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耆老们就在族宗祠聚集并让檀东檐过来议事。檀东檐看着父亲母亲刚刚刻好,描金都还未干的牌位,听着那些平时和蔼可亲的族亲说话,字字句句透着和善心疼,但拼凑起来檀东檐只在里面看见一句话——交出族长之位的承袭权。
若是能强抢,他们也不会跟她一个小丫头废话了,他们是希望檀东檐可以识趣的自已放弃族长的位置,不让他们担上逼迫孤女的名声,真是既要又要,无耻至极。
檀东檐抚摸着父亲母亲的牌位,闭着眼想象着他们的手的触感,终于还是睁开眼睛让幻觉消失。
“我父亲只有我一女,我将会继任族长,各位不必多言。”
“胡闹!你力量如此单薄怎能撑得起氏族?还是把族长之位交由你叔叔檀东簧最佳。”长老呵斥。
“我是东疆神桓渊之徒,自幼跟随父母学习打理宗族之事,我力量单薄?叔叔可敢比试一场?”檀东檐知道他们不敢。
“桓渊神君此刻身受重伤,你父亲檀东筹的亲信几乎都葬身栖山一役,长老说的单薄可不是神力啊,阿檐。”阿檐的叔叔此刻得意的笑着。
檀东檐只觉得愤怒让她有些头晕,她很想抽出檐雨打杀一通,可是她没有力气,也知道那对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好处。
她瞪着这群人,要记清楚每个人的嘴脸。他们明明知道此刻是她檀东檐最脆弱的时刻,失去双亲,又没有师父的支撑,平时的兄友弟恭全在族长之位的诱惑下灰飞烟灭,当真可笑。
“阿檐,你要相信叔叔想为氏族做事的诚心绝对不亚于你父亲,族长不过虚名而已,你何必执着?”檀东簧似乎觉得此事板上钉钉,毕竟长老他都已经收买。
一道雷炸在宗祠门口,与前一晚一样,白日的闪电没想到也会那么刺眼。淮商在众目睽睽下走到檀东檐身边,与前一晚不一样的是外面的惊雷仍然狂作,狂风呼啸如恶鬼哭嚎。
所有人皆跪拜行礼,淮商不让阿檐低身,把她拉了起来,却没让在场其他人站起来。淮商踱步到檀东簧面前,神情冰冷。
“我相信你想为檀东氏族效力的诚心。”淮商俯视着檀东簧说的,“但我实在不知这与成为族长有什么关系。”
“淮商神君有所不知道,若非族长之身,很多事情做起来怕是僭越。”檀东簧说的冠冕堂皇。
“这样啊。”淮商听了他的话也在思考,“那便命檀东簧为檀东氏族董首,仅次于族长,想必在这个位置上做起实事很难僭越了吧。”
“可是……”
“族长么,虚名而已,何必执着呢?是吧。”淮商看似和善的眯着眼睛,其实属于神明的威压没有减少一丝。
檀东檐看淮商一句不让,她与他并立,好像她能够比肩神明,可她明白,她现在是强弩之末,随时都会断掉。
檀东簧不敢再多言,只是一味给长老使眼色。
“淮商神君,恕老朽年老话多,您是北境神,此刻踏足东疆内事,是否太过越界?”长老还是敢倚老卖老一番的,毕竟这是个太难得的机会。
淮商笑起来,可是他这样反令人恐惧,门外的惊雷和闪电一直没有断绝,反而愈演愈烈。
“我只撂话在此,若你们此后与神划清界限,檀东族事自然不配神明插手,若青龙不想失去神兽位,就不必管我是哪里的神,五行神自是一体。”
拉上所有神一起,也是只有他淮商神君会做的事,阿檐望着淮商,从前没发现他端起架子也是震慑力十足的。檀东檐扯起干裂的嘴唇,多么万幸,此刻还有一位神明能够站在她这边。
在场所有檀东氏族听完淮商的话都不敢再进言,陆续散去。淮商仍然站在阿檐身边,只剩下他们两在这空荡的祠堂。阿檐缓缓走向那两块牌位,她仍然闭上眼睛想象,泪一行接着一行划在她脸上。
忽然,阿檐像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那样懵然的神情看着,像是在琢磨着什么。淮商走到她身边去,却也看不懂她的神情。
“淮商?”
