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也会害怕么?
檀东檐仰着头望着东方神桓渊,她那样小,稚气未脱,对桓渊说的来自人间的故事充满好奇。
“白娘子为什么要违反天令救活许仙呢?许仙或许投胎去,下一世过得更好呢?”阿檐抓抓脑袋表示不解。
“因为她害怕且不舍,害怕分离,不舍温情。”
“她是个妖怪,还是个厉害妖怪,也会害怕么?”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她自然害怕。”桓渊思考时总看向缥缈远方,神情悲悯。
这佛经对于阿檐来说有点深奥,也不在她的兴趣上,还以为是神人鬼三界。
“那神仙也会害怕么?”
桓渊收回眼神,大手拍了拍小阿檐的脑袋,笑容比十五的圆月散发的幽光还温柔,他点了点头。
“你也会害怕么?师父?”
桓渊作为五行神,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东西。但是为了教育弟子有敬畏心,他说有的。
“师父害怕什么?”可是阿檐还是机灵的,看出桓渊的迟疑。
桓渊语塞,檀东檐却也不再问,她写下那句佛语,三界无安,犹如火宅,字狗爬一样,她心里想如果像师父那样厉害,就没什么害怕了。
檀东一族是青龙,属东方神兽,桓渊是五行神中木行神,乃东方天神,自古在东疆共生,神兽大多守护各方神。彼时檀东氏族长之女檀东檐被教养在桓渊神主座下,是为神徒。
檀东檐聪颖异常,在同辈中年龄算小,却早已习至一些高阶术法,兵器也是桓渊神主亲自寻金行镇坤神君锻造的软剑,名为檐雨,镇坤神君另赠飞针,叫细雨。
桓渊因为这么个优秀大徒弟在五行神中可是扬眉吐气,教育徒弟的典范,这其他四位如果遇到个徒弟不听话啊顶嘴啊摔碎神器啊什么的,全都来问桓渊怎么办。
“打一顿就好了。”桓渊统一回复。
“好。”镇坤记在心中了,正想着用什么趁手的兵器抽他那不成器的徒弟,“诶呀我说桓渊,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严师,檀东檐是女孩子你都下得了手?”
“下什么手?”桓渊放下手中的书册,表情疑惑。
“你不说打一顿就好了?你家檀东檐那么成器,没少打吧。”镇坤拍拍桓渊的肩膀。
“你说什么呢?阿檐是女孩子怎么能打?而且我家徒弟又乖又上进,天分高又用功,你说这跟谁说理去。”桓渊说的理直气壮。
“……”镇坤神君拧着眉眯着眼仿佛很怀疑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东西。
这时候从苍春殿外就听见了少女的笑声,像春天吹起一阵风带着微粉色花瓣的飞舞落下,她的出现也是那样恬静不失活泼。
“师父!抓鱼比赛我第一!今晚有鱼吃了!”
镇坤神君犹记得上一回见到檀东檐她还是个半大丫头,脸上肉嘟嘟,眼睛像黑葡萄,因为好胜心强总是不让须眉,一柄檐雨动不动就挥出来。
此次一看,出落的极惹眼,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发髻简单,碎发被细汗化成勾勒脸庞的笔墨,只觉少女鹅蛋一样的脸圆润可爱,一双晶莹剔透的龙角俏皮可爱。裙子上有污泥,想必是抓鱼比赛的痕迹了。
“镇坤神君好。”她莽撞而来,却实在行了个礼数。
“好好好。”
“神君带尾鱼走么?”一只肥硕的鱼被拎起来,鱼尾险些甩在镇坤脸上。
“不必不必,一会淮商来,就让他料理了吧。”镇坤及时闪开了。
镇坤笑笑,他知道檀东檐从前有点怕淮商,其实这个事也有点好笑,还是檀东檐小时候去淮商的北方天玩,不知道为什么被淮商教训过。
可是镇坤印象中淮商是很喜欢檀东檐这个小辈的。
檀东檐初破壳很是体弱,因五行之中水生木,于是木神桓渊带着小青龙去了水神淮商的北境,也不知用了多少方法去给小青龙补身,临走时淮商还将夜明泉泉眼送给了她。
“你们都有口福了,我家大徒弟亲自抓的鱼一定鲜美。”桓渊对檀东檐的宠爱溢于言表。
檀东檐小有得意,提着鱼往苍春殿后的膳房去了。
今晚只是三行神之间的小聚,水神笑着走进来,拎着一个坛子,到大家都知道那不是酒。水神淮商不饮酒。
“来迟莫怪,在家教育徒弟呢。”淮商自是也有玄武一族神兽为徒,大家到了这个年纪讨论的大多都是徒弟。
“你怎么教育的?”镇坤又询问起育徒经来了。
“打一顿就好了。”淮商如是说,且他是真打。
“好好好,我就多余问,你去膳房做鱼吧。”镇坤表示无语。
淮商拎着坛子去到了膳房,正看见抓着鱼尾巴狠命砸鱼的檀东檐。淮商看着她挽着袖子,脸因为紧张而皱着,大概是没收拾过鱼,她想不到这鱼离了水还活蹦乱跳的,并且滑手得抓不住。
少女又想躲闪鱼身上的水点子又想治服这鱼,白皙的膀子执拗得扯着银白的肥鱼,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淮商都不知道自己渐渐微笑起来。
淮商终于看够迈出步子跨门槛,准备解救一下檀东檐,而正是此刻,那尾肥鱼从檀东檐的手里挣脱,飞了出去,恰恰飞到了北方天神的足下。
哪怕是五方天其中之一的神也无法抵抗那满身银鳞的肥鱼带来的丝滑,淮商踩到鱼的时候一瞬间想要立刻施法稳住身形,但是等到法力聚集在手上的时候,他人就已经飞出去了。
对的,不带一丝凝滞的飞出去了。
坛子飞出去却没有听到碎裂的声音,檀东檐手指一点,那坛子便停在空中。
坛子没碎,但是淮商神君快碎了,他本一身清正尊神,山矾色的里衣外是群青的宽袍,此刻他哎哟着起身,怎么不算失了尊神气度?
