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理是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也颇有几分气度。
名利、地位、中上之姿,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平易近人,年轻时也曾有过意气风发,对待妻妾的时候也有些温柔小意,倒也不难理解当年苗女和傅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了。
只可惜岁月是把猪饲料,人到中年之后,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和平易近人也变成了大写的油腻,就好像他此刻虽然是在关心傅氏的伤势如何,但却让人觉得是在做戏。
啪的一拍桌子,刘明理满脸怒容。“那个逆子!”
“侯爷息怒啊。”一旁跟了刘明理几十年的仆人刘江连忙端了茶水递到刘明理手边。
“事情一定有误会,世子向来孝顺,又怎么会故意出手伤了夫人?老奴一个下人的话做不得数,离得远了,看差了也未可知,还是等夫人醒过来一切问过夫人再说,到时候宗正府里那边也好交代。”
这话的潜意思就是等到夫人醒了之后,她这个受害者跑去宗正府那里说儿子并不是伸手把自己推下去的,到时候随便一说,比如说其实是自己脚下滑了,刘胥钟也只是伸手想拉他一把……自己家里的事情,母子之间的事情,关起门来怎么样解决都好。
刘明理当然听懂了刘江的暗示,却依然还是怒气冲冲地饮了一口茶水,良久,叹息一声,“希望事情就是你说的那样吧。”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自己的儿子,建荣候世子失手伤了他自己的母亲……
一想到这件事情要是被御史台的那帮酸书生听到了,不得参他个十回八回的?兼任御史大夫的七王爷和五王爷向来不和,岂会放过这次机会?想想都头疼。
他起身,转而望向一旁今日刚刚为傅氏第二次诊脉的大夫,似小心翼翼的问,“请问大夫,本候的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息事宁人的前提是建立在傅氏没有真磕出来啥毛病的基础上,要是真磕出个好歹来,恐怕太后和傅家那里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毕竟傅氏是太后娘娘的堂妹。
夫妻这么多年,说刘明理对傅氏一点感情没有那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这点感情却比不过刘明理想要轻松和平的解决事情的愿望。
床上躺着的傅氏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呼吸微弱,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但尽管如此,依然可以看到血迹从里面渗出来。
刘明理的目光只落在她脸上,一眼便又挪开了,一脸悲痛的握住傅氏的手,喃喃道:“明娘啊,千万别出什么事啊。”只是这悲痛里面到底有几分是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侯爷,侯夫人额头上的伤其实并不严重,从脉象看来颅内也没有淤血,只要今天晚上能醒过来那就无大碍了。”头发花白的大夫捋着自己的山羊胡不紧不慢的说道,“侯夫人这一天一夜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忧思过重,积郁成疾,平日里不显,但是这一摔,就像是大坝破了个豁口,毛病一下子全涌上来了,若想侯夫人今后长命百岁,怕是不能再操劳了,需要安心静养才是。”
听到大夫这么说,刘明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连声道,“今后本侯与贱内定将遵医嘱,还望赵太医您多多费心。”
长亦郡主能请来太医,刘明理这个侯爷自然也可以,只不过这是让太医院里犯了嘀咕,这佛门净地,佛祖最是慈悲,怎么一连出了两档子这样的事儿呢?要说巧,这也太巧了吧。
只不过身为太医,有些时候装聋作哑不问外事才是保命的硬道理。
老太医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侯爷这是哪里话,这本该就是老夫分内之事,方子大体上还是用昨天的那两幅方子,老夫只需再为侯夫人多加一味安神的龙骨即可。两张方子一外敷,一内服,安心静养,方可药到病除。”
刘明理点头,“刘江,快为赵太医伺候笔墨。”
“老奴遵命。”
送走了赵太医,刘明理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刘江见状,连忙为他按摩*。
“钟儿那里如何了?”他闭着眼睛问。
“回侯爷的话,世子那里已经打点好了,世子不会受什么苦,虽然是右舍人大人把他带走的,却也私下里交代了不许为难世子,昨日里听咱们买通的那个狱卒说世子昨晚发起了低热,但也及时请了大夫,吃了药。”刘江条理分明的汇报道。
刘明理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钟儿到底为什么会把明娘从桥上推下去?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吧。”他问。
“这个老奴也打听了,一直跟在夫人身边的赵嬷嬷说夫人和世子爷是因为李编修家的小姐起的口角,因为听说世子爷看上了别家的一个姑娘,姓‘贾’,世子爷一直在打听对方,也是个普通的官家小姐,张护卫这几日没跟在世子爷身边,也是因为被他派出去做这事。”刘江道。
刘胥钟在面对傅氏的时候,惯是没有好脸色,所以一直跟在傅氏身边的赵嬷嬷当时看到脸色难堪的刘胥钟时,一点也没有多想。
不光是她,就连傅氏这个亲娘也是。
因此,就造成了一点小小的误会,所有人都以为刘胥钟是因为一大清早看到了傅氏上门和他谈他不喜欢的李小姐,所以才给傅氏脸色看。
整个建荣候府,除了那天晚上跟着他的宋三,没人知道在刘胥钟身上发生了什么。
“荒唐!”刘明理猛的一拍桌子。
虽然刘江说话半遮半掩,但是刘明理那里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他这个儿子啊……
把张护卫派出去干什么?如果一开始正儿八经的想娶人家那还用把张护卫派出去?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爹的可知道了,张护卫一直在自己儿子手底下做的是什么活儿。
既然对方是官家小姐,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官,那都是不能轻易动得的。
“是本侯和明娘惯坏了他,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唉……”
自从苗女那件事之后,他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心情复杂的很,但可以明确的是,泰半都是愧疚。
“希望这次能让他长点教训吧。”
“既然张护卫没跟着钟儿,那钟儿身边总少不了人跟着,最近跟在钟儿身边的人是谁?”
