是特别爱嬉皮笑脸吗?”
“笑多了,累。”奥利维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倦。
于是两人彻底沉默下来。金角湾并不宽,没多久小船就靠了岸。奥利维亚跳上岸后,弗雷泽立即抢过木桨,打算往回划。
“你暂时别想回去了。”奥利维亚说。
“我又哪里碍着你了?”弗雷泽问。
奥利维亚走到他身边,伸手抚摸起他的头发来,口中轻声说道:“等这件麻烦事过去以后,我再给你解释,好不好?”
弗雷泽刚想说话,鼻中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顿时感觉两眼发黑,天旋地转。在彻底昏厥之前,心中最后浮上一个念头:
怎么……又是这个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