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晚,乌云布满了天际,不久之后,早春的寒雨便淅淅沥沥地淋了下来。
“拉格纳之盾”的佣兵们疲惫地走进一间破旧的旅馆。说是旅馆,其实只是建在路口的一所残破的木屋,在东倒西歪的篱笆前竖立着一块木牌,上面草草地画着一个酒杯。
旅店老板是个佝偻的老妪,咧嘴对着众人殷勤地笑着,露出口中残缺不全的牙齿。当她看见满脸浮肿的莱恩时,明显吓了一跳,哆嗦着躲在了桌子后面。
莱恩现在已经不再呕吐,但仍然精神萎靡,其他佣兵也或多或少有些不良反应。艾伦见老妇人只拿了五个黑面包出来,便站在一旁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他们这一伙人,不禁心中有气,吩咐道:“黄油拿一罐出来!”
“没有黄油了。”老妪讪讪笑着说。
“那给我们拿点麦酒出来啊!”艾伦眉头皱了起来。
“也没有麦酒了,嘿嘿。”老妪用脏兮兮的长指甲搔了搔头。
“奶酪呢?奶酪总有吧!”
“没,没有奶酪了……”
艾伦暴怒地一拍桌子吼道:“你开的什么旅店,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面包都不给我们切开!到底还有些什么吃的?都给我拿出来!”
老妪嘴里嘟囔着什么,慢悠悠地走进后厨去了。屋子里只有两张简陋得没有上蜡的木桌,佣兵一行有十三个人,即便不考虑俘虏和伤员,也无法全部坐下。有的佣兵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布满泥泞脚印的地上,一边呲牙咧嘴地揉着脸上的蜇伤,一边急不可耐地用各种刀剑切开面包大嚼起来。
坚硬干涩的黑面包,如果没有酒水伴饮,口舌会越吃越干,最终达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佣兵们随身携带的酒壶水袋大多只够一两天饮用,现在早已见底。
等了半天,老妪才从后厨怀抱着七八个干瘪的苹果出来,一股脑地抖在桌子上,然后伸手在艾伦的面前说道:“二十个铜币。”
艾伦看着老妪这只手上的指甲里全是黑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将她推倒在地,口中骂道:“二十个铜币,哈?等你把我靴子上的泥巴吃出奶酪的味道之后,再跟我说到底值不值二十个铜币吧!”
那老妇人摔倒在地后,费了半天劲都没能爬起来,最后干脆坐在地上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莱恩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走上来扶起她,然后从包里掏了七个铜币塞在她的手上,说:“拿着,回你的屋子睡觉去吧!”
等老妪嘟囔着不干不净的话语走开之后,莱恩又吩咐:“斯温,波基,你俩到后面看看,有什么吃的统统拿过来,顺便找一把小刀来切面包。”
“费南多,索尔维,刚才我看见屋子旁边有一口水井,就在出门右转,你俩去打点水来。”
被叫到名字的几人答应着出去后,莱恩便又坐回地上闭目养神。艾伦感到自己脸上无光,刚刚建立起的威信一去无踪,于是也铁青着脸,闷声不语。等那几个佣兵递来水罐并切好面包后,他便毫不客气地抓过来大嚼牛饮,好似要把满腔的怒气撒在食物上一般。
癞头大脸的基佬趁机又凑到了弗雷泽的身边,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块面包,轻言细语地说:“吃吧,帅小伙。”
弗雷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又难耐腹中的饥饿,接过面包低头吃起来。基佬又递过来一个水袋,“温柔”地说:“慢点,孩子,慢慢来。咱们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呢……”
弗雷泽顿时食欲全无,放下手上东西,不安地向另一边挪了挪身子。基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提着弗雷泽的后颈站起来说道:“看来你是吃饱了,不如跟我到安静的地方散散心吧?”
弗雷泽抗不过那人的力气,惊恐地四下张望求助,见佣兵中有些人露出戏谑的笑容,但也有几个人皱着眉头不屑地偏过头去。
米娅怒问道:“你要带他去哪?”却引来几人哈哈大笑。
“别打听那么多,美女。”艾伦的脸乐得都要开了花,“要不是我们的雇主要求把你毫发无损的带回去,我不介意现在也对你做同样的事情!”
