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弗雷泽还在酣睡,腰间就被人重重地踢了一脚。
“起来!上路了!”艾伦在他身边吼道。在被人粗鲁地扯着胳膊拎起来后,他的双手再次套上了绳索,被佣兵催促着继续赶路。
弗雷泽踉踉跄跄地被马匹拖拽着,转头望了米娅一眼。见她同样满脸憔悴,头发散乱,嘴唇干裂,于是哀求身旁的佣兵给他们一些水喝。
旁边的佣兵看向比约恩,等待首领的命令。艾伦这时推开众人靠了过来,不等比约恩表态,就斜着眼睛问道:“想喝水,是吧?”
弗雷泽低声下气地点了点头。艾伦取下自己腰间水袋,伸手递到弗雷泽面前。弗雷泽刚要伸手去接,艾伦突然将手松开,任凭水袋落在地上。
弗雷泽呆愣地望向艾伦,后者冷笑着说:“想喝就捡起来呀?”
弗雷泽缓缓弯下腰,忍着浑身的疼痛去捡那个沾满泥土的水袋。手刚刚抓住水袋,一只硬皮靴子就重重地踏了上来,让他不由发出一阵惨叫。而艾伦不仅没有收回这只脚,反而踩着弗雷泽的手掌蹲了下来,阴阳怪气地说:“你看,我把水袋递给你,你却把它丢在了地上。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呢?”
“对……对不起!”弗雷泽咬牙忍着手上的剧痛说道。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见?”艾伦的声音慢条斯理。
“我说……对不起!”弗雷泽的声音大了一些。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了。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把我的水袋慷慨地借给了你,想想看,你还忘了说些什么没?”
“谢谢……啊!谢谢!”弗雷泽大声喊叫起来。
“这就对了。”艾伦满意地站起来,靴底又在弗雷泽手上蹭了几下才松开,“你看,礼貌的话语总是让人感到心情愉悦,不是么?”
弗雷泽的右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缩回到了胸前。但他随即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拾起水袋,递到了米娅手上。米娅难过又感激地看着弗雷泽,将水袋的木塞拔下来,小心翼翼地喂了弗雷泽一口,然后才送到自己嘴边。
比约恩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这场表演,这时呵呵笑着说:“真是患难与共的一对儿啊!”随后他一抖马缰,严肃地命令道:“好了,继续赶路,不要耽搁!”
队伍行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忽然从道路的对面迎面来了一个骑兵。那人看清比约恩的面孔之后,便收紧缰绳缓缓骑到比约恩面前说道:“先生,伯爵大人急着找您,我已经是他派出的第三波信使了。”
比约恩皱了皱眉头,不悦的问道:“什么事情催的这么急?我这次出来可是奉他的命令。”
比约恩说着这话,有意无意的将身体拦在信使和米娅之间,身后步行的佣兵也有几个走上前用身体将米娅挡住。
“伯爵大人收到了上洛林公爵的召集令,公爵对卢森堡公爵正式宣战。现在伯爵大人已经带领他的护卫军和您留在城堡内的佣兵团赶去梅斯了。伯爵希望先生您能尽快赶到梅斯和他汇合。”信使说。
“哼,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把这里的事情安排一下。”比约恩面无表情的答道。那信使向比约恩微微颌首,随即策马离去。
佣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说:“本来今天就能把人送到的,现在要跑大老远给他送到梅斯去,这个天杀的伯爵怎么想的!”