刘江:“回侯爷的话,最近跟在世子爷身边的是一个叫宋三的护院,为人还算机灵,所以被世子爷带在身边。”
刘明理:“钟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人呢?”
刘江摇了摇头,“老奴不太清楚,但是有人看到前天晚上宋三跟着世子爷一起出去,想必是世子爷有什么安排吧。”
这话说的,又让刘明理骂了几声混账。
“找人去寻那个宋三,不管世子爷安排的什么事儿都让他住手,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了。”
刘江:“老奴遵命。”
他应了下来,当即便招来了门外侯着的下人,将此事吩咐了下去。
愣了一会儿,刘明理又问:“那位贾小姐可查到是哪家府上的人了?”
刘江:“回侯爷的话,这事儿是子爷应该知道,因为他前天带宋三出去,老奴听夫人身边的另一个下人讲,好像正是去找那位贾姑娘。”
刘明理长叹一口气,“回头把人的身份问清楚,如果差不多的话,等明娘身体好了,就让她去提亲吧。”
刘江看他实在是愁的不轻,便宽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世子爷娶妻成家,稳了性子,就知道了您和夫人的用心良苦,到时候定会和您重新亲近起来。”
刘明理叹气:“希望如此吧。”
其实这事说来也巧,当初燕王世子妃举行的秋日宴花重锦和傅氏可是都去了,一般情况下,虽然没面对面说过话,但如果遇到了,总归会看的眼熟。
可是巧就巧在当日傅氏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心神不宁,去虽去了,但却无心应酬,行了个安静的角落,自顾自地出神,低声和赵嬷嬷谈论未来儿媳的人选。
因为按照“门第低”这个首要条件,知道在场的官家小姐不论哪一个都不是自己儿子那样的的特殊情况能肖想的,所以也没有抬起头来看看的想法,最多就是遇到熟识的了,打个招呼。
而花重锦则一直和薛莹莹凌大夫人她们在一起,自己也没有什么交际的想法,对人的兴趣还不如对景色美食的兴趣大,加之花重锦后来又溜了,所以两人认识的机会真的是相当完美的错开了,否则来灵岩寺的第一天也不会互相打了个照面都不认识对方。
要是傅氏认得花重锦,当时打了招呼,再借刘胥钟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再肖想浔阳郡主。
哪怕是他知道了当初在和风细雨楼的画舫上救走云星河的人是花重锦,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是话又说回来,秋日宴那日,刘胥钟在街上遇到花重锦的时候她正在群殴,即——她一个人殴一群大汉,穿着打扮虽好,但是言行举止哪里像是郡主之尊的样子?
在刘胥钟看来,她当时更像个家里有钱的江湖人士,野丫头,后来被耍了的张护卫带回去的不知有几分真的“供词”因为有刘胥钟自己的先入为主,让他更信了自己的猜测。
灵岩寺偶遇,再一打听——小官之女,稳了。
所以,心生歹念,一步错,步步错,导致了刘胥钟自己陷入了糟糕的境地,连同建荣侯府一起,正在一步一步的陷入泥沼之中,再不得翻身。
然而此刻刘明理坐在这里,被人伺候着按摩,傅氏虽然摔得挺惨的,但也有太医过来为她尽心诊治,刘胥钟虽落了个牢狱之灾,但是在狱中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这一家人完全没有想到,一场能够倾覆整个刘氏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刮过来,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屋子里正安静,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侯爷,侯爷,小的有事禀报。”
刚刚得了安生的刘明理不耐烦地睁开了眼。
“又怎么了!”
“老奴这就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刘江道。
下人气喘吁吁站在房间门口,“侯爷,刘管家,小的寻到宋三了,带他过来的时候,在大路上遇到了长亦郡主和郎中令蔡大人,就问了一句你们谁是宋三,有人想表现,便把宋三指了出来。”
“然后,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长亦郡主上来就喊打喊杀,尤其是宋三,派人把他打了个半死,小的和其他几个人根本就拦不住,也不敢拦,你快写过去吧!”
刘明理这才注意到回来抱歉得下人身上也带着伤,眼角乌青一块儿,还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溜的最快的这个都伤城这样了,看来长亦郡主夫妻二人还真的是没有手下留情。
刘明理蹭的一下站起来,“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不把我建荣侯府放在眼里,这个疯女人难道还以为她活在风光的二十年前吗?!带路!”
说着,刘明理一阵风似得走了出去,刘江和回来报信的下人一路小跑跟着他。
等刘明理到的时候,被重点关照的宋三已经被打的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建荣候府的其他几个下人也都鼻青脸肿,口吐血沫。
长亦郡主看到刘明理来了,才抬手示意郡主府的人住手,阴阳怪气儿的笑了笑,“呦,侯爷,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您的世子爷呢?”
刘明理皱眉看了她一眼,一甩袖子,冷哼一声,“本侯不和你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蔡兄,能否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同样在朝为官,蔡兄纵容妻子光天化日之下对建荣侯府的人下此毒手,此举,怕是不妥吧。”
郡马郎中令蔡大人是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人,虽然和刘明理同岁,但是却并没有发福,和他认为不如他的人说话时,总是带了点儿读书人的清高。
此时,面对刘明理的质问,这位郎中令不紧不慢的行了礼,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贱内如此,也是为了讨回一个公道,侯爷也不必如此愤怒,不如叫来建荣候世子,你好,当面问问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