弗雷泽被基佬的两只大手攥着胳膊,半推半抬地带进后厨去了,以艾伦为首的几个佣兵则继续对着米娅污言秽语的调侃着:“不过我这几天常常在想,那层膜破了到底算不算不完整了呢?”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艾伦。说不定你还能让她身体里多点什么!”有人起哄道。
就在这时,外面的春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响声掩盖了屋子里的哄闹。突然一道闪电的亮光从窗外透入,紧接着轰隆的雷声便在头顶炸响。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而诡异,佣兵们纷纷闭上了嘴巴,连嚼了一半的面包都不再下咽。风刮着这间破木屋的房顶,发出哒哒哒的动静,就好像有人正在外面有规律地敲打门窗一样瘆人。
艾伦清了清嗓子,想要说点什么来舒缓情绪:“说起这事,你们还记得上次在纽伦堡……”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个炸雷响起,这次的声音更大更近了,反而给人的感觉像是有人在耳边呢喃一样。
而紧随着这雷声之后的,是从屋后传来的一声凄厉的惨叫!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桌上只摆放了半截残烛。昏暗的光线下,佣兵们面面相觑。还是莱恩带头站了起来,抽出武器吼道:“跟我来!”说着就要去推后厨的门。
门并没有闩住,但刚刚被推开了一条缝,莱恩就感觉到有人在对面用力抵着门。他举起武器后退两步,猛地用肩膀撞开木门,隐约看到一个人影随着他的力量被推倒在地。有人举起桌上的蜡烛挤到人群前面,众人这才看清屋内情景。
倒在地上的正是那基佬格里姆,此时正杀猪般惨叫着满地打滚,裸着的下身血肉模糊,命根子竟被割了去,场面不忍直视。
见到莱恩等人,格里姆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向屋后,不久后叫声就低了下去,整个人一命呜呼。
基佬指着的方向有一扇木门直通屋外,这时正敞开着,黑夜的疾风将骤雨刮了进来,淋湿了一大片地板。莱恩跨过尸体赶到门边向外看去,入眼的只有一片漆黑,哪里还有弗雷泽的身影?
就在众人气馁沮丧之时,木屋的正门传来了缓缓的敲门声。“咚,咚,咚”,声音不响,却让每个佣兵的脊背都变得冰凉。站在人群最前的是虔诚的波基,他手里抓着十字架念叨了几句,硬着头皮拉开了大门。
一阵毫无预兆的穿堂风刮过,烛火骤然熄灭。紧接着天边闪电出现,将一个插在木棍上的血淋淋的人头照亮。
佣兵们乱成了一锅粥,艾伦气急败坏地喊着:“生火,快生火!”
莱恩则低声吼叫着:“都给我镇定点!把那个丫头看住了!”
另外还有“慌什么,别挤我!”“该死的,先把门关上!风太大我点不燃火!”各种叫喊声响成一片。
“你们吵吵什么哪?”旅店的老妪被佣兵的叫嚷吵醒了,一脸不悦地举着蜡烛走了出来。当看到后厨的尸体时,她嘴里立刻发出“哇哇”的尖叫声,四肢乱颤。没人知道这样一个老迈的身躯是怎么发出如此刺耳的啸声的,就好似一千个烧开的水壶同时放在了你的四周一样,连米娅都忍不住侧过头去捂住了耳朵。
艾伦被这叫声逼得心烦气闷,忍不住抄起桌上切面包的小刀,狠狠地刺进了老妪的右眼里,然后把她的尸体向着地面按了下去。有人捡起老妪手里的蜡烛,照向门口的方向,这下所有人才看清了门口头颅的面容,乃是阿拉伯人拉希德。
而基佬格里姆那根丢失的老二,此时正不偏不倚地插在拉希德的嘴里……
“亵渎!这是彻头彻尾的亵渎!”虔诚的波基喊道,紧接着低声念起了祷词:
“宽容的主,仁慈的主,我依靠你如鱼需要水,树需要土。请庇佑我们迷失的灵魂,如同牧羊人庇佑迷路的羔羊。在这黑暗之中,你的光永远明亮……”
“你的喉咙已经不痛了是吗,波基?”艾伦抓起波基的衣领气呼呼地说道,“要是你不给我马上停止这该死的嘟囔……”
话还没说完,波基也不甘示弱地反手握住艾伦的衣领:“不然怎样?你真以为你现在就是我们的首领了,嗯?”