旁边另有人说:“不如我们就把这俩人押到城堡里,顺便牵几匹马去梅斯。”
比约恩缓缓挥了挥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我们亲爱的雇主当时的命令是,让我把人带到他面前。”这话说完,有几人立刻发出一阵不满的叹气声。
“别急,我的好兄弟。”比约恩的语调不慌不忙,“你们没听见么?有一场战争在等着我们呢。刚好咱们跟伯爵之间一个月的契约时间就快要结束了,我想他急忙叫我赶过去,是想跟咱们续约呢。”
“想想吧兄弟们,踏平村庄,洗劫城镇,大笔的战利品在等着咱们。而且这回要再续约的话嘛……”比约恩得意地舔了舔嘴唇,“价钱上可就由不得他做主了,嘿嘿。”
话音刚落,佣兵们的眼神就变得兴奋起来,有人奸笑着互相对望,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莱恩,你来负责这里,把我们的小羊羔照顾好,尽快赶到梅斯。我要先走一步了!”比约恩又吩咐道,一个年长的佣兵答应了一声。
艾伦突然站出来,对着比约恩不满地喊道:“叔叔!昨晚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不是现在,孩子。”比约恩耐着性子说,“等你到了梅斯,我会给你安排合适的任务。”
说罢他抽出战斧,割断马背后的绳索,一声吆喝扬长而去。
名叫莱恩的佣兵这时说道:“好啦兄弟们,现在咱们继续赶路!你们俩,”他指着弗雷泽和米娅,“给我老老实实地拖着担架!”
“要是你走不动了,我很乐意亲手给你一个痛快的解脱。”艾伦阴沉着脸对弗雷泽补上一句。
于是两人在佣兵们的推搡喝骂中,吃力地拖着巴瑞的担架赶路,一路的艰辛不必多言。
行至午后,这支队伍在一个三岔路口处停了下来。路口的一个方向直通巴尔伯爵的城堡,但弗雷泽和米娅知道,佣兵们接下来将要走另一条路,他们的磨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路边有一条小河,佣兵们就在河边的草地上靠着树歇脚,有人随手丢给他俩半块吃剩的黑面包和一个臭哄哄的水袋。
“要我说,咱们干脆把这个男的直接杀了。带着他们走路真是个累赘。”有人悄悄跟莱恩抱怨道。
“得了吧芬,杀了他,只靠那妞儿拉担架,咱们速度会更慢。难道你想去跟那妞儿一起拉,好有机会占人便宜?”莱恩说到。
名叫芬的佣兵啐了一口吐沫在地上,说:“嘁,还不如把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废物直接丢在这里。我弄不明白比约恩为啥非要带着他。”
“弄不明白就别乱说话,这是你的老毛病了朋友。”莱恩严肃地说,“头儿看那人面相有股凶光,知道是个能拿得起武器的人。咱们这次出任务,在狮眼骑士那里折损了好几个兄弟,需要补充些人手。”
芬不再争辩,溜达着来到河边,找了一个低洼背风的地方,解开裤带方便。正在畅快的过程中,他注意到身旁有一大一小两块石头,沾满了河里的淤泥,虽和岸边的泥滩地浑然一体,但形状有些奇怪。于是他转过身,将骚臭的流水浇在石头上。
“声音怎么不对劲?”芬纳闷地想着,尿液浇在那“石头”上,却发出像是冲击布袋一样的声音。
就在这一晃神之间,那“石头”突然动了起来,一双乌漆麻黑的大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携带着泥土的腥味直接抓住他的脸。芬被吓得不轻,竟然来不及闪避,被掐住脖子直接按在了泥巴里。
佣兵们听见了芬的惨叫声,纷纷操起武器向河边跑去。他们看到芬的尸体躺在泥巴里,脖子正分别流着两种不同的液体,死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随后他们看到泥滩地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一路进入了旁边的林中。莱恩急忙转头,赫然看见一个浑身乌黑的人影正站在一棵大树旁,手里抱着个圆滚滚的东西。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黑影便将手里的东西抛了过来。那圆形的东西落在了地上,啪嗒一声碎裂成了几块,里面飞出一股“烟雾”,并发出了渗人的嗡嗡声。
当莱恩明白过来,那东西是一个巨大的蜂窝时,他已经被满身的蜜蜂蛰得痛不欲生了。