“嗯?”他回应。
“我们在梦里么?”阿檐的声音飘忽的像是断线的风筝,“这个梦里没有蝴蝶,为什么也这么可怕。”
檀东檐最害怕蝴蝶,她此刻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太假了,这个梦太假了。”
这是檀东檐这几天以来一直想要说的话,却不知道说给谁听。怎么会突然父亲母亲都没了,师父也重伤昏迷,怎么一瞬之间,支撑着自己的什么都没了。亲人的关心是假的,只有强大如神明的力量才是真的。
淮商厌恶的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苍白无力的感觉。淮商刚想要说什么,檀东檐似乎从恍惚中抽离出来,定定的望着淮商。
“谢谢你帮我守住族长的位子。”檀东檐擦掉眼泪,她不知道她现在跟画的人没什么区别,那样颜色惨白,两笔淡薄。
“其实你现在接任族长并非好事。”在身心都虚弱到极致的时候,她承担起这份重责,必然艰难。淮商担心她会把自己压垮,但是又知道她宁死也不要失去她父亲的期许。
阿檐自然是知道的,两天前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千宠万爱的长大,可如今她一步也不能退了,因为再没有人站在她身后。
淮商仍想安慰她,却被桓渊醒来的消息打断。
听到桓渊醒来的消息后,阿檐是奔跑去桓渊殿里的,看见师父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又可以当一个孩子,她被桓渊抱在怀里护着,放声哭泣。
淮商自始至终看着这一切,没来由的失落起来。他想或许阿檐并不需要他,他也没有立场一直待在这里。
那之后一段时间,淮商神君待在东疆替桓渊疗伤。
淮商知道有的伤可以治好,有的伤却不能。
阿檐发现自己睡觉越来越浅了。是夜,她在书房看书困倦的睡着了,夜晚她很难入睡,此刻因为累极能睡会也是好的。
淮商在外敲门没听到回应,于是轻轻推门进来,听说她睡不好,他煲汤时放了些好入眠的药材。
阿檐被疲劳坠住精神醒不过来,但是梦里的东西让她十分不安稳。淮商想要看看她的梦,于是化为一缕亮光进入她的梦乡。
刚一进去,淮商迎面就飞来一群大蝴蝶,翅膀残破零落,有的甚至只有一半,有的头掉了,身体流出恶心的汁液。淮商侧身躲过,她对蝴蝶的印象就是这副鬼样子,难怪她害怕。
淮商挥手冻碎了那群蝴蝶,凚冰裹着蝴蝶化成了水。
淮商再前走,看见她去世的父母,这并不奇怪。她梦里并不是他们离别时那些血腥悲伤场面,而只是些平常事,他听见阿檐的母亲问她要不要吃些果子,晚饭吃那么油腻好解解腻,又看见她穿着母亲亲手做的新衣转圈炫耀。
只是些寻常事,但正是这些寻常事会在她醒来时给她当头一击,因为这些事只会存在于梦中,再也没机会发生。
淮商抬手,凚冰的光凝结在手中,可他最终放下手。就算是醒来会悲伤,她也会想在梦中与父母相见吧。
噩梦并不都是可怕的事,噩梦有时不过是美梦的惊醒。
淮商仍然向前,看见一扇上锁的房门,他想去打开,用了点力气也打不开。此时他感觉到梦境的崩塌,于是先离开了。
檀东檐哭泣着却还没有能从梦中挣脱,她的身体意识到梦是假的了,可是意识还在梦中的父母那里不肯走。
淮商皱着眉,抬手把一方冰帕覆在阿檐面前,冰帕子散发让人宁静的神息,也在她睁眼后给她擦干眼泪的时间,她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淮商的,淡淡的腊梅花香是他最爱。这场景是那样熟悉。
醒来后的头痛已经让阿檐习惯了,没有休息过后的解乏,有的只是恍然。
“阿檐,明日我便要去栖山了,照顾好自己。”
淮商似乎是低着身子在她身后说的,他的声音离她那么近,可是阿檐仍然伏在案上,冰帕后的她仍在流泪。
阿檐想问淮商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不要走,不要去栖山,那是个最凶险的地方,她的父母在那里没了,可她怕出声就是呜咽。
淮商说完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转身离开了。淮商不想见到她从噩梦中哭醒的样子,他无法估量那会成为多大的牵挂。
至少蝴蝶不会再出现在她梦中。淮商这么想着,她的师父醒来,宗族不敢再忤逆,想必她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淮商却不知道他在最不该离开的时候与阿檐分别了,淮商以为等他摆平了栖山之乱再回来,应该过不了多久时间。谁晓得居然去了三百年之久。
鬼界对应五行也应该有五位府君,可是唯独缺少水行府君,有人说水行府君在很久以前就被水行神君杀死吞噬,故而鬼界无法普通神界一样相生发展。
如今栖山府君与尘庭府君勾结想要至少杀死一位五行神,重创神界。确实重创了桓渊,可是栖山府君也重伤不醒。
淮商来到那尘土飞扬的鬼界,他漠视一切,心中却悲凉,万物平衡生存难道不好?明明已然安定,却又要挑衅生事。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认为的安定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也是痛苦,又怎能轻易的以己度人?
淮商身后有东疆的神兵,也有他从北境召来的,淮商一直向前走,眼眸密切关注着浓雾中的暗流涌动。淮商的一双眼睛柔和时如月,压低眉峰警觉时浸着杀意。
尘庭忽然从迷雾中闪出,剑锋携尘沙而来,刺进淮商的胸膛,他以为偷袭成功,可是淮商立即化成冰雕,尘庭的剑死死被嵌在冰里,甚至握着剑的手若晚一刻松开也就被冰冻上了。
尘庭立刻转身,想要躲进浓雾里,淮商却就在浓雾中等他,抬手一条长河奔涌而来,如同巨蟒一样缠住尘庭,淹没他口鼻。尘庭到底是土行,天生克水行,他脚碰到土地就立刻遁地消失了。
淮商凌空而立保持警觉,尘庭随时会出现,此时暗处突然伸出荆棘铁链绕住淮商双手,荆棘刺入淮商手腕往外一拉,鲜血当时流淌而出,淮商皱眉,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