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根鞭子狠狠地抽了下来,海盗看守站在奴隶中间狰狞地咆哮着。
“嘿!”所有的奴隶都拼命摇着桨。海水的阻力透过沉重的船桨传到他们的手上,他们脚上使劲前蹬,用上了浑身的力气把桨柄拉到胸前。
“轰”的一个大浪打来,海盗船被猛地托了起来。海水透过桨在船体上的孔喷溅了进来,把奴隶们浇成了落汤鸡。
“嘶……啊!”吉格斯背上被鞭挞的伤口沾上了海水,疼得一阵惨叫。
“吼!”奴隶们没有一个人看他,全部继续埋头摇着桨。他们把桨柄从胸前推到胳膊能伸出的最远位置,然后再次使出全身的力量向后拉扯。
“啪!”海盗看守的鞭子凌空爆出了响声,肆意吼叫着。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杰森也知道那个意思是“快点”。
拉到胸前,推到最远,循环往复。他们已经这样无休无止地摇了好几天了,每天只有可怜的几个小时睡觉时间,而且只能吃发霉的面包渣熬成的糊糊,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杰森还勉强能挺得住,那些肥胖白皙的商人们有的已经左摇右晃,两眼翻白。而海盗对待这些人唯一的激励手段,就是手里挥舞的鞭。
杰森抽空看了弗雷泽一眼,发现他的伙伴此时面红耳赤,目光迷离,大张着嘴巴喘着粗气,但总体看起来并不是这里面情况最糟的。
“噗通”,一个上了年纪的威尼斯商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压住了后面的奴隶,摇桨的节奏顿时乱了。海盗看守骂骂咧咧走过来,揪着那人的衣领拽了起来,抬手就是“啪啪”两巴掌。再看那个商人:口里喷着白沫,两眼紧闭,面色苍白得像雪一样,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还能表明他是个活人。海盗又再抽了这人两个耳光,发现他对疼痛已经毫无反应,于是拽着他的两只胳膊拖了出去。
不久之后,从左侧船舷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赶路?”趁看守离开的这一会功夫,有人低声交谈道。
“他们这是怕遇到威尼斯海军!”一个原先的奴隶解释道,杰森认出这人就是前几天提醒他们这些新来者别乱说话的那个年轻人,“毕竟他们留了一艘空船在繁忙的航线上。”
“天呐,我快要受不了啦!”弗雷泽嘟囔道,“没准下一个被丢进海里的就是我……”
“弗雷泽,好伙计!”杰森急忙靠过来鼓励他,“兄弟我还在这里呢!坚持下去,咱们要活着离开这个地狱!米娅也会安然无恙!”
“放心,再苦个一天左右,海盗们就会觉得安全了。”年轻奴隶说,“到时候我们就能轻松一些……”
“之后呢,我们的命运会是怎样?”有人问。
“也许会被送到埃及去,卖到农庄当一辈子奴隶。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年轻奴隶苦笑起来。
海盗看守迈着微跛的步子回到了船舱,桨手们赶紧闭上了嘴,一个个继续卖力地摇起木桨。
“埃及?非洲?”杰森心中一阵慌乱,“不!不!不!我绝对不能被卖到非洲去!要是那样,我们三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面了……更别说我心爱的琴娜……”
那年轻奴隶说的果然没错,在这天之后,海盗们真的放慢了航行的速度。看守也没有再催促他们奋力摇桨,只是偶尔下来检查一下有没有不老实的人。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从左侧船舷透射进来,看来他们果真在一路向南驶去。
有了这些空闲,桨手们便有了聊天的机会。那个健谈的年轻奴隶名叫伦佐,来自西西里岛,会说一些法语,这一点让身处困境的吉格斯和弗雷泽倍感亲切。
伦佐是个渔民,一个月前遭遇了这些撒拉森海盗。他可以说是这艘船的第一个俘虏,见证了海盗们之后的一切罪行。
“这几位都是热那亚的商人。”伦佐说道。他指的那几人正用意大利语跟“幸运安妮号”的威尼斯商人们聊的火热。若是在任何别的环境下,两波人绝对不会如此友善,因为热那亚和威尼斯两个共和国正为争夺海上贸易权闹得剑拔弩张,但此刻这些人却像是遇到老乡一样亲切无比。
“看起来,海盗是从突尼斯出发的。”伦佐又说,“在西西里寻找猎物,然后又在意大利周围转悠,最后东去埃及销赃,估计是因为货物和奴隶在开罗更能卖个好价钱。”
“你怎么对他们的伎俩这么清楚啊?”吉格斯问。
“唉,我可是西西里人啊!”渔民摊开双手无奈地说,“曾经那里可是撒拉森海盗劫掠的首要目标,还被穆斯林占领过一百多年。我们的孩子要是晚上不睡觉,大人就会拿海盗的故事吓唬他们……可以说,每个西西里人对这些故事都再熟悉不过了,耳朵起老茧的那种!”