佣兵们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很多人用斗篷遮住头脸往水里跑去。莱恩还算有责任心,忍着痛来到弗雷泽和米娅面前,却发现他俩已经用斗篷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正蜷缩在地上。莱恩将两人拉住,一起跑向河边。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阿拉伯裔的佣兵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向着黑影发起了冲锋。他举着一把新月形状的大马士革弯刀,一路从河边跑向林中,口中发出拉长音的呐喊声,其中还夹杂着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语言……
可是这段冲锋的距离也太长了些,佣兵们这时大多已经泡在了河水里,有的人惊异地望着阿拉伯佣兵不停奔跑的背影,还以为他们的同伴是因蜜蜂叮咬而丧失了方向感。
黑影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一路冲锋过来,甚至还不耐烦地挠了挠脖子。当对方快要冲到面前时,那黑影居然蹲在了地上,从枯叶堆中摸出来一柄银光闪闪的双手长剑,也不站直,就保持着半蹲,将剑尖轻描淡写地朝向对方的肚子举了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阿拉伯人一个收势不住,直接用小腹撞上了对方的长剑,呐喊声也戛然而止。
佣兵中发出一阵丧气的叹息声,更多的人只是伸头看了两眼,就被蜜蜂逼得赶紧潜入水下。过了约莫一刻钟,等蜂群完全散去后,他们才陆陆续续从水里冒出头来,发现那个黑影也早已消失不见。
此时清点损失,每个佣兵的脸上都或多或少被蛰了几个包。莱恩自己被蛰得最多,半边脸都红了起来,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就跟挨了揍的弗雷泽一样。怪眼巴瑞在担架上移动不便,但果断地转了个身,脸朝下趴着,用衣服上的烂布条极力遮掩头脸,只是手上被叮了两口。反倒是弗雷泽和米娅,早早地将斗篷护住露的部位,居然安然无恙。
莱恩虚捧着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头晕脑胀地坐下。当有人将阿拉伯人的尸体抬过来,大家发现此人头颅已被割掉后,更是沉默不语。
“那不是人!”有人高声叫了起来,同时掏出十字架在手上揉着,“那一定是撒旦的影子!我们被恶魔盯上了!”
“波基,你给我闭嘴!”莱恩沙哑着嗓子吼道,但随后“哇”地一声大口呕吐了起来。
“我,我不闭嘴,你才应该闭嘴!”这人歇斯底里地喊道,“拉希德这个异教徒,刚才就跟疯了一样跑过去送死!你们,你们都看到了吧?”
这人环顾四周,见有些人眼里果然透露出恐惧,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煽动着:“我们惹上麻烦了,我们一定是触怒了魔鬼。我从没见过一个能在日光照耀下看起来如此漆黑的人!说不定是因为我们进入了那个该死的废墟,要么就是因为这个杀了熊的人,那头熊……没准就是撒旦的奴仆!”
这个名叫波基的人还想继续说下去,艾伦冷不防一拳打在了他的喉部,让他发出的声音霎时变成了尖锐的哀嚎。
“一派胡言!”艾伦说道,“我早就受够了这个宗教狂热者的唠唠叨叨,张口闭口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那人根本不是什么恶魔,只是浑身涂满了河边的淤泥而已!不信的话你们就去河边看看,那里的泥巴明显有被挖掘过的痕迹!”
“我认得他那把剑!”艾伦继续说道,“那人就是从我们手里逃脱的东方人。至于现在,莱恩队长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不能再带领我们了。我作为比约恩的侄子,临时挑起这个重担,我想莱恩一定不反对吧?给我打起精神来,把尸体掩埋后,就收拾东西出发!”
说完这话后,他满意地看着依言开始行动的众人和仍旧呕吐不止的莱恩,嘴角扯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随后对着弗雷泽傲然说道:“别以为你们的同伴能把你们救出去。等他再次露面的时候,我们会把他的尸体挂在梅斯教堂的尖顶上!”
一阵忙活之后,佣兵们留下两个拱起的土包,沉默着继续出发。
两个坟墓上,没有十字架,也没有任何可以分辨墓主人身份的东西。正如吟游诗人的感叹一般:在这纷杂的乱世,我们这些自以为沐浴在主的荣光中的孩子,其实只不过是命运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