“艾伦!”莱恩在一旁沉声喝到,“放开他,马上!”
艾伦气鼓鼓地瞪着莱恩,但明显有些色厉内荏。
莱恩走上前,把脸直接凑在了艾伦的脸前,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你以为我现在还浑身无力么,嗯?你以为几只蜜蜂的叮咬会让我一辈子拿不起剑?”
“……或许等我们到了梅斯,我可以对你叔叔说,在你擅自做主担任队长的这几个小时里,既没有让兄弟们吃饱喝足,又没有仔细探查这里的地形,更不安排人在四周值守。更糟糕的是,你还纵容格里姆那个该死的娈童者为所欲为,让我们的小羊羔跑了一只。而你唯一做的补救措施,就是杀死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婆,像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莱恩鼻子里的热气,源源不断地喷在艾伦的脸上,让他原先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举目四望,发现佣兵们个个都用不善的眼神盯着自己,连平日里和他关系不错的几个人也低下头不敢吱声。他的脸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轻轻松开波基的衣领,不声不响地溜到了一旁角落里,不再说话。
莱恩也不再搭理艾伦,叹了口气,将拉希德的头颅从尖木桩上取了下来,和格里姆的尸体一起放在了后厨,紧接着走到了米娅面前。
“还有两天才能赶到梅斯啊……”莱恩捋着胡子喃喃地说着,“小姑娘,你的同伴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若不是现在这个局面,我还真想请他在酒吧里好好喝上一杯。”
“他不是一个听两句奉承就会忘乎所以的人。”米娅淡淡地答到,“不过,既然你们现在这么为难,为什么不把我送回巴尔关在地牢里呢?只需要半天的路程,简单省事。”
莱恩迟疑了一下,明显有些意动,但很快就哈哈笑了起来:“小姑娘可真是机智,差点说动了我。我猜那城堡里没有谁是你叫不出名字的吧?现在伯爵又不在那里,若是我们按你说的进入城堡,恐怕你只需要说一句话,我们的尸体就会被扔在猪圈的泥巴里……”
“兄弟们,”莱恩转向身后的佣兵说道,“从现在起,必须有个人随时陪在这丫头身边,不管她是拉屎撒尿,还是生孩子,就算她屁股里冒出十三只冰霜巨人也不能例外。此外,明天我们出发以后,不管在路上遇到什么,这个人必须带着她赶往梅斯,风雨无阻。要是这人死了,也要在死前把他的剑插在这姑娘的心脏上!”
“艾伦,就由你负责这件事。”莱恩严肃地对艾伦命令道,后者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记住我们是谁!我们是拉格纳之盾!我们接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莱恩左手握成拳头,横放在心口位置,表情坚毅。
“风暴必将吞噬!”佣兵们各个精神振奋,做着和莱恩一样的动作,齐声喊起属于他们这个团体的口号。这些人个个都是见惯了鲜血的老兵,刚才的惊吓只能持续短暂的时间,而对士气的挫败感才是更致命的打击。
莱恩对此深有了解,故而才有此一举,振奋人心。
“哈哈哈哈……”怪眼巴瑞一直在墙角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场表演,这时突然笑了起来:“诸位,莱恩队长,我倒是有个有趣的点子,想跟你们分享分享……”
“说出来让我看看,究竟有多有趣。”莱恩沉静地说。
“他们这个暗地里的同伴,对我来说也算是老相识了。这小子诡计多端,像池塘里的青蛙一样油滑。若是觉得你们比他强,他是绝对不会跟你们硬碰硬的。”
“这我们已经领教过了,说说重点。”老成持重的莱恩明显不喜欢巴瑞的一身痞气,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
“重点嘛,无非是利用我们所有人都有的一个弱点而已……”怪眼巴瑞笑着,“我想,你们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让那小子主动现身对吧?我当年在巴黎郊外,跟一个聪明人学过这么一招,现在想想,我还真想再次试一次他的这个奇思妙想呢,嘿嘿……”
见莱恩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眼神也变得不耐,巴瑞才赶紧停止卖关子:“好啦好啦,我说。”他抄起半截熄灭的蜡烛,一边比划着,一边对莱恩细细说出了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