“米娅,你还好么?”弗雷泽关切地问着。锁链的长度很短,若想转过头去,他只有极力将后背贴着船舷。
“胳膊一直吊在头顶,疼死我了!”米娅虚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的命运会是如何?”弗雷泽担忧的低声问道。
“放心吧,无论怎样,女人都会比你和我幸运得多。”伦佐苦笑着说,“她大概会成为某个庄园主的侍女,打扫房间或是当个厨娘,比我们每天开垦荒地的生活要轻松百倍……”
“她……会不会被奸?”弗雷泽犹豫了一下还是这么问道,“我发现那个看守有好几次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伦佐没有说话,倒是吉格斯接过话茬:“你们简直没有一点常识,穆斯林是不允许与他们口中的‘无信仰者’发生关系的,还是多关心一下咱们自己吧,朋友!”
“至少我觉得那个家伙并没有多么虔诚……”弗雷泽嘟囔着,最终还是放弃了转头看米娅的打算,低下头揉起了酸痛的胳膊。
……
转眼间这已经是海上航行的第七天了,即便是威尼斯或热那亚最有头有脸的商人,在这种环境下也失去了所有能称得上“体面”的东西。所有人的排泄物都在脚下淌,船舱里的味道简直不可描述。当人们发现周围人的身份对自己摆脱困境丝毫没有帮助时,他们交谈的兴趣便立刻消失殆尽,转而变得沉默,并开始让自己做好迎接悲惨命运的心理准备。
如此想来,伦佐的乐观和健谈就显得十分合理了。他只是个渔民,跟商人相比并没有太多可以失去的东西,未来也无非是换了一个辛苦劳作的地点而已。可以支持这一理论的还有那几个商船上的水手,他们虽然也很萎靡,但却没有商人们的那种空洞无神的可怕眼神。
杰森斜靠在船舷上昏昏欲睡,和大多数人一样。话说自从上船之后,他只享受过一晚柔软的床垫,而且还因为不习惯颠簸而失眠。可现在就连普通水手的吊床都成了一种奢望。
“铛,铛,铛!”从甲板上传来急促的警钟声,杰森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这场景似乎和几天前的“幸运安妮号”一模一样。周围人都逐渐醒来,迷茫地左右张望,低声询问着旁边人发生了什么。
吉格斯俯身透过右侧船舷的空隙朝外张望,突然露出欣喜的神色说:“是军舰!我看到了一支舰队!”
奴隶桨手们都精神一振,坐在右侧的人们纷纷寻找缝隙朝外看,而左侧的人则焦急地问道:“能看清旗帜么?是哪里的舰队?是不是威尼斯的?还是东罗马人的?”
这时,海盗看守三步并作两步从上层走了下来,杰森甚至觉得这家伙跛着的腿脚是一种伪装,因为他一步就迈下了三级台阶,而且下来之后不由分说就开始抽打所有的人。
“AlaAjalin!”海盗吼叫起来,任何没有立刻拿起船桨的人都遭到了他劈头盖脸的抽打。
吉格斯抓着船桨却没有使劲,反而大声吼道:“这一次我绝不能让他们从咱们的舰队手里逃掉!咱们反过来摇桨,让他们这艘船寸步难行。你们要是想获得自由,就跟我一起!”
海盗看守见圣殿骑士挑事,顿时火冒三丈,咆哮着从腰间抽出弯刀,作势就要朝他头上砍下。
“别,别!”杰森比划着手势拦在吉格斯前面,暂时阻止了看守,然后转头对吉格斯说道:“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闹事,不等舰队靠近咱们就会成为死人,听我的,老老实实摇桨!”
“你……”圣殿骑士之前从未正眼看过杰森,没想到现在会被他顶撞回去。他不甘心地咬牙低声说道:“这是我们逃脱的唯一机会了,你们这些懦夫醒醒吧!”
看守看起来十分惶急,再次怒吼起来。杰森赶紧伸出双手做出一个恳求的姿势,同时深深地盯着圣殿骑士的眼睛说:“要想逃脱还有很多办法,跟他们硬碰硬是最不智的一个,你必须相信我!”
吉格斯最后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杰森朝看守陪了一个笑脸,也开始埋头摇桨。船舱里又再次响起了“嘿吼嘿吼”的号子声。
看守见他们安分下来,也就收刀入鞘,不过仍然挥舞鞭子在半空中抖动着,让这“啪啪”的声响随时提醒着桨手们的本分。
“现在,该你说出你的那些办法了!”吉格斯斜眼看着杰森说。
“你给我抬头好好看看周围,还有谁手里的桨举得比你高?”杰森没好气地说,心中暗骂这人不识好歹,明明是自己从海盗的刀下救下了他,这人却完全不领这份情。
“什么?”吉格斯完全没明白。
“桨柄往里拉,然后放低点!”伦佐说,“这样桨吃水面积就小,你个蠢货!”
吉格斯这才发现,原来除了他以外的每个人都心有灵犀地开始了这出工不出力的表演。明明桨面只有一半面积吃水,他们却都表现得十分卖力。
“嗓门再大一点,喊起来让海盗们听见!”