檀东檐的笑声根本止不住,她笑的脸都红了,倒没有嘲笑的意思,单纯忍不住。
“折磨它的是你,为何受罪的是我?”淮商站起来一挥手便恢复了一身整洁得体。
檀东檐终于可以恢复平静,行了个礼。
“淮商神君。”
“小青龙,好久不见。”淮商神看了看空中的坛子,“不如下次施法接住我,而不是这坛子?”
“神君都摔倒了还不忘把这坛子扔出来,想必是极其重要的,我只能急神君之所急,先保护这坛子了。”她笑的狡黠,却愈发灵动好看。
淮商伸手收回坛子,到檀东檐身边去找了些碗。
“洗了手去倒冰梨水吧。”
檀东檐对这个淮商神君没什么好感,倒不是因为镇坤神君以为的那样,只是檀东檐觉得淮商不是什么正经神,什么神醉心于煲汤和水果榨汁啊?
而镇坤神君以为的那所谓的“教训”,还要说到几百年前,初长成的阿檐蹦蹦跳跳跟着师父去北境,两位尊神谈话的时候,阿檐在池塘边遇到了水行神兽玄武,淙北汤汤。
淙北汤汤是个皮小子,看见顶着一双龙角的小阿檐就觉得好笑,并且嘲笑她活了这么久还不懂的收起原身,不伦不类像个妖怪。
檀东檐那时候就已经将书库里的术法典籍学了八成,修的法力也相当于半个桓渊神君了,一言不合就拿出了檐雨剑伤了淙北家的小子。
当时淙北汤汤由一个人分身成两个,又被檐雨剑和细雨飞针同时追杀,连滚带爬逃到自己师父身后,情形就是淮商神君师徒对着一脸怒气却无人撑腰的檀东檐。
檀东檐看见那厮有人护着更是生气,也不管淮商的身份,软剑像银蛇一样刺到淮商眼前,他一弹指冻上那剑,又一弹指檐雨便碎了。
小阿檐憋着眼泪不说话,死死瞪着淮商身后的淙北汤汤,又瞪回淮商。
“怎么回事?”淮商觉得自己相当温柔,并且把淙北汤汤从身后扯出来,避免让檀东檐觉得自己护短。
可是在阿檐眼中就是责问,他徒弟先是嘲笑自己,又躲到师父身后狐假虎威,师父又是个因宠失正的,把自己心爱的檐雨剑都毁了。
阿檐仍然只是死死瞪着他们师徒二人,眼泪在眼眶里,眼里猩红她都不让泪落下。就这么刚硬的女孩子是该用软剑,淮商才想起来或许她因为自己毁了她的软剑而愤怒。
“你剑锋戾气太重,我一时手快碎了你的剑,是我的错。”
檀东檐并不因为淮商的话而动容,而是蹲下去捡檐雨的碎片,檐雨被冻碎,碎片上仍然包裹着淮商的凚冰,她一摸上手就冻伤,可是她面不改色的捡。
淮商摇了摇头,不明白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这么倔,实在是刚硬的不太聪明。更不明白桓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徒弟,明明桓渊是最和善没脾气的神。
淮商也蹲下,伸手将凚冰化成了水,溅了阿檐一脸。身后淙北汤汤笑出了声,被淮商回头瞪了一眼。淮商拿出帕子给檀东檐擦了脸。
“抱歉,擦擦脸上的水吧。”实则淮商将帕子在她脸上停了很久,给足了她哭的时间。