“嘿!吼!”人们扯起嗓子高喊着号子。
“最好脸上再表现的痛苦点,想象你现在正趴在茅坑里吃着屎!”伦佐说。
“嘿!吼!”人们脸上果然露出各种奇怪的表情,更多的人是被伦佐这句粗俗的话害的。
海盗看守并没有仔细靠近检查桨手们的状态,他听到他们卖力的声音,便没再多看这里一眼,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甲板上面。那上面人声鼎沸,海盗们纷乱的脚步声一刻都没停歇。不久之后,各种重物落水的声音就在左右船舷响起,看起来海盗们正在抛弃抢来的货物,以减轻船的重量。
“他们真的着急啦!”杰森说道。
“可是舰队还是距离那么远,根本就没靠近!”吉格斯抽空瞄了一眼外面后说。
“说不定这帮海盗挂起了友军的旗帜来蒙蔽军舰!”伦佐说。
“那我们怎么办啊?”吉格斯摇着桨,嘴里却一刻都没有停。
“还能怎么办?”杰森叫道,“抽点空向主祈祷吧!”
“草他妈的狗!”吉格斯最后发表了总结性的言论。
看起来基督这次似乎真的没有眷顾他们,在挣扎了大半天后,海盗船最终还是脱离了军舰的视野范围。船舱里的奴隶一个个面如死灰,再乐观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可能在出现第二次了。
“他们要靠岸了……”吉格斯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沙哑着嗓子没精打采地说道,“看起来是个小岛。”
看守再一次下到船舱里来,手握刀柄虎视眈眈盯着他们。不久之后杰森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晃动,似乎是船冲上了沙滩。
海盗首领下到船舱,对看守叽叽咕咕说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杰森可以看出看守似乎很不高兴,在海盗首领离开后,一脸不忿地嘟囔着什么。甲板上又发出了重物挪动的声音,从船舱的缝隙看到,海盗们把剩余的战利品或推或抗,排成一条队伍朝着岸上走去。
“不对啊,这里不是非洲!”伦佐说,“夕阳在我们左侧,说明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向北航行……”
“管他妈的在哪里呢!你就说我们有没有机会逃走吧!”吉格斯没好气地说。
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不仅奴隶们开始不知所措,连坐在楼梯口的海盗看守也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时地走到甲板上张望一番,然后又低声嘟囔着坐回楼梯上。
如此几回之后,看守似乎想要找点事情做。他东张西望了一番之后,突然把目光锁定了船舱的最里面,也就是米娅被拴着的位置。他先是在楼梯间里一通摸索,摸出来一把黝黑的铁钥匙,然后开始朝着米娅的方向走来……
“终于……来了!”杰森想道,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的……终于来了!”弗雷泽紧盯着看守,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缓缓走到米娅面前。
“哼,你终于来了……”米娅嘴角浮上一丝冷笑。
看守发出“嘿嘿”两声干笑,伸出手来摸起米娅的头发和脸蛋,米娅不耐烦地将头偏到一边。看守舔了舔嘴唇,先是抽出鞭将米娅的两手紧紧绑住,然后用钥匙打开了她的手铐。
米娅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不慌不忙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又活动了几下脖子,最后瞅着看守那张大胡子的老脸笑了起来。
看守见状也乐得满脸开花。他轻轻推了一下米娅,然后指着楼梯的方向说了一句“kharijanaan”。
米娅依旧笑着点了点头,开心得似乎是以为看守要放她走似得。她迈着雀跃的步伐走向楼梯,看守则激动地跟在后面。
米娅走到杰森旁边时稍微停了一下,转头用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看守,似乎是在说“快来呀!快来呀!”看守乐颠颠地紧走两步,来到米娅身后。
“终于来了……我们重获自由的机会!”杰森、弗雷泽和米娅在此刻不谋而合地同时想道。
弗雷泽率先动手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踢出一脚,狠狠踹在了看守的那只跛腿上。这一脚携带着这几天来所有的怒气,力量大得让所有人都听到了关节错位的“咔嚓”声。
看守的身体骤然向前倒去,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站在前面的米娅就正面给了他一记头槌。“咚”的一声闷响之后,看守摇摇晃晃地朝后方缩了下去。
杰森紧随其后,两手的铁链绕过看守头顶,紧紧勒在了对方脖子上。直到这时,这个看守才彻底明白过来。他张口想要叫喊,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又想去拔腰间的弯刀,但明显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有“阴燃之火”站在面前,怎有你拔刀的机会!米娅如闪电般伸出绑着的双手,抢先一步拔出了看守的刀,然后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的肚子!
完美的配合。
看守的死尸倒在了船舱肮脏的地板上,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米娅将手中的弯刀朝天一抛,再次接住时捏在手里的便是锋利的刀刃。只见她将刀刃在手上轻轻磨蹭了几下,那根绑缚双手的鞭便断成了两截。
她又皱着眉头在看守的身上摸索了起来,对一个姑娘来说这绝对是件脏活。当她最终站起来时,船舱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盯着她手里那串黝黑的铁钥匙。
“那么……有谁想要离开这个船舱,去外面透透风么?”米娅将钥匙绕着手指甩着,云